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林北玄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從四面八方涌來,肩膀宛如壓着一座大山般沉重。
體內的神力更像是被凍結了一般,絲毫無法運轉,連抉擇也停止了嗡鳴,靜靜地懸浮在他身邊。
他看向白蜃龍珠和四象龍角,兩者貼合處正發出耀眼白光,那道龍吼聲正是從那裡發出的。
而蜃龍神的反應則更加劇烈,它龐大的身軀不受控制的顫抖,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敬畏。
它眼中原本對林北玄的兇光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臣服。
它低下頭,將巨大的頭顱貼向海面,彷彿在朝拜某種至高無上的存在。
五鼠更是嚇得直接趴在了林北玄肩膀上,身軀再度縮小成一團,用爪子緊緊捂住耳朵,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
在這恐怖的龍威面前,它們只覺得此刻天彷彿都要塌下來了一般。
此刻,林北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白蜃龍珠和四象龍角上。
他能感覺到,這兩者正在發生某種奇妙的融合。
四象龍角上的紋路逐漸亮起,與白蜃龍珠所散發出的光澤相互交織,形成一道複雜的圖案。
春雷、夏雨、秋露、冬蟄,四道圖案中彷彿有四條神龍在盤旋飛舞,散發着烈烈氣息。
隨着融合結束,忽的有一束白光射向林北玄眉心。
林北玄沒有反抗,任由白光朝着自己撞來,隨着自己被光芒覆蓋,他的意識彷彿也遁入了一片虛無的空間。
“轟隆隆……”
剛一進入,耳邊就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鳴,像是未知的野獸在吼叫,大雨傾盆而下,嗚咽的風聲吹得人不由心頭髮緊。
“這是哪兒?”林北玄環顧了一眼四周,黑暗根本無法阻擋他的視線。
奔騰的江水,泥濘的河岸,以及背後在風雨中飄搖的稻田。
“這個地方是否讓你感覺到熟悉?”忽然,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林北玄耳畔響起。
“誰!”
林北玄訝然望去,他沒想到以自己如今的實力竟然連有人靠近都發現不了。
然而當他看清楚對方的面孔時卻發現,這竟然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
無論是從俗主口中的各種訴說,還是他從四象龍角中見到的一幕幕,都讓他對這個人記憶深刻。
“辰龍!”
望着眼前身穿玄色龍紋袍,看上去英俊溫和的身影,林北玄語氣裡充滿了震驚。
辰龍溫和的目光落在林北玄身上,彷彿看透了林北玄的過往與未來。
“不必驚慌,這裡是我壓勝物融合後開闢出的記憶迴廊,你我在此相見,亦是命中註定。”
林北玄定了定神,強行壓下內心的波瀾。
他能感覺到辰龍對他並無惡意,那股令他感到心悸的威壓在對方出現後反而收斂了許多,只剩下一種溫潤的守護之力。
“你把我帶到這裡,到底想要做什麼?”林北玄微微皺眉問道。
辰龍嘴角勾起笑容,擡手輕揮,漫天的風雨驟然靜止,奔騰的江水掀起的浪花也停在了半空中,時間和空間像是被施加了封印。
這一刻,林北玄看到了無數雨滴聚集的雨幕後,那幾個向前奔跑,渾身籠罩在雨衣下的身影。
“張源幸!”
林北玄目光一凝,很快就認出了其中一個人。
儘管對方此時的樣貌與他之前所見有一些出入,但林北玄還是準確的認了出來。
玄國科教院院長,其在玄國的地位之高堪稱恐怖,是玄國和俗世文化研究合併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變得年輕了二十幾歲!”
林北玄視線在張源幸身上反覆打量,隨即又移動到了對方旁邊。
那是一個全身都籠罩在黑色雨衣下的人,已經看不出身形,但從黑暗中露出的白皙下頜,卻讓林北玄內心忍不住感到一絲悸動。
辰龍看着林北玄臉上驟然變化的神情,輕聲開口道:“這裡是二十三年前,玄國,長江口。”
轟隆隆……
話音落下,時間與空間的封印被解除,狂暴的雷聲混合着閃電的嘶鳴,照亮黑夜。
大雨滂沱,像是一顆顆石頭子一樣砸在人的肩頭。
林北玄站在原地,整個人有些恍惚。
他的視線已經不再聚焦在張源幸身上,而是對方身邊那隻露出小半張臉的身影。
他腦海中回憶起之前張源幸曾給他講過的故事上。
那是一件發生在二十幾年前,長江流域江口村一帶的墜龍事件。
他也是從那時起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曾經竟然還是個科研人員,並且還在其中擔任不低的職位。
那時他有意阻止了張源幸在這方面的敘述,不想讓自己陷入到幼時不算美好的回憶中,結果沒想到,現在的自己竟然出現在了張源幸所描述的那個故事裡。
“他沒有說謊!”
最初林北玄還以爲這個故事是張源幸故意爲了接近他而編造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只見張源幸和林觀之帶着一夥研究人員,在江口村村民的帶領下來到了墜龍之處。
那是一條在林北玄看來體型不算多大的白龍,氣息忽明忽滅,宛若風中的殘燭,即將逝去。
當然這白龍不算大是跟林北玄在俗世裡的那些龍比。
像是亢星神亦或者剛剛纔打了一場的蜃龍神,其體型都可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
而眼前這條白龍才僅僅不過二十幾米長,對比下來可以說相當小了。
辰龍走到白龍面前,摸了摸白龍的腦袋。
林觀之和張源幸團隊圍繞在白龍身邊做研究,卻完全忽視了辰龍,像是完全沒有看見般。
“這是我!”辰龍笑着拍了拍白龍腦袋,對林北玄毫不掩飾的說道。
“你要死了!”林北玄看着白龍愈發微弱的氣息,淡淡道。
他的餘光不時落在林觀之身上。
從小到大,他和自己父母接觸到的時間極爲稀少,在他的印象中,似乎連仔細觀看自己父親樣貌的機會都很少。
對方總是很忙,即使回到家也用不了多久又會匆匆離開,待在他身邊的的時間甚至還沒有鄰居時間長。
“對,這個時候的我的確快要死了。”辰龍的聲音將林北玄從自己的短暫回憶中拉回來。“身爲俗主,你不應該這麼輕易死去。”林北玄撇去雜亂的心思,正視辰龍道。
辰龍好似無所謂:“是人都會死,俗主又能如何。”
“人的壽命匆匆百年,可俗主的壽命據我所知,在俗世的歷史上,好像就未曾斷絕過,更不應該從原本自己的世界,再跑到另外一個世界去死。”
林北玄凝視着辰龍,眼裡寫滿了疑惑。
辰龍嘆了口氣,目光掠過正在白龍身邊忙碌的林觀之和張源幸一行人,語氣中帶着複雜。
“有些事,並非壽命所能左右。”
“我來到這個世界,不就是一場註定的終結。”
辰龍擡手一揮,雨幕中浮現出另一幅畫面。
無數黑影從宏偉高大的神淵門中踏出,所過之處大地被污染,江河斷流,俗世的時間和空間如同即將枯萎的花,泛黃凋謝。
十二肖神俗主,冥府陰司,星宿俗神……許多俗世的神祇與那些黑影廝殺在一起,神軀被染紅,神血灑落大地。
“這是幾百年前的那場戰爭,現在的你,應該對那時候的戰況瞭解了不少吧。”辰龍淡淡道。
林北玄點點頭,除了辰龍外,他已經見過了其他十一位俗主,知曉了大部分當年那場大戰。
“我一直不理解,爲什麼你們不聯合俗世所有力量一起抗衡門後世界,而是選擇了讓你們這些神祇獨自承擔。”
辰龍偏頭看向林北玄,苦笑着搖了搖頭,帶着一絲鄭重的口吻問道:“你覺得,普通人在那些門後魔神面前有反抗的能力嗎?”
“至於那些低等級的魔骸,我翻手即可將其隕滅,不費吹灰之力,讓那些普通人幫助我們又有什麼用?”
“況且陰司之主早在門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感應到了門的存在,將門轉移到了陰冥空間的夾縫處,常人根本見不到門的蹤跡,而門內那些低級魔骸也無法承受九幽冥風的吹襲,走不進俗世。”
林北玄沉默片刻:“可你們依舊沒有解決門後那些東西不是嗎?”
“說明你們所走的路並不一定對。”
啪啪啪……
辰龍笑着拍手,眼神變得悠遠。
“其實這並不是對不對的問題,而是當時必須如此。”
“門後世界的力量遠超想象,七十二柱魔神不僅能吞噬神力,還能污染生靈心智,若是讓普通人捲入其中,只會成爲他們的養料,加速俗世的崩塌。”
這話一出,林北玄的眉頭肅然皺起,心裡忍不住想道:“難道我的這條路是錯的?”
辰龍像是看出了林北玄的想法,開口解釋。
“你走的這條路也並非是錯的,只是我們時代不同,各自的方法也不同罷了,寅虎亥豬他們沒阻止你就是這個原因。”
“我身邊發生的事你都知道?”林北玄聞言一怔。
辰龍笑了笑:“差不多能算到一些。”
“算?”
“算!”
辰龍肯定地點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相視而笑。
“其實我很好奇,‘我’到底是怎麼來的?”
話到這裡,林北玄也不打算再猶豫,直接問出了自己心裡深藏許久的問題。
他和辰龍到底是什麼關係,爲什麼衆多俗主都說辰龍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而他是其中關鍵的一顆棋子。
這句話說出後,林北玄盯着辰龍的眼睛,似要從對方眼中看出最真實的答案。
“你……”
辰龍笑了笑,如實回答:“你的存在並非我所操控,你也不是我的棋子。”
“事實上,寅虎他們都想錯了。”
“他們覺得我以身殉道,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將萬事萬物都算入其中,謀劃天機,以定未來。”
“可實際上,未來虛無縹緲,又豈是簡單的着手佈局,就能夠隨着心意而更改呢?”
“我只不過是在天一演算中用自己的力量,試着挽救未來天傾,未俗世將來搏一縷生機罷了。”
林北玄挑了挑眉,話語轉移到了關鍵點上:“可是你爲什麼會死,而且還是死在現世?”
辰龍聞言看向暴雨中正在試圖在白龍徹底死亡前獲取更多研究信息的林觀之等人,聲音裡帶着一絲無奈。
“我的死去是註定的,早在當年那場兩界大戰中,我的生機就已經被七十二柱魔神中的源魔重創,命不久矣。”
“我知道它們不會善罷甘休,一定還會再來,於是之後耗費百年時間演算,然而無論我如何演算,結果卻發現都是死局。”
辰龍眼神暗淡,手掌輕輕撫過白龍冰冷的身軀。
“好在蒼天不負有心人,我在一次演算中,意外發現了你的世界,這個世界與俗世出自同源,卻無清濁二氣交織,於是我開闢了一條兩界通道,將自己即將死去的肉體留在了這邊。”
“既然靠俗世一個世界無法抵禦門後世界的侵蝕,那麼我便調整時間線,將原本在俗世之後才被門後世界吞噬的現世世界提前入局,以兩個世界的力量來對抗。”
辰龍笑了起來:“我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讓原本還有百年喘息機會的現世提前陷入混亂。”
“可機會就在眼前,我不願意放棄。”
忽的,林北玄發現辰龍的身影在逐漸淡去,而他身邊的白龍身體也以驚人的速度衰敗和消失。
正在對白龍身體掃描的張源幸大喊一聲:“它要消失了,儘快將能獲得的身體組織取下來。”
他們用鋒利的小刀切割白龍身體,結果卻半點痕跡都沒能留下。
而在林北玄的目光中,辰龍笑着輕輕揮手,白龍身體的其他部分消失,獨留下龍首外部的堅硬逐漸軟化,能夠讓尖刀刺入。
林北玄看着這一幕,內心忍不住涌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究竟是怎樣的決心,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被人取走,並且自己還要主動去推動這一過程。
他看着張源幸取下了白龍的龍角,而林觀之,則從白龍的龍腦中,取出一塊沾染着龍血的玉牌。
轟隆隆……
一道閃電劃過,昏暗的天地乍然一亮,林北玄看清了那塊玉牌的模樣。
那是他父親曾經交給他的玉牌。
現在,正在他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