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人是存在着嚴重缺陷的。
原本就因爲【衰頹期】這種生理現象而隱隱產生過如此想法的墨檀,在深入過【古遺蹟:紫夜】,也就是特區代號【戰儡】的第七實驗基地後,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這一判斷了。
現實不是故事,且不說在現實世界中看過不知道多少相關題材電影、漫畫、小說、電視劇等文創的玩家,就算是總體世界觀爲‘劍與魔法’的無罪之界,也存在着大量極具腦洞的吟遊故事,所以無論是墨檀、季曉鴿這些玩家也好,牙牙、賈德卡、比爾格、克勞斯這些土著也罷,除非故意裝傻,否則很難不會對‘高地人’這一族羣的存在產生某種猜測。
而且還是準確率高到令人髮指的猜測。
事實上,雖然在遺蹟中沒有時間與拉爾戈、佩希兩人深聊過這些,但在從野人高地到弗萊婭公國的路上,墨檀等人已經數次與比爾格探討過這個有些敏感的話題了。
當然,墨檀也好、季曉鴿也罷,都不是那種喜歡在朋友面前肆無忌憚地非議其‘出身’的人,事實上,就算是嘴欠到一定程度的王霸膽,都從未有意或無心地刺激過這位與他關係不錯的高地人少年。
主動提起高地人存在本質的人,是比爾格。
這個看似在一夜間成熟了許多,其實本就聰慧老成的男孩並未沉浸在悲傷中,儘管他會在午夜被噩夢驚醒、儘管他會一個人躲起來無聲地流淚、儘管他還沒能從‘失去’中走出來,但他也同樣沒有消沉過哪怕一秒鐘。
或許是因爲高地人在面對死亡時獨有的那份豁達,或許是比爾格與生俱來的擔當與清醒,哪怕他肉眼可見地被悲傷縈繞,卻也沒有被拖慢腳步。
墨檀注意到,比爾格當時並沒有想過繼承自己舅舅的衣鉢,努力去坐上【破壞王傭兵團】團長的位置,他只是單純地以一個成熟的傭兵、一個洛亞的族人、一個高地人的身份,試圖去弄明白自己的本源,試圖去看清無數族人既定的命運。
“默大哥。”
於是,在某個睡不着的午夜,少年向正在篝火旁陪自己遙望星空的半龍人騎士問道:“在你看來,我們高地人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遺蹟裡發生的事,我們都已經告訴你了,那些能看懂和能在短時間內被哈莉姑娘翻譯出來的資料,你也都看過了,甚至還從考古家協會那邊拿了拓本。”
墨檀並沒有直接回答比爾格的問題,只是認真地看向旁邊那看起來比自己高大、結實得多,眉宇間卻依然盤踞着一抹稚氣的少年,語氣柔和地說道:“而現在向我提出這個問題你,其實已經有了一個自己的判斷,對麼?”
比爾格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道:“是的,默大哥。”
“但你認爲自己並沒有做好準備,所以準備用一個更加輕鬆的方式面對現實,比如……同在你眼裡很靠譜的‘默大哥’聊一聊,讓他去揭開那個現在看來已經不算是秘密的真相。”
墨檀笑了笑,隨即便拍了拍比爾格的肩膀,用比剛纔稍微嚴肅了一點,但也只有一點點的語氣說道:“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人生導師,比爾格,事實上,我的生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處於‘一團糟’的狀態,但在此時此刻,我認爲比起‘默大哥的判斷’,‘比爾格的想法’要重要得多。”
並未預料到自己會得到如此回答的高地人少年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苦笑着搖頭道:“太嚴厲了吧,默大哥。”
“既然你已經提出了這個問題,就意味着你做好了直面答案的準備。”
墨檀聳了聳肩,隨手拾起一根乾柴扔進面前的篝火中,嘴角的笑意與身前的火光同樣富有溫度:“我個人認爲,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選擇拐彎抹角的迂迴,本身就是一種對你的冒犯,還是說,你希望我把你當個孩子?”
比爾格有些無力地垂下腦袋,小聲嘟囔了一句:“抱歉,默大哥。”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會讓你感到‘嚴厲’,只是因爲我知道你能做得更好,注意,是‘知道’而不是‘希望’,我本人其實是相當認可你的。”
墨檀搖了搖頭,隨後輕笑道:“所以……那邊的某人可以不要繼續瞪我了嗎?”
比爾格:“誒?!”
“人家只是覺得你太較真了!”
伴隨着悅耳的‘嗔怪’聲,擁有潔白雙翼的少女嘟着嘴從林間緩步走出,抱着膝蓋坐在了墨檀身邊,對其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人到晚上本來就會變得比較感性,既然你也知道小比爾想‘輕鬆’一點,幹嘛還不依不饒的呀。”
墨檀很是乖巧地舉起雙手,溫順地說道:“你說的沒錯。”
“我說的當然沒錯。”
季曉鴿吐了吐舌頭,不再裝作一副佯怒的樣子,在墨檀的手背上輕輕擰了一把:“但你做的肯定更對。”
“我也是這麼想的,默大哥其實是爲了我好來着。”
見季曉鴿沒有真生氣,比爾格頓時長鬆了口氣,有些感動地對前者說道:“謝謝夜歌姐擔心。”
季曉鴿抖了抖翅膀,訕訕地說道:“我都是瞎擔心,你……沒事就好。”
“我會沒事的。”
比爾格並沒有逞強,而是做出了一定會擺脫陰霾的承諾,隨即便深吸了一口氣,對墨檀正色道:“我覺得,我們高地人與其他高等智慧生物,也就是人類、精靈、獸人、半獸人、蜥蜴人、巨龍等等種族不同,並非通過正常進化演變成現在這個形態的存在,而是……”
墨檀眯起雙眼,追問道:“而是什麼?”
“而是……某種人造生命。”
比爾格幾乎用盡了渾身力氣才說出了這句對於高地人來說足夠沉重的話,咬牙道:“我們很有可能是數十個世紀前某個勢力的實驗品,而在諸多可能性中,我認爲‘可量產兵器’的概率最大。”
季曉鴿抿了抿嘴,抓住墨檀腕部的小手下意識收緊。
而後者則是微微頷首,向比爾格正色道:“我、夜歌和小鹿也有着相同的猜想。”
“還有我。”
被墨檀和季曉鴿靠在身上,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王霸膽幹聲道:“這他媽已經不能再明顯了。”
“這個計劃最終應該是失敗了,或者乾脆還沒有到最終階段。”
既然已經開了頭,比爾格的推理也就愈發順暢了起來:“根據默大哥你們在遺蹟中的經歷,我認爲那些人想要得到的,應該是在精神層面能夠被完美控制、實力層面與那個傳說階怪物相仿的存在。”
季曉鴿抿了抿嘴,小聲嘟囔道:“導師說過,別說傳說了,量產史詩這種事都是天方夜譚,沒有一丁點可能的。”
“我持相同觀點。”
墨檀附和了一句,正色道:“我認爲魯維大師做不到的,那些進行着極端研究的勢力也同樣做不到。”
比爾格想了想,終於問出了那個一直在自己心底的問題:“那默大哥、夜歌姐,在你們看來,那個被關在遺蹟中的怪物,究竟是什麼呢?”
墨檀與季曉鴿對視了一眼,隨即便歪頭示意對方這位天柱山首席工程師的高徒先說——
“是高地人。”
季曉鴿也沒有推辭,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我之前就想說了,比起怪物,我更覺得那個傢伙是一個失控的高地人,雖然我在生物工程學方面並沒有什麼天賦,導師也只教過我一些最基本的知識,但就算他沒教過,我也看得出來那絕對是個高地人,而且還是那種……呃……唔……”
“非常標準的高地人?”
墨檀不太確定地提醒了一句。
“對對對,就是非常標準的高地人!”
季曉鴿輕輕一拍手,正色道:“如果我是以畫出一百個不同原創高地人爲目標而努力的畫家,那麼我肯定會先設計出一個‘藍本’,然後在藍本上不斷改造,比如膚色拉黑一點,線條更明朗一點,個子再高一點的是‘高地人拉爾戈’;個子稍微矮一點,皮膚白一點,睫毛長一點,臉型圓潤點的是‘高地人比爾格’。”
比爾格眼前一亮,立刻舉一反三道:“所以你們見到的‘高地人’,就是那個藍本?”
“沒錯,我認爲遺蹟裡面那個就是所謂的藍本,又或者說是‘原型’般的存在。”
季曉鴿用力點頭,認真地說道:“在多數情況下,‘原型機’都是造價最貴的、性能最強的,是什麼極端想法都可以在上面實踐的‘初始畫布’,當然也有例外,我記得科爾多瓦的原型機就是一隻叫做‘阿爾法狗’的工程造物,主要作用是用來賣萌,雖然我也不知道狗頭人有哪裡萌了……”
見季曉鴿開始跑題,墨檀連忙輕咳了一聲,接過季曉鴿的話頭說道:“夜歌的意思應該是,我們見到的那個看起來完全就是高地人,肉體實力完全就是傳說階的存在,很可能就是‘第一個高地人’。”
“第一個高地人……”
比爾格低聲重複了一句,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我忽然發現,我對那個‘傳說’的感情很複雜。”
墨檀對此並不覺得意外,畢竟如果真像季曉鴿說的那樣,那個遺蹟中那個完全喪失了神志,只有攻擊本能的高地人是所謂‘原型’,那麼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算是所有高地人的‘先祖’。
而直接導致拉爾戈和佩希死亡的,也正是這位‘先祖’。
“抱歉,我可能有點想太多了。”
沒等墨檀和季曉鴿出言寬慰,用力拍了拍自己臉頰的比爾格已經恢復了清醒,繼續推測道:“那麼,根據咱們收集到的信息,在那個遺蹟還是研究設施時,主要項目就是……我們嗎?”
“沒錯。”
季曉鴿嘆了口氣,輕聲道:“雖然只是猜測,但我認爲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在進行了大量生物實驗後,製造出了那個感覺很像是原型的存在,然後又在無數次優化和改造過後,將他變成了理想中的樣子。”
比爾格懵了一下:“理想中的樣子?”
“簡單來說,就是傳說水準的肉體強度。”
季曉鴿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揣測:“如果那些人的目的是製造兵器,那麼就算是爲了方便精神控制,也一定會對實驗體的意識與思維進行限制,甚至直接製造一個‘弱智’出來,而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也就只能追求肉體強度了。”
因爲實在對科研領域一無所知,比爾格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事先聲明,我也只是猜測”
季曉鴿撓了撓頭髮,遲疑道:“首先就是量產‘原型’的項目分支肯定失敗了,除了成本恐怕已經被堆砌到天文數字之外,主要問題恐怕還是不可控性……你應該也知道吧,那傢伙‘醒’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了默一下狠的,要不是小樂姐反應快,你默大哥現在已經快滿月了。”
墨檀不語,只是轉頭惡狠狠地瞪了眼王霸膽。
王霸膽:“?”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得出傳說和史詩不可能量產的結論,但那些傢伙最後的研究方向恐怕就是走‘輕量化’路線。”
季曉鴿抖了抖翅膀,正色道:“同樣是我的猜測,這條路線應該也失敗了,那些擊碎了培養皿,在整個研究基地中大殺特殺,最終因爲‘衰頹’而消亡,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的初代高地人,就是最佳作證。”
比爾格攥緊雙手,終於問出了那個自己最爲在意的問題:“所以讓我們整個種族都會在中年痛苦死去的衰頹期,究竟是什麼?”
“高概率是一種‘基因缺陷’。”
季曉鴿直視着比爾格的雙眼,誠實地說道:“而且很有可能是那些研究者故意放任的缺陷,因爲對於‘武器’來說,四十年的服役期已經足夠久了。”
“那我們不擅長神秘學,幾乎感知不到元素的存在,在戰鬥之外的情況下高度集中精力會感到痛苦,也都是……”
“基因缺陷。”
……
【所以,使用領域會加速【衰頹期】的到來,同樣是高地人與生俱來的缺陷嗎……】
看着不遠處互相瞪視、各不相讓的比爾格與哈羅妮,墨檀無聲地嘆了口氣。
在這個過於真實的遊戲中,就連悲劇的比例,也現實到如‘現實’般令人不適。
而區別在於,比起現實中的墨檀,遊戲中的‘默’所能做到的事,似乎要多上那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