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都是後話。
當時我只以爲我在夢境中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而已。
來404之前,我在網上看過一篇探險攻略,裡面說,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以做一次吞嚥動作,如果嗓子很乾,那就證明你已經昏迷了八小時以上。
我的嗓子一點也不幹。
旁邊傳來了四爺的大嗓門:“我操,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我囁嚅着說:“我頑強。”
小馬哥的聲音也出現了:“拉倒吧,要不是給你吃了藥,你早就去找閻王爺報到了。”
我這才知道,周sir一個人去了辦公大樓,Asa和小馬哥在外面轉悠了一圈,並沒有見到什麼人,所以就回來了。周sir剛剛纔到家,他從辦公大樓旁邊那個醫院裡帶回瞭解毒藥,剛剛給我和C加加餵過,C加加在我之前就醒了,正在西屋睡着。
我問那是什麼藥,四爺告訴我:“類似血清吧。”
難道,我和C加加真是中了蚊子的毒,而不是什麼輻射?
小馬哥說:“剛纔你又喊又跳,跟來神兒了一樣,我都按不住你。”
我說:“我說什麼了?”
小馬哥說:“不停重複一句車軲轆話——我是在做夢嗎?我是在做夢嗎?我是在做夢嗎?”
四爺遞給我一杯水,我顫巍巍地接過來,“咕嘟咕嘟”喝光了。感謝老天,我現在終於能自由地操縱我的手了,握茶缸,敲鍵盤,寫故事
這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小差和Asa跑進來,看到我醒了,都鬆了一口氣。
Asa問我:“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說:“滿血復活。”然後,我轉頭對周sir說:“謝謝你,辛苦了。”
周sir說:“應該的啊。”接着他又說:“我們這裡每年都有人被那種透明的蚊子咬到,你倆是最嚴重的。”
四爺說:“辦公大樓答應給你們換紗窗了嗎?”
周sir頓時氣憤起來:“他們讓我們搬到辦公大樓去,我纔不去,那屋裡的座便器我咋都用不來。”
四爺說:“你家那個露屁股的廁所我也用不來。”
大家正說着話,C加加突然像詐屍一樣跑進來,大聲說:“我看見了一個程序世界!”
四爺並不關心他看到了什麼,挑着眉毛說:“他竟然自己跟我們說話了。”
這句話似乎提醒了C加加,他立即閉嘴了,然後湊到小差耳邊嘀咕起來。過了會兒,小差才把臉轉向了我們:“他說他夢到的那個世界好像已經停止運轉了,所有軟件都是靜止的,在那裡,每個人都以代碼形式呈現,就跟DNA一樣”
周sir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你們外面已經是未來世界了?”
我相信他不是在搞笑,他的提問是真誠的。
我要刷存在感了:“C加加,世界原本就是這樣的,每個人都有身份證號,每個地區都有電話區號,每個機場都是由三個字母的城市代碼組成的”
C加加又對小差耳語起來,接着小差又說話了——辯論一方竟然需要通過翻譯還擊,也是絕無僅有了,小差說:“可以這麼理解。但真正的代碼比那個複雜多了,它包含了你的一切。”
我說:“就是宿命論唄,披上了科學的外衣而已。”
小差繼續說:“C加加說,代碼會產生錯誤,而錯誤同樣也有代碼,比如電腦網頁出現錯誤的時候會彈出404,那就是表示錯誤的代碼。他懷疑,這種代碼不止適用於電腦,也適用於整個世界——你們看,這座城市沒有地址,它是未被發現的,不存在的,所以它叫404。”
他也把404網頁和404城掛上鉤了,而且他從兩者之間找到了深層的一致性。
突然沒人說話了。
窗外傳來了兩個人的對話聲,應該是周Sir家的鄰居,他們操着地道的東北口音,好像正在隔着障子聊天氣。
四爺說話了:“C加加是在哪兒看到的?”
小差說:“他昏迷的時候。”
四爺說:“那就是做夢唄?他這是把大腦保險絲給燒斷了。”
C加加似乎很不服氣,又對着小差耳語起來,還沒等小差翻譯出來,周sir突然說:“我在辦公大樓聽到了一個重大消息。”
大家都看向了他。
周Sir說:“404真的進來間諜了。”
所有人都愣了愣。
看來,這就是陳工說的軍事機密了。
周Sir說:“聽說是個日本人,肯定就是住在西區的那小子。”
小馬哥馬上說:“咋樣?你們還不信我!”
周Sir接着說:“剛纔我跟老薑說了,把他嚇得嘩嘩直冒冷汗。”
我的大腦有點轉不動了——李噴泉,中日友好大使,他怎麼可能是間諜呢?
再說了,日本間諜應該是個中國人,那才便於掩護,而一個日本人來中國偷情報,多顯眼啊。
我腦袋木木地捋了捋,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我、Asa和李噴泉住進辦公大樓的時候,他們還沒有懷疑李噴泉是個間諜,而李噴泉離開之後,他們可能接到了什麼情報,這纔開始抓捕這個可疑的“攝影師”。而我和Asa是被李噴泉帶到辦公大樓的,他們懷疑我們跟李噴泉是一夥的,於是那天晚上破門而入,要把我們一窩端,沒想到我和Asa跑掉了。密令很可能只侷限於保衛人員的範圍,邢開並不瞭解,所以早晨他遇到我和Asa的時候並沒有阻攔我們
小馬哥不滿地說:“要是當時你們聽我的,逮住他交給辦公大樓,那可就立大功了。”
我說:“他是不是間諜跟我們都沒關係,我們還是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兒吧。”
小差說:“我同意。時間不多了,我們出發。”
四爺說:“走走走。”
接着,我們告別了周sir和大波浪,從他家出來了。
剛纔,我在屋裡明明聽見外面有人聲,但出來之後卻沒看見一個人影,每戶人家的院子都空蕩蕩的,跟廢棄了差不多。
顧不上這些細節了,我們離開西區,直奔石棺的方向而去。
此時,離象鼻人給的最後期限只剩下十幾個小時了。
C加加中毒比我深,他的腿依然發軟,走路有些搖晃,小差扶着他,速度很慢。
Asa說:“要不讓C加加留在西區吧,等我們。”
C加加的脖子好像都撐不起腦袋了,他耷拉着腦袋嘟囔了一句什麼。
小差說:“他說他要去。”
Asa聳了聳肩。
沒有導航,只有手機上的指南針,我們跟着它走街串巷,儘可能地抄近路。小馬哥人瘦,靈便,走着走着就走到前面去了。
四爺趁機講了講小馬哥的身世。原來,小馬哥的爹提供了精子之後就跑掉了,他是媽媽帶大的,他媽沒什麼文化,卻一心想把兒子教育成社會精英,她信奉棍棒出孝子,甚至還把小馬哥送到楊教授的網癮治療中心做過電療,結果可想而知,小馬哥離家出走了,這些年一直在本溪遊蕩
大家很快就來到了右城區,我還看見了之前和Asa探索過的那個玻璃廠。我們繞過廠房,沿着小路繼續朝前走,遠方的樹叢背後露出了石棺的一角,顯得那麼神秘。
黑雲壓城城欲摧,每個人都好像戴上了墨鏡。
我們走出生產區,看到了一個乾涸的湖,石棺就位於這個湖的中央。如果說石棺是一座城,這個湖就像是它的護城河。
湖的四周是一圈警戒線,印着三塊扇形的輻射標誌。湖邊還有一座很小的紅磚房,不像是住人的,我特意過去看了看,擔心裡面藏着人,結果發現那是個泵房。
這時候C加加的身體恢復了一些,他已經不需要小差攙扶了。
四爺第一個撐起警戒線鑽進去了,隨後我們都鑽進去了。
雖然警戒線內外的地貌沒什麼區別,但是跨過它之後,我的心就開始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這個湖只剩下了龜裂的鹼土,呈現着灰白色,有些地方還殘留着綠油油的浮萍。工業區的水質都不好,這裡當然更嚴重。
我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Asa突然停下了,他朝前指了指:“你們看那是什麼?”
湖底出現了一具完整的魚骨架,大概有一米長,魚頭插進了鹼土裡。
Asa說:“就算這裡有水的時候,深度也不會超過三米,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魚?”
沒人回答得了。
我們繞過魚骨架,終於走近了石棺。
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石棺高108米、寬250米、長150米。404的石棺跟它差不多,就像從外太空突然墜落在地球上的變形金剛。“石棺”這個叫法很棒,這個方方正正的建築物埋葬了404的過去,它正是404的棺材。
天色已經昏暗,我們打開了手電筒。
我非常緊張,感覺自己正面對着一扇神秘之門,而石棺就是門上的貓眼,現在我正把眼睛湊上去。
石棺是水泥澆築的,石壁漆黑。植物覆蓋了404所有的建築物,但石棺上卻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植物。面對它,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出古戲——劈山救母。我伸手摸了摸,石壁粗糙而陰涼。蟲鳴蛙叫都不見了,到了石棺附近它們都絕跡了。
我們繞着石棺走了一圈,倫琴儀的讀數一直很平穩,安全。最後我們回到了原點,四爺說:“沒有入口啊。”
棺材怎麼可能有入口呢?
小差說:“周sir不是說那個工地在附近嗎?咱們分頭找找。都不要走太遠,有事就喊一聲,半個小時之後回到這裡集合。”
接着大家就分開了。
走着走着,我回頭看了看,已經看不到那幾個同伴了,只能看到幾支手電筒在晃動。
我在湖邊轉悠了十多分鐘,突然聽到了四爺的喊聲,大家立刻跑了過去,四爺激動地說:“這裡有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