“其實你不應也沒事的。”
姬衛東抽了一口煙,眉毛一挑道:“我媽也是礙不過去面子,這才牽的線。”
“沒事,我都已經習慣了。
李學武擡起頭看了眼街道邊的行人,沒在意地說道:“以後這樣的事也少不了。”
同付採凝談完,姬衛東送了他下樓,兩人就站在街道邊聊了起來。
沒有了嬉笑玩鬧,談話間有了幾分隔閡。
難免的,任是誰遇到這種情況心裡都會有一些芥蒂,而姬衛東也看出了李學武不高興。
雖然他剛剛說了,李學武可以拒絕母親的牽線搭橋,這都是人情關係罷了。
要論親近,還是同李學武的私人關係更緊密。
但是,李學武同樣知道,能求到付採凝面前的人情,並且不好推辭的,那一定是需要他維護和支持的,否則付採凝也不會找他談了。
既然付採凝沒有當着他的面明說可以拒絕,那這件事他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姬衛東很爲難,不能當着朋友的面說母親的不是,更不能爲了母親勸朋友。
同李學武的友情一定比什麼狗屁人情金貴,至少他就從未答應過任何請李學武辦事的請託。
兩個人站在那,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不是尷尬,勝似尷尬。
李學武也看得出姬衛東的爲難,笑了笑,問道:“看你閒成這樣,事情忙完了?”
“嗯,就爲了這事回來的,”姬衛東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局裡對阿特這些人很重視,希望我多盯一下,萬一有所收穫呢。”
稍微透露了一點工作內容,他又看向了李學武,問道:“剛剛的事……如果很爲難就找個理由推掉,反正我媽這幾天就回港城了。”
“那多不好——”李學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沒事,破爛也能換錢不是。”
李學武的爲難也不是裝出來的,他真不想接這種齁麻煩的工作。
不過京城汽車廠拋甩重資產,謀求產業升級,也給了紅星廠生產標準介入的機會。
轎車以及部分零部件專業廠對紅星廠來說雖然沒有太多滋味,如同雞肋。
但就像李學武給付採凝提到的一樣,破爛是不值錢的,定價多少還得是紅星廠說了算。
“你在等付總一起回港城?”
李學武雙手撐在了欄杆上,掃了一眼街道對面停着的伏爾加M24,聶小光正抽菸打屁。
他當然不是司機,司機還是韓建昆。
只是李學武難得有一次外出的機會,韓建昆帶着他實踐培訓,教他一些必要的知識。
只是聶小光毛兔子似的,車裡坐不住,蹲在街道旁抽起了煙,時不時的煩韓建昆幾句。
王小琴在紅星廠的時間越來越多,配車也成了亟需解決的問題。
雖然她在衛三團有一臺212,可經常來紅星廠這邊,她麻煩,司機也麻煩。
索性,前些天韓建昆上任以後,那臺指揮車便還給了保衛組,作爲王小琴的配車。
李學武上下班和日常出行,便用了這臺李懷德換下來的伏爾加。
進口車,才用了一年多,給其他副主任不合適,給下面更不合適,所以他就用了。
“韓雅婷煩死我了,不允許我白天去他單位,”姬衛東百無聊賴地說道:“我兒子也不跟我,見天的姥姥、姥爺,我們爺倆沒話說。”
他迎着下午的陽光斜打量了李學武一眼,說道:“偷得浮生半日閒,我都要閒出屁來了。”
“之所以等我媽,是因爲可以乘坐專機回港,要自己買票等,一兩週都不一定有航班。”
“直飛港城?那還真值得一等,”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我坐火車去過一次羊城,那滋味真是……”
“這輩子我都不會坐火車去羊城了,”姬衛東點頭附和道:“傻嗶當一次就夠了,就這我們領導還笑話了我半年多,他都損到家了。”
“順風遠洋的業務很多嗎?”
兩人扯了幾句閒蛋,李學武關心起了港城的業務。
姬衛東點點頭,盯着街邊穿裙子走過的大姑娘說道:“發展的很快,應該說港城發展的很快。”
在被那姑娘瞪了一眼後,姬衛東沒在意地笑了笑,轉頭看向李學武說道:“你都想象不到,僅僅三年,太子港的吞吐量增長了多少,這還是經濟危機呢。”
“你的眼光我算是服了。”
他狗改不了吃屎似的,轉頭又盯上了一個穿黑白圓點襯衫的女孩,咂麼咂麼嘴角說道:“在營城建港,既連通了津門,又貫穿了鋼城、奉城等地。”
圓點襯衫女孩有點怕他這幅流氓相,謹慎地低着頭走了過去,不敢招惹眼神肆意的他。
“只要營城港建成,連接津門和太子港,這一路上順風又順水啊,”他看着姑娘走過去有些懊惱地拍了拍欄杆,說道:“集裝箱貨船必然是未來的航運趨勢。”
“只要這條線跑熟了,那東北亞、東南亞都能去得,北美、南美、法國、意大利也能去得。”
姬衛東眼睛跟探照燈似的,在大街上掃描着,只要有大姑娘小媳婦路過,他必然會盯着人仔細觀瞧打量。
都說情人的眼裡有鉤子,可這會兒姬衛東的眼裡有棍子,逮着誰都要捅咕捅咕。
“訂了三艘一萬五千噸的集裝箱貨船,”李學武沒管他,胳膊肘撐在欄杆上問道:“還要再訂嗎?”
“訂,繼續訂,必須訂。”
姬衛東又找到了一個目標,嘴裡說的好像不是訂船的事,倒像是吹響了衝鋒號似的。
不過他還記得這裡是內地,不是港城的花花世界,只是目光放肆,身體還是很老實的。
“順風遠洋的業務遠遠沒有達到飽和呢,”他解釋道:“港城那幾個老癟犢子都在滿世界的租船買船,一定有着對未來航運行業看好的心態和信心,我也有。”
“不僅僅要訂船,還要訂大船,”他轉頭看向了李學武認真地說道:“以後一萬五千噸都是基礎。”
“吹牛嗶也是要上稅的,”李學武笑着提醒道:“以營城船舶的製造能力,現在下的訂單,最遲九月份就能完全交付,到時候我看你不訂的。”
“下次我要訂船了呢?”
姬衛東叫號似的盯着李學武的眼睛說道:“下次一萬五都不行了,我要訂兩萬三萬的,怕你們造不出來。”
“孩子都能造出來,船我們造不出來?”
李學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說道:“放心吧,五萬噸的集裝箱貨船我們都能造的出來。”
“聖塔雅集團?還是安德魯的吉利星?”
姬衛東打量了他問道:“你該不會真的跟香塔爾那娘們睡覺了吧,她怎麼對你這麼敞亮?”
“你要說沒跟她睡,那就是跟安德魯睡了!”
這損小子嘴裡一點口德都沒有,調侃着李學武道:“我可聽說了,意大利人玩的都花花,不比法國人差哪去。”
“你是不是還在爲自己的顏值自卑?”李學武的嘴也毒了起來,笑着說道:“下半年的船舶訂單少於3萬噸,你敢回來,我就把你的腿打折。”
“下半年的船舶訂單高於3萬噸,你把俱樂部球場見過的那個周苗苗給我約出來。”
姬衛東真是餓了,盯着李學武說道:“別跟我說她是良家婦女,傳統人7,我的眼睛帶X光。”
說完也不等李學武拒絕,拍了拍欄杆,轉過身說道:“你不知道,全世界的航運都在看港城,這就是一塊晴雨表啊。”
“咱們佔着港口的便利,有多少條船都不夠用,別說三萬噸,要不是沒錢,我都敢訂三十萬噸的貨船。”
他轉回頭,看着李學武狠狠地說道:“現在的局面是勝者爲王,誰有能耐誰吃飯,那些老癟犢子滿世界的租船、訂船,但全都比不上我的訂船成本低。”
“這就是我的優勢——”
姬衛東第一次在李學武面前霸氣外露,指點江山般地說道:“不僅要訂大船,太子港也要擴建。”
“到時候真就是八月長江萬里晴,千帆一道帶風輕了。”
“那我就祝你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了,”李學武笑着站直了身子,說道:“讓更多人看到營城船舶的巨輪,讓更多人享受到紅星工業的福利。”
“嘿嘿,咱們能別這麼說話嗎?”
姬衛東有點敏感地掏了掏耳朵,嫌棄地瞥了李學武一眼,說道:“就哥們之間聊會兒天,你還跟我拽文掉書袋?”
“呵呵,你是真狗啊!”
李學武轉過身,靠在了欄杆上,抱着胳膊問道:“付總的事還沒忙完嗎?都回來好些天了吧。”
“唉——你是不知道我媽現在有多忙,更有多煩那些屁事兒,”姬衛東搖了搖頭,看着李學武說道:“你知道的吧,我媽他們單位也負責對外的採購工作。”
“嗯哼——”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瞭然地點點頭,問道:“不就是買買買嘛,有什麼好煩的。”
“呵呵,真要那麼簡單就好了。”
姬衛東小聲地說道:“你知道那些人都要什麼嗎?”
“游泳池設備、網球場設備、各種外國的裝修材料、高檔商品……還特麼要外國的電影!”
他瞪了瞪眼睛,狠聲說道:“那都是有版權的,一部十幾萬砸進去,就爲了看個嘰霸藝術,艹!”
“我都嚴重懷疑他們懂不懂電影藝術,還是純粹的不敢出去,就指着這玩意兒閉門造車看世界。”
姬衛東是有一點憤青的,嘀嘀咕咕地給李學武嘮叨道:“你都不知道,那位吃雞蛋只吃蛋清,不能有一點兒蛋黃,吃雛雞要半斤的,魚要掐頭去尾,螃蟹只吃公的不要母的,菠菜要做成菜泥,芹菜要抽掉筋,綠豆芽要掐掉頭和尾。”
“那位還很注重保健品呢,就喜歡服用進口蛋白粉,一桶價格就要幾十美元,呵呵——”
他給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講道:“那位聽說茶飲有保健的功效,你猜她做出了什麼荒唐事?”
“心血來潮的,要在院裡親自種龍井!唾——”
姬衛東吐了一口唾沫低聲說道:“從錢塘用四架運輸機運來了上好的老茶樹,冬天還特意茶樹搭上暖房,以防凍死,可結果呢?”
“呵呵,傻子都知道種不成,不出一年,茶樹全枯萎了,她可倒好,又叫人用飛機把茶樹運回錢塘了。”
“你就說啊,她是不是閒的?”姬衛東嘚不嘚地說道:“我都覺得我這個人夠操蛋的了,她比我更……”
“當然了,這個時候都這樣。”
說了一大堆,他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低着頭說道:“要高檔手錶的,要高檔傢俱、家電的,電視都得要最大最好的,差一點都不成。”
“就連釣魚竿和汽車喇叭也都非進口不用。”
他轉頭看向李學武說道:“我剛剛說的那位,就喜歡巴黎的時尚用品,一套假髮就價值四千五百法郎,更別提昂貴的攝影器材和膠捲,以及奔馳轎車了。”
“呵呵——”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看着李學武古井無波的面色笑着小聲說道:“上次給你買的電器,其實就是搭了人家的順風車,一模一樣的整整兩套,其中一套就給了你,我夠意思不?”
“你是真特麼夠意思啊!”
李學武咬着後槽牙點點頭,手撐着欄杆來了一個“東莞仔”的標誌性跳躍,邁步往對面走去。
正巧,兩名警查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怯弱的姑娘,穿着一件黑白圓點襯衫。
警查看見李學武翻越欄杆了,剛想開口叫他站住,卻也發現了他是走向對面豪華轎車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默默收住了要說的話,轉頭盯上了站在欄杆邊吊兒郎當依舊用放肆目光掃瞄街景的可疑男子。
“警查同志,就是他!”
怯弱姑娘仗着有人撐腰,指着姬衛東說道:“一看他就不像是好人,那個人跟他也認識的。”
她又指了指已經走到街對面的李學武說道:“剛剛我看見他們兩個說說笑笑的,應該也不是什麼好人。”
倆警查眉頭一挑,都不用對視,齊齊忽略了這姑娘的後半句話,也在心裡提高了警惕。
能跟乘坐高級轎車的人談笑風生,那能是普通人?
兩人打量了可疑男子的穿着,很洋氣,外表看起來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在這個時期還是很少見的。
“同志,你好,”兩人帶着姑娘走到了姬衛東的面前,敬禮過後要求道:“請出示您的工作證件。”
“幹什麼?爲什麼要看我的證件?”
姬衛東正跟要上車的李學武飛眼呢,卻被身邊的聲音打斷了,倏地轉過頭來,卻發現情況有些大條了。
倆警查倒也是真客氣,一左一右夾住了他,提醒道:“這位女同志說你在這耍流氓,你要拿不出任何證明你身份的證件,那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誰耍流氓了!”
姬衛東瞪了眼睛,看向了衝他怒目而視的姑娘,嘴角一撇道:“你找的警查?”
他故作嚴肅地嚇唬道:“我怎麼你了,是摸你了還是親你了,你要不說個明白,我可要告你誹謗了!”
“你!你就是耍流氓了!”
姑娘也是個耿直的,指着姬衛東大聲喊道:“剛剛兩位警查同志也看見了,你那都不是好眼神——”
“呵呵,我看你一眼就耍流氓了?”
姬衛東好笑道:“那我看兩位警查同志,是不是也對他們耍流氓了,或者說你不能被別人看?”
“你——你胡說八道你!”
姑娘也是臉嫩,頭一次見着這麼不要臉的流氓,都被她帶着警查抓住現行了,還在這狡辯呢!
“老實點!”見着姑娘掉眼淚了,倆警查皺起了眉頭,看着姬衛東斥道:“報告你的姓名,家庭住址。”
“李學武!過來——”
姬衛東懶得搭理他們,衝着站在車邊看熱鬧的李學武招呼道:“這是你的地盤,你也不管管?”
李學武也是真的損,笑着擺了擺手,轉身便拉開車門子上了車,還一巴掌扇了湊過來看熱鬧的聶小光。
倆警查也看出了些什麼,打量了姬衛東一眼,又看了看街對面緩緩起步離開的汽車,轉頭對視了一眼。
“同志,現在請你提供必要的身份證明,”老一點的警查認真講道:“或者報告你的姓名和家庭住址。”
“行啊,你行,李學武!”
姬衛東咬着後槽牙瞪着汽車離開的方向碎碎叨叨地說道:“你給我等着瞧,我要不把這場子找回來的!”
他一邊從兜裡翻出了自己的證件,一邊看向了倆警查問道:“剛剛過去的那個你們沒看見嘛?”
“他跳欄杆了,你們不打算抓他嗎?”
姬衛東好氣地說道:“該不會是看他上了大轎車就視而不見了吧,那我可是要找找你們的麻煩了。”
歲數大一點的警查接過了印徽很少見的證件,認真地翻開查看了起來,還與姬衛東的本人做了對比。
“看,隨便看,看仔細了。”
姬衛東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着身穿黑白圓點襯衫的姑娘晃了晃下巴,不忿地問道:“你有見過這麼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流氓嗎?”
姑娘也看出了些許不對,兩位警查同志看那本證件的時間有點長了,臉色變了,眼神也變了。
她有些緊張又害怕地看着警查,卻不敢跟眼前碎碎唸的臭流氓對視,他的眼神好嚇人啊。
“同志,我想這應該是個誤會。”
還是老警查有經驗,手裡不着痕跡地將證件合上,遞還給了姬衛東,看着女孩說道:“您沒有受傷吧?”
“沒有——可是——”
女孩好像明白了什麼,偷瞄了盯着她的壞男人說道:“我明明看見他用那種眼神看人來着,還有……”
她擡起頭,看着兩位警查說道:“您二位剛剛過來的時候也看見了,他就在那東張西望的,不是好人。”
“呵呵,東張西望不是好人,”姬衛東翻了個白眼,轉頭看向了兩位警查問道:“我可以告她誹謗嗎?”
“原則上是可以的,”老警查咬了咬牙,知道今天遇上茬子了,可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但任何羣衆都有責任和義務檢舉可疑分子,您說是吧?”
“而且我們只是檢查了您的證件,並沒有對您造成什麼影響,我想您這樣的幹部沒必要跟她較勁吧?”
老警查知道惹不起姬衛東,但還是隱隱地提醒了他一句,事情搞大了,對誰都不好。
說真的,要不是認真看了證件,確定是證件本人,兩人都覺得剛剛過來時,這位的眼神真的很流氓。
“好,我不追究她的責任。”
姬衛東晃了晃自己的證件,挑眉說道:“但你們得懲罰剛剛在這跳欄杆的那混蛋,最好拘留15天。”
“別鬧了,跳欄杆最多也就是罰款和警告,”年輕警查苦笑道:“大家工作都很忙,沒必要這樣對吧?”
“那真是對不起了——”
姬衛東轉頭看向了姑娘,道:“你得把你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單位報告給這兩位警查同志了,省的我要告你誹謗的時候找不着你的人了。”
“那就請您告訴我剛剛那人的身份信息,”老警查的耐心就要耗費光了,但還是冷靜地說道:“我會找到他,就翻越欄杆一事進行批評教育的。”
“非常好!”姬衛東賤賤地看着兩人說道:“他叫李學武,原來是你們分局治安處的副處長,現在是衛三團的第一副政委、副團長。”
“也是東直門外紅星廠的秘書長,他現在應該是回廠了,你們去抓他吧,一抓一個準!”
他滿眼興奮地看向目瞪口呆的花點襯衫姑娘說道:“你看,我也檢舉壞人了,我是不是個大好人?”
倆警查:我去年買了個表!——
“您跟那位真是朋友?”
聶小光坐在副駕駛,車開走了好半天,還是忍不住扭回身問了這麼一句。
李學武閉目養神,鼻孔裡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應了他的話,還是無意間的輕哼。
韓建昆開着車,有點煩躁地盯了副駕駛一眼,這小子教了幾次了,怎麼油鹽不進呢?
都說了當司機的要把自己訓練成啞巴,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哪來這麼多廢話啊。
可聶小光才十八,這樣的年齡還處於人嫌狗不愛的階段,所以毛毛躁躁也不奇怪。
好像聽見了李學武的回答,聶小光又繼續問道:“那您爲什麼見死不救呢?”
他都聽見了李學武的輕哼,卻沒見着韓師傅的死亡凝視。
要不是李學武在車上,韓建昆都能把車停路邊,拉着聶小光下車捶一頓。
“首先,他沒死呢,”李學武倒是有耐心,真就回答了好奇寶寶的問題,“其次,這是朋友間的玩笑。”
“你們這朋友都是這麼開玩笑的?”
聶小光有些詫異地看了李學武一眼,咧咧嘴小聲說道:“我還頭一次聽說被條子查還開玩笑的。”
“你能不能把嘴閉上?”
韓建昆終於忍不了了,轉頭瞪了他一眼,狠聲提醒道:“你也不想我現在扔你下車自己跑回廠去吧?”
“好好好,你是師傅!”
聶小光倒也懂得及時服軟,舉了舉雙手做了投降狀,還在嘴上做了拉鍊的動作。
可不等韓建昆喘一口氣轉過頭去繼續開車,他又順手把車載收音機打開了。
就在韓建昆咬牙切齒的表情下,這小子不知死活地調到了紅星廣播電臺的節目。
聶小光看向了師傅,微微一笑,那目光好像是在說:好,我不說話,那它說話總行了吧?
說真的,韓建昆從未遇到過這種角色,兩人的出身也算是半斤對八兩。
一個是工程師的兒子,一個是副廠長的兒子。
他也聽說了聶小光父親的不幸,最初還心有同情,覺得小年輕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很難得。
李學武既然選了聶小光做司機,那他就盡心盡力地教,儘快培養他成爲合格的司機。
浪子回頭金不換嘛,可誰想到這小子學車是很快,但性格是真難拿啊。
你根本不知道他能闖出什麼禍來,一個不留神,就能從你眼皮子底下給你整出點新花樣。
跟着李學武兩年多了,他從沒有下車窺探過領導的隱私,更沒有在領導閉目養神想事情的時候聽收音機。
結果呢,這小子全乾了!
領導心裡得怎麼想,不是這小子混蛋,是他沒教好啊。
韓建昆後槽牙都要咬碎了,心裡冒出來一百八十個弄死丫的想法。
“各位聽衆下午好,這裡是紅星聯合工業廣播電臺《紅旗飛揚》節目,我是主持人古麗艾莎……”
“我特喜歡聽的聲音,”聶小光欠欠兒地給韓建昆講道:“聲音特柔,好像在你耳朵眼邊上吹氣一樣。”
韓建昆瞥了他一眼,示意了身後後座的方向,輕聲提醒道:“領導在休息,你聽收音機?”
“誰說的?領導剛剛還說話了呢——”聶小光回頭看了李學武一眼,輕聲問道:“領導,您睡着了……”
他的話還沒問完,便被韓建昆一把給扯着衣領子抻了回去,還順手懟了他一杵子。
這真是活爹啊!我提醒你,你就真敢問領導去?
就算領導真睡着了,你這一問不也給問醒了們!
聶小光不知道爲啥捱了這一下,愣愣地看着師傅。
可韓建昆這會兒正穩定着情緒,很怕因爲生氣而影響了車技,進而影響了後座領導休息。
只是……特麼的這小子剛纔好像已經影響了領導。
他轉頭盯了聶小光一眼,嘴裡晃了晃沒說話,但眼睛已經告訴對方了,等我回廠再收拾你。
聶小光卻是有些悻悻地,又有些忿忿不平地嘀咕道:“我覺得聽她的聲音更能休息的好。”
韓建昆無語了,這塊料領導是從哪找來的,是爲了故意磨練他的嗎?
覺得他要走上管理崗位了,未來還要遇到形形色色的這種混蛋,必須過這一關?
如果是這麼理解的話,那領導還真是苦心孤詣,畢竟這種貨色還真是不好找呢!
後座的李學武都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了,韓建昆給他當司機兩年多,在車裡講的話絕對沒有今天多。
而且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失態的韓建昆,就連秦京茹那樣的角色他都忍了。
古麗艾莎成爲廣播電臺的文藝節目主持人並不新奇,雖然他沒點頭,更沒有故意安排,可週苗苗已經自我領會,自我判斷了他的意思,同於海棠推薦了她。
你要問周苗苗在於海棠那裡有這麼大的面子?
當然有,不提李主任的關係,單論她自己,那也是在委辦和經濟小組工作的機關副主任科員。
平日裡接觸的都是領導,參與的都是重點工作。
於海棠能走到今天這位置,靠的可不是嗓音,而是一顆活泛的心眼兒。
甭管周苗苗推薦的理由是什麼,只要古麗艾莎的嗓音和基本功過得去,她就有意願培養對方。
在意背後那麼多彎彎繞幹什麼,人都到了她那,是誰的人,誰的人情,早晚都能知道。
不過說實在的,民族學院培養的舞蹈生竟然還有歌唱的基本功,做文藝廣播還真合適。
就像聶小光說的那樣,古麗艾莎坐在演播室裡,聲音都變得柔和了,就像四月裡午後和煦的陽光。
至少比於海棠的聲音要溫柔,兩人的聲線和感情都不是一個類型的。
於海棠說起話來,或者做播音,習慣性地用現在較爲主流的慷慨激昂、英姿颯爽語調,做新聞廣播、採訪廣播都沒有問題,但要做文藝廣播……
就像張飛拿着根繡花針當着你的面繡花,還捏着手指颳了刮耳邊的頭髮,叫你一聲官人你敢答應嗎?
當然了,古麗艾莎的聲音也沒有聶小光說的那麼猥瑣,什麼有人在耳朵眼裡吹氣,太特麼扯淡了。
這是少年慕艾的心理幻想,聽見的和想象的捏合在一起,覺得主播就是什麼樣的人。
後世你能看見人臉的都不一定是真實樣貌,甚至連是不是人都不知道,更何況是現在了。
只能說這小子發春了。
——
“你好,李主任,咱們又見面了。”
遼東陸副主任一下車,便同迎接他的李懷德握了握手,笑着招呼道:“一直想來紅星廠做客,這一次終於得償所願了,感謝您的邀請啊。”
“您太客氣了,”李懷德笑呵呵地握着他的手說道:“能請您來做客,紅星廠纔是蓬蓽生輝呢。”
“哈哈哈——”
兩人手握着手朗聲笑了起來,互相又給對方介紹了跟自己來的同志。
李懷德先是同對方握手,表示了歡迎,隨後是陸副主任同紅星廠迎接他的一行人握手問好。
見到李學武他自然不陌生,笑着客氣道:“感謝李秘書長做工作,讓這一次會面這麼快成行啊。”
“我只做了一點點,”李學武用另一隻手託了他的手,客氣着說道:“是您對工作的熱忱感染了我啊。”
“哈哈哈——”
看得出來,陸啓明很高興,紅星廠管委會主任李懷德親自站在這迎接他,還有負責經濟的副主任在,可以說面子上給了十足的。
而且很應景的,招待所的門廳前面還拉了紅底黃字的橫幅,寫着歡迎遼東省同志來訪的字樣。
相比較白底黑字,這條幅做的就很順眼了。
細節表露態度嘛,至少他能看得出紅星廠對於他的歡迎是用了心的。
雙方共同進了門廳,在服務人員的引導下來到了二樓小會議室,這裡已經被佈置成了會客室。
寒暄客氣間落座,雙方的宣傳人員儘快地喀嚓着相機,抓取各自領導的主要角度,做隨訪記錄。
也就是不到三分鐘,攝影師退到了門口邊的位置上,那裡有準備好的座椅供他們休息。
中途和結束時,還是會有攝影工作要做。
“說實在的,我這次來就是爲了談合作的。”
陸啓明很坦然地講道:“京裡來消息開會,我跟我們張主任說了,這次的會我來開,爲的就是想來紅星廠坐一坐,聊一聊,看看合作上有沒有什麼困難。”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擡手示意了隨行前來的奉城、鋼城和營城主管工業的負責人。
不用說了,態度上就很誠懇,對紅星廠繼續投資工業和礦業,以及正在推進的營城港,遼東勢在必得。
李懷德早有準備,講話客氣中又帶有一絲矜持,較爲含蓄地表達了紅星廠目前的合作訴求。
陸啓明聽的很是認真,待李懷德講完,他也是現場問了三個地區的工業負責人,自己也表了態。
待雙方的領導做了溝通和會談後,李懷德也進行了表態,請現場的工作人員介紹項目的相關情況。
周苗苗按照事先的準備,在同事的幫助下,利用資料展板的形式向來訪的遼東工業主要負責人介紹了紅星廠關於工業走廊的建設目標、營城港的規劃以及礦產開發的意向和實際需要。
這與遼東最初提出的煤炭開發有些不同,包括現有稀有礦產資源的開發,紅星廠要求的更多、更嚴苛。
但陸啓明也能看得出來,紅星廠是真心做工業,做礦產開發的,資金投入也是實打實的,不來一點虛的。
尤其是引入聖塔雅集團的技術,連接銀行的資本力量,以紅星廠的管理爲核心進行企業兼併改造。
說得再直白點,紅星廠這麼做,實際利益還是落在了遼東,也帶動了遼東工業、經濟和稅收的發展。
雙方在簡單的溝通過後,一致同意,就目前紅星廠所提出的發展方案做進一步的談判和研究。
包括工業走廊建設所涉及到的土地、人力、運輸等資源,營城港區建設所涉及到的土地、海洋、管理等資源,以及礦產開發涉及到的土地、兼併和改制等問題。
陸啓明現場點到了三地的工業負責人,問詢了他們的意見和建議,同李懷德進行了意見交換。
最終形成了儘快開展和推進項目談判、落地的工作,陸啓明也再一次邀請紅星廠的同志前往遼東,就工礦企業進行實地考察、調研,爲談判做進一步準備。
紅星廠也同意這一意見,並表示儘快推進中潤、五豐行、聖塔雅集團以及多家銀行參與的談判進程。
實在是紅星廠這一次的佈局有點大,以營城爲起點,一直穿插到了奉城。
就目前的規模來看,三年內完成項目的建設,這條工業走廊會給遼東帶來至少幾個億的產值增長。
這年月對於一省來說,幾個億就不少了,可沒有後世那種動輒幾百上千億的工業經濟規模。
“我們就不吃飯了,”面對李學武的盛情邀請,走出大廳的陸啓明笑着客氣道:“等您和李主任再來遼東做客的時候,我一定備好酒席,熱情款待你們。”
“遼東的美食不如京城的豐富,但也勝在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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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上車前握着李懷德的手誠摯地說道:“對於朋友,我們願意以最真誠的態度來溝通和合作。”
“您的熱情我們已經感受到了——”
李懷德感受到了對方手上的力度,也稍稍用了力,做了迴應。
陸啓明認真地點點頭,又同高雅琴和李學武分別握了握手,再一次發出了邀請。
不知道他是不是東北人,但言語間把東北人的豪爽和熱情表現的淋漓盡致,沒有一絲霸道,反而讓人如沐春風,這就是領導的藝術啊。
李學武站在前排隊伍的最後,笑着目送了車隊的離開,轉頭對着身後的周苗苗點點頭,輕聲說道:“今天的表現很好,再接再厲啊。”
“謝謝秘書長——”
周苗苗抿着嘴角一笑,得到李學武的肯定比什麼都高興,因爲這是她的主管領導。
此前李學武就跟她談過,想要轉行就得取巧,揚長避短,做她擅長做的事。
當然不是那個——
是對外接待、銷售諮詢、經濟運營等等,她在聯合工業學校讀夜校,學的就是這方面的知識。
她也聽懂了李學武的話,這是要培養她往銷售或者經濟運營的方向發展呢。
無論是哪個方向,她都能感受到如魚得水的輕鬆與自在,就像給遼東領導彙報這種事,對於她來說,舞臺經驗給了她足夠多的自信和勇氣。
要想工作乾的好,無非就兩點,要麼幹對了人,要麼就幹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