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阿林保在南坡?”
碧碧說:“毫無疑問。”
我馬上站了起來:“我們現在就出發。”
碧碧說:“不急。你不想知道我師父是誰嗎?”
我這才坐下來:“誰?”
碧碧的師父在一所中學裡,他不是聲名顯赫的校長,也不是思維縝密的物理老師,更不是燒鍋爐的大爺,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初中生。
本來碧碧可以打電話求助的,奈何他師父上學不準帶手機,碧碧只能親自去學校找他。
碧碧走進校園的時候,正好趕上課間操,碧碧的師父站在隊列最後,看上去很瘦弱,他穿着過於肥大的校服,吊兒郎當的,動作總是比其他人慢半拍。
雖然他只有12歲,但絕對人小鬼大,他是長春數獨比賽的評委,拼魔方還在全國獲過獎。
課間操結束之後,碧碧上前說明了來意,然後拿出那封郵件的截圖,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他師父掃了一眼就把手機還給了碧碧:“你仔細看看發件人。”
碧碧馬上看了看,這才發現阿林保的郵箱不是私人郵箱,後綴是工作單位的域名。碧碧看着那個工作單位,訥訥地說:“長白山火山國家地質公園?”
他師父說:“那就去他們的官網上找答案啊,不然他爲什麼用這個郵箱給你發密碼?”
說完就回教室了。
大神只提供思路,從不具體操作。
實際上,碧碧跟他師父是在網上認識的,碧碧這次來拜訪他,就是希望他給推算一下老K的吉凶。他師父說了,老K還活着,不用擔心。
終於,我和碧碧出發了。
長白山南坡是鴨綠江的發源地,主打景點是鴨綠江大峽谷。它很險,之前並不對外開放,想上去必須請當地導遊帶着,收費奇高,類似登珠峰需要找夏爾巴人做嚮導。現在它雖然開放了,但實行“定時、定點、定線、定量”的原則,一句話,南坡上基本沒什麼遊人。
我和碧碧駕車奔向了南坡。
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種植人蔘的大棚。進山之後,視野就被鬱鬱蔥蔥的山體遮住了,沒見到雪山的影子。山路越來越窄,除了我們,看不到一輛車。
終於,我和碧碧來到了山門前,跟人滿爲患的西坡相比,這裡太冷清了,讓我想起了404的哨卡。
此處不讓外來車輛進入,而且沒有環保車,只能徒步上山。
南坡山頂在雪線以上,氣溫在零度以下。我和碧碧在大門口租了羽絨服和登山靴,開始登山了。
路邊攔着鐵絲網,鐵絲網那邊就是鴨綠江了,不過它一點都不像“江”,有些地方比山腳下的小溪還窄。對面的山坡上灌木茂盛,隱約能看見幾叢草在草叢裡詭異地移動,其實那是穿着迷彩服的朝鮮軍人。
山腳下的白松又高又直,越往上越矮越歪。隨着海拔一點點升高,我們終於看到山上的積雪了,跟紅色岩石形成了鮮明對照。
氣溫越來越冷,我和碧碧就像從春天走到了冬天。
一個多鐘頭之後,樹木漸漸稀少,變成了被積雪覆蓋的草甸子,視野隨之開闊起來。我們看到了兩棟低矮的木頭建築,屋頂尖尖的,那是租雪地摩托的地方。
我和碧碧租了一輛摩托,他駕駛,我乘坐,離開木屋朝山頂駛去。
我們都戴着頭盔,眼前全是霧氣。朝上爬了十幾分鍾,碧碧突然說:“前面有煙。”
我歪頭朝前看去,遠處果然升起了一團的黑煙,誰膽子這麼大啊,敢在山上點火?被森警抓住不拘你纔怪。
我們立即開了過去,漸漸看清了,一個人穿着厚厚的皮襖,正在烤火,他旁邊停着一輛雪地摩托。
我們摩托停下來。
大家都戴着頭盔,太符合荒山野嶺中陌生人之間的關係了。我們彼此看不到對方的臉,都在警覺地打量着。
碧碧突然問:“您就是阿林保?”
對方似乎笑了一下,終於把眼睛落下去,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火。
碧碧說:“前輩,我來諮詢一下《六壬》的事情,希望您能幫忙。”
對方繼續撥弄着篝火,低低地說道:“我不喜歡客套,講需求。”
碧碧說:“有人把我們幾個朋友騙到了404,想抽取他們的命格,把自己死去的親人復現出來,已經導致兩個人消失了,我怎麼才能阻止他?”
對方撿起幾塊樺樹皮扔進了篝火中,篝火一下竄高了,他這才說:“把命格藏起來,藏進抽屜裡。”
碧碧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對方擡頭看了碧碧一眼:“他要搶什麼,你們就把什麼藏起來啊,這個邏輯很難理解嗎?”
碧碧說:“不難,可是怎麼藏?”
對方說:“我會把具體操作方法發到你的郵箱裡。請回吧。”
碧碧接着說:“我再請教一下,我們那兩個消失的朋友還會回來嗎?”
對方想了想說:“這個有點複雜。”
碧碧馬上說:“我們不怕複雜。”
對方說:“你們必須保留他們的衣物,哪怕只有一件,隨便什麼都行,然後拿着它回到他們消失的地方,念動咒語,用天地之靈氣把那個被抽掉的命格補上。雖然這個辦法可以讓他們回來,但他們的身體會大不如從前”
這時候我已經悄悄繞到了這個人的背後,冷不丁把他撲倒了。
碧碧迅速跑過來,掏出繩子捆住了他的雙手。奇怪的是,我們的行動如此突然,他竟然一聲都沒叫。
接着,我一把拽掉了他的頭盔,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他正是我在房縣見過的那個修車工。
抱歉,我沒有告訴你們,實際上,我走進酒店大堂就發現了這張臉,當時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馬上明白了——我在房縣尋找那輛麪包車的時候,在一個汽修廠發現了它的蹤影,結果沒看到車主,只看到一個人在車底下忙活,我以爲他是修車的,其實他就是車主本人。
眼下,他又跟着我來到了長白山。
他看見我之後,趕緊轉身走到了碧碧背後,也在沙發上坐下來。我假裝沒有發現他,跟碧碧打過招呼之後就去廁所了,實際上我躲在安靜處給碧碧發了個微信,告訴他,有個人一直在跟蹤我,他就坐在碧碧背後,碧碧回道:我知道怎麼做了。
阿林保並不在南坡,那是碧碧故意說給這個“修車工”聽的,他果然上當了,提前來到了南坡。我和碧碧又聊了一會兒他師父,正是爲了給他留出時間,接着我們也來了,來抓他。
我拽掉他的頭盔之後,他竟然笑起來,就像捉迷藏被人抓住了,笑得很尷尬。
我在他跟前蹲下來,也用樹枝撥了撥篝火,這纔開口:“說吧,你是誰?”
“修車工”笑而不語。
我接着說:“你爲什麼跟蹤我?”
他還是笑而不語。
我又說:“通過剛纔的對話,我知道你至少很瞭解《六壬》,你抵賴是沒用的。”
他臉部的肌肉有點笑僵了,終於收回了笑容,但還是不說話。這幕後黑手到底從哪裡找來了這麼多死忠的手下啊。
我說:“你要是再不說話,我一分鐘扒你一件衣服,直到扒光爲止。”
他依然不吭聲。
我幾下就脫掉了他的登山鞋,直接扔進篝火裡,砸起了很多火星兒。接着我大聲說:“我他媽跟你有仇嗎?”
他穿着一雙雪白的襪子,比我的都乾淨。
他開始瑟瑟發抖了。
等了等,我又扒下了他的褲子,掏了掏口袋,沒什麼重要的東西,然後也扔進了篝火裡:“你很快就會被凍死,這地方根本沒人來,十天半月都不會有人發現你,你就踏踏實實睡着吧。”
他裡面還穿着一條土黃色的秋褲。聽媽媽的話多重要啊。
過了會兒,我再次按住他,正要脫掉他的皮襖,他突然說話了:“停。”
我把手收回來,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低聲喝道:“說。”
他擡起頭,牙齒打着顫:“給我解開。”
我和碧碧互相看了看,然後我給他鬆了綁。
他又說:“我冷,先給我穿上褲子。”
我說:“褲子燒了。”
他說:“我要穿你的。”
我說:“滾犢子。”
他依然慢聲慢語:“你不把褲子給我,我什麼都不說。”
碧碧說:“給他”
我只好從揹包裡掏出一條褲子扔給了他。
他穿上之後,拉上了拉鍊,又說:“還有鞋。”
我又從揹包裡掏出一雙鞋扔到他的腳下。他穿上之後站起來跺了跺腳:“有點大。”
然後他看了看碧碧的腳。
碧碧馬上叫起來:“你別想啊。”
“修車工”蹲下來,在篝火上烤了烤手,這才說:“我得到的指令是拖住你,讓你三天之內找不到《六壬》。”
我馬上問:“誰給你的指令?”
他說:“我只有他的電話號碼。”
我說:“你把手機拿出來。”
他說:“我沒帶,在山下的酒店裡。”
碧碧說:“帶他下山。”
“修車工”好像沒聽見一樣,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在觀望遠處的山峰。
我再次捆住了他的雙手,接着,我和碧碧分別騎着兩輛雪地摩托,碧碧帶着他,一前一後朝山下駛去。
本來我該走在碧碧後面的,可以隨時監視這個俘虜,但我太心急了,開着開着就跑到了前面。實際上碧碧得到的八個字並不是“長白山上南坡找我”,而是“《六壬》現存於薩滿館”,我恨不能馬上飛下去找到它。
履帶碾壓在雪地上,咯吱咯吱響,那聲音讓人心裡發冷。
走出十幾分鍾之後,我突然聽見碧碧叫起來。
我趕緊減速,在雪地上畫個圈又朝回開去。
我只看到了碧碧一個人,他已經從雪地摩托上跳下來,大聲說:“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