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三招

再過兩個月,上官成五歲,新年的時候他提前得到了自己的禮物,一柄真正的狹刀,他問父親:“它殺過很多人嗎?”

獨步王拔出狹刀放在兒子手裡,然後緊緊握住那雙柔嫩的小手,“這是嶄新的刀,今後你要用它飽飲鮮血。”

因爲兒子的這個志向,獨步王度過一個愉快的新年,沒有被城外的龍王軍隊所破壞。

上官成其實不知道殺人是什麼意思,在他小小的心靈中,只知道那是父親喜歡的一個詞,他將其掛在嘴上,就像那些聰明的小孩天天喊着“父親”、“母親”。

上官家的傳統是五歲啓蒙,開始學習武功與文字,上官成還差着一點,所以他第一次看到的殺人場景,就是那個臉色蒼白的陌生男子在將一具軀體劈成碎塊。

這就是殺人嗎?上官成想,習慣性地將石堡裡的所有人看作父親的手下,因此問獨步王:“父親,你又殺人了嗎?”

一名青面抱着王主最小的兒子,跪在地上,膝行邁上七級臺階,將上官成高高舉起,交給王主,隨後膝行退下。

獨步王抱住兒子,看着那雙靈動聰慧的眼睛,隱約覺得有點像上官如小時候,心中頗爲滿意,兒子第一次見到血腥場景,竟然沒有一絲驚懼之色,不愧是金鵬堡的繼承者。

他又看了一眼臺階下的龍王,越發相信謠言不值一駁。

“看,有人來向金鵬堡挑戰。”獨步王說。

上官成好奇地從父親懷裡探出頭,他知道挑戰的意思,想看看誰這麼大膽,臉色蒼白的陌生男子一點都不禮貌,竟然敢直視他的眼睛。目光中沒有一絲暖意。

“我不喜歡他。”上官成說,將臉孔埋在父親懷裡。

獨步王將兒子放在身後的王座上,說:“看父親怎麼將他攆出去。”

獨步王依舊威嚴,語氣卻不由自主地溫和下來,像極了一名普通的父親,甚至連放下兒子的動作都顯得緩慢輕柔。似乎生怕碰壞了他。

上官飛遠遠望去,既心酸又心痛,他長這麼大,從來不記得父親對自己有過這樣的舉動,這種特權原來只屬於妹妹上官如,現在轉移到一個小孩子身上。

在母親的影響下,上官飛一直以爲自己會是獨步王繼承人,逃亡期間雖然有過動搖,卻從未感受到切實的威脅。那個站在黑黢黢王座上的小孩,第一次讓他明白哥哥們爲什麼會拼殺得你死我活。

上官鴻無動於衷,他沒得到過父愛,自然也不會產生嫉妒,但是看到獨步王的另一副面孔,讓他心中的恐懼大大減少:原來獨步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自然也會有破綻。

上官鴻又摸向腰間的劍柄。

副使孫成器只是感到難堪。第一場就敗了,這可不是好兆頭。使用暗器的行爲很卑鄙,可龍王沒有提出反對,那就是西域通行的規矩了,他看向龍王,尋找暗示。

兩名青面衛士押上第二名曉月堂弟子,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昂首站在血跡當中,對龍王說:“你是曉月堂的大敵,我不會感謝你。”

顧慎爲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回己方隊伍,什麼也沒說。他有自己的想法,無需向她解釋。

“苗承信。”

一名中原護衛走出來,向龍王和孫成器分別躬身致意,大步走進比武場中,隨手拔出長劍。

顧慎爲仔細打聽過這些中原人的底細,苗承信是泰山派弟子,武功在衆人當中算是佼佼者,選他出戰第二場,沒人提出反對。

金鵬堡也派出了第二名青面,一名女子。

顧慎爲認得她,女青面名叫錢瑛,曾經在軍營裡負責保護上官如,也是獨步王與女兒和解的象徵,看來她已經完成任務,不用再跟隨小主人了。

錢瑛的兵器不是狹刀,而是兩柄比匕首略長的短刀,同樣一句話不說,苗承信剛剛走進場內,她就發起進攻。

苗承信覺得自己的武功肯定高於一名默默無聞的女殺手,但是屠狗的教訓擺在前面,他也不敢大意,揮劍守住門戶,提防對方的陰招。

泰山是五嶽之首,門內武功講求厚重,苗承信雖然用的是劍,招式卻比屠狗的破山刀法更加沉穩,好似一塊滾圓的巨石,移動雖慢,殺傷力卻極爲猛烈,擋者立死。

錢瑛則像是輕快的石子,圍繞着巨石飛來撞去,每一下都如同蜻蜓點水,不敢與對方硬拼。

金鵬堡在武功上的缺失表露無遺。

接連兩名青面,雖然兵器、招式都不一樣,中原人在看過兩遍之後,卻沒發現太多獨到之處,金鵬堡武功只是一味求快,總想繞到敵人身後發起進攻,如果第一招偷襲成功,一連串的後招的確令人難以招架,可是在面對面的比武中,最大的優勢變得毫無意義。

顧慎爲與錢瑛比過武,知道她的身手也就是這種水平,並無隱藏,大概這也是青面的普遍狀況。

顧慎告誡自己不要低估青面,比武是被迫進行的,當獨步王真正想使用這批力量的時候,絕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換一種場合,中原高手大概連青面的影子都摸不到。

十幾招過後,人人都看出苗承信牢牢佔據上風,人人也都猜測金鵬堡殺手早晚會使出陰招。

“打敗他!”一個稚嫩的聲音在獨步王身後響起,滿是命令的意味,“現在就打敗他!”

獨步王咳了一聲。

錢瑛再一次撲向巨石般的對手,這一回她沒有躲避,而是以硬碰硬,頃刻間就被劍光吞噬。

鮮血飛濺,中原人都被這自殺式的打法驚住了。

苗承信也感到震驚,但他沒有手軟,既然西域人能用喂毒的暗器,他也無需手下留情。

錢瑛連中數劍,一截右臂連着短刀飛了出去。但她終於衝進劍光內部,找到巨石最脆弱的部位。

苗承信連聲發出怒吼,金鵬堡的女人本應因爲劇痛而倒下的,結果她卻像是沒有感覺的布偶,任憑自己被對手拆卸,剩餘的部分不爲所動。

錢瑛左手的短刀刺進苗承信的胸膛。第一刀得手,後招連續不絕,七八刀之後,錢瑛後躍到臺階之下,渾身都是鮮血,有自己的,也有敵人的,滴滴墜落在地,她仍然盯着對方。似乎還能再發起進攻。

苗承信握着長劍,胸前血流如注,錢瑛的每一刀刺中的差不多都是同一個部位,生生挖出一個窟窿。

中原劍客重重摔倒。

沒人吱聲。

西域人習以爲常,中原人因爲驚愕而發不出聲音。

一名青面衛士拔刀砍下第二名曉月堂俘虜的頭顱,顧慎爲大步走過去,照樣將其肢解。

錢瑛也倒在血泊中,兩名青面擡起她。匆匆離去。

“不准她死。”上官成叫道,好像他的命令就足以令鮮血止住。

顧慎爲退至原位。苗承信的屍體已經被中原人擡回來,孫成器的臉色跟龍王一樣蒼白,他實在不適應這種血腥的場面,雙腿發顫,只想嘔吐,“這、這是比武嗎?”

“是。”顧慎爲說。

青面衛士押上來第三名俘虜。

韓芬看着滿地狼藉的屍塊與血跡。露出滿意的笑容,“謝謝你,龍王,待會你得把我剁得更碎一點,最好能把我的心拿走。這樣閻王就真的認不出我啦。”

“我會的。”顧慎爲給出承諾。

初南屏接到龍王的示意,走進場地,拔出長劍,微微低頭,好像被嚇得呆住了,不敢看周圍的慘烈景象,但他站得很穩。

第三名青面進場迎戰,是一名中年人,即使將火把湊到臉上,也看不出他的特徵,他的兵器是狹刀。

“等等再打。”韓芬說道,深吸一口氣,“小初,我知道你劍法不錯,可你要是輸了,我就沒命啦,所以你得努力,拿出十二分的本事來,就像……你乾脆把我想象成綠眼小姑娘吧。”

“嗯。”初南屏悶聲回道。

“還有,金鵬堡從曉月堂偷竊丹藥,你瞧他們不怕疼,是因爲吃了百木丹,一兩個時辰內無知無覺,你可別大意。”

“嗯。”

“還有,如果我就要死了,我得先說幾句,御衆師是這世上最美麗、最厲害、最聰明的人,你們誰不承認?”

鮮血與屍體將陰暗的大堂變得更加壓抑,誰也沒心情反駁一名瘋女人的自誇,除了不知深淺的小孩子。

“不對,最厲害、最聰明的人是獨步王。”上官成站在王座上,衝下面的女人嚷道。

韓芬扭過身,臉上堆滿笑容,“等我死了,閻王不收我,我就是孤魂野鬼,到時候我每天抽點工夫過來找你,咱們好好說一說到底誰最厲害、最聰明。”

上官成後退一步,靠在王座椅背上,臉色驚惶,“不准你來。”

“嘻嘻,你可管不住我,我要半天時間陪御衆師,小半天時間陪龍王,剩下的時間找你玩,等到龍王娶了御衆師,我就天天……”

“比武!”獨步王喝道,阻止瘋女人再嚇唬自己的小兒子。

青面揮刀,他的武功比前兩人都高,手段也更多,他已經想好殺招,就等對手自投羅網。

初南屏的劍與青面的狹刀幾乎同時刺出,稍快一點,只是一點,當他的劍刺進青面的心臟時,狹刀刀尖與他相隔不到一寸。

青面犯下致命錯誤,前兩名應戰者都是中原人,他不免受到影響,以爲這又是一場持久的戰鬥。

初南屏的武功並不比中原高手更強,只是打法跟他們完全不同,跟龍王一樣,他追求的是那丁點的速度差距。

這場戰鬥結束得如此突兀,竟然沒人發出聲音,韓芬眨着眼睛,不明白自己到底獲沒獲救。

“第四場。”顧慎爲說,回身指着上官飛與上官鴻,兩人的身子同時一晃,靠在一起以保持平衡。

獨步王眯起眼睛,向前邁出一步,之前的勝負他全不在乎,只等這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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