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登基,破天荒的第一次。
淮南王不服,女皇說:“給我滅了他。”
鄭國公不服,女皇說:“殺他全家。”
某小民表示不服,女皇說:“流放三千里。”
心腹張義昌問:“爲什麼不殺?”
女皇說:“民乃國之本,不可濫殺。”
張義昌又問:“不服者衆,奈何?”
女皇輕蔑地笑了笑:“傳旨天下,凡舉報謀反屬實者,賞金封爵。”
聖旨初下,響應者寥寥。
於是張義昌建議,凡舉報者,只要查實,可佔有被舉報者官爵財產甚至是妻女。得到女皇首肯後,張義昌立即舉報了丞相秦國公。經大理寺、刑部和御史臺會審,秦國公確實參與了淮南王的謀逆,於是被抄家滅族。張義昌取而代之,被任命爲丞相,封齊國公。
上行下效,一時間舉報者蜂擁而來。
作爲大理寺官員,柳晏整日忙得昏天黑地。不過,讓他哭笑不得的是,自己的上司大理寺少卿也遭到舉報,但女皇認爲舉報者不足以擔當責任重大的大理寺少卿,任命柳晏爲大理寺少卿。
柳晏不禁暗想,若是大理寺卿也倒了黴,說不定自己很快就能再升一級。
可是,首先倒黴的卻是他,舉報他的人跟他有着一樣的想法。好在舉報人準備得不是很充分,再加上柳晏據理力爭,最後只是被革職爲民。
“籲……”出了神都東門,柳晏長出了一口氣。如今的朝廷就像一個狗窩,大家亂咬一氣。自己雖然丟了官,但總算活着出來了。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老師崔玄微是多麼老奸巨猾。他老人家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一嗅到氣味不對,立刻就上書告老了。
不過,柳晏覺得這種瘋狂的局面不會持續多久,所以他並未急着回鄉,而是前往東郊景安湖拜望崔玄微。他還有很多東西要跟這個官場老狐狸學習。
……
雖然只是一年多沒見到崔玄微,柳晏卻差點沒認出來。原本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此時平滑了許多。他知道崔玄微素來好仙道,於是半開玩笑地問道:“您老這是得道了嗎?”
崔玄微笑了笑,卻避開了這個話題,“你能活着回來,老夫很欣慰。閒話少敘,先陪我喝兩杯。我最近新得了一種佳釀,你一定要嚐嚐。”
柳晏隨着崔玄微進入鬱鬱蔥蔥的百花園中,見花叢間雜草重生,花草樹木枝蔓交疊,笑道:“您這園子可有點天然去雕飾的味道。”
崔玄微看了看自己這個略顯擁擠,佈置的毫無章法的花園,笑道:“一草一木皆生靈,實不忍剪除。”
兩人說着話,來到百花叢中的一間草堂中。這草堂甚是粗陋,朽木爲柱,土坯爲牆,牆壁屋頂藤蔓纏繞,綠葉覆蓋,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裡還有一座房舍。好在屋內鋪有石板,內壁抹了白灰,還掛着山水詩文,終究有幾分雅室的氛圍。
雅室三間,中爲廳堂,東爲書房,西爲臥室。
崔玄微從書房中抱出一個粗瓷小壇,揭開聞了聞,一臉的陶醉。
柳晏看了看廳堂圓桌上幾隻杯子,趕忙說道:“老師,我可是凡夫俗子,而且一天都沒吃飯了,您老人家只管酒不管飯嗎?”
崔玄微笑道:“我已讓人備下了。”
說話間,只聽偏院有人高聲叫道:“老爺,上菜了。”
崔玄微忙道:“快去東邊小門拿來。”
柳晏很是疑惑,既然菜已做好,讓人送來便是,何苦還要勞動自己親自去端菜?
崔玄微也想到了這一點,解釋道:“我已下了禁令,任何人不準進入園內。”
柳晏心中腹誹,不就是個破園子嗎,竟愛惜如命。但作爲學生,他也不好有什麼過分的表示,只得從命。
沿着曲折小徑來到東邊小門,柳晏見到一個老僕提着食盒等在門口。
老僕是認識柳晏的,而且深知他和自家老爺親如父子,於是躬身行禮:“公子,您回來了?”
柳晏笑了笑,問道:“老崔,我怎麼覺得老師怪怪的,不知這一年多來發生了何事?”
崔忠實遲疑了片刻,連連搖頭,“沒什麼事!”
柳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不怎麼順眼的園子,說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你可得跟我說實話!”
崔忠實又猶豫了一陣,這才說道:“老爺經常深夜宴客,每次大約有四五個人,但老奴從未見過這些貴客的面。”
柳晏皺了皺眉,問道:“你既然從未見過他們,怎知有四五個人?”
崔忠實拍了拍手中的食盒,笑道:“因爲老爺每次都讓我準備四五個人的飯菜。”
柳晏不禁一笑,他也注意到了那個碩大的食盒,如果裡面裝滿了飯菜,就憑三兩個人可吃不了。出於職業習慣,他又問:“還有什麼可疑的事嗎?”
崔忠實道:“您也知道,老爺好酒,但這幾個月,他便不讓老奴準備酒了。但更奇怪的是,我卻經常看見他喝醉。”
柳晏笑道:“這沒什麼可奇怪的,老師書房裡就存着酒呢。”
崔忠實更加疑惑了,忙道:“老爺從未出門,又不曾讓老奴買酒,他哪來的酒呢?”
“許是那些神秘的客人送的呢?”柳晏思索着說道。
崔忠實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不瞞公子,老奴曾在園門口蹲守過,可從未見任何人出來,也不曾見任何人來訪。老奴很擔心,也問過老爺,但老爺卻卻不肯多說。如您您回來了,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否則老奴睡不着覺啊。”
柳晏點點頭,伸手接過沉重的食盒,“你先回吧。”
回到茅舍中,柳晏將飯菜擺放好,發現菜式都是重複的,於是問道:“老師,這麼多菜,咱們兩個怕是吃不完吧?”
崔玄微笑道:“無妨,多出來的,就放到園子裡敬神。”
“給鬼神吃剩飯怕是不好吧?”柳晏笑道。
“當然不行。”崔玄微指着幾個重複的菜式,說道:“這幾樣別動。”
柳晏問道:“老師,您敬的是什麼神?”
崔玄微道:“你又不信,別管這麼多。”說着,他舉起酒杯,“來,嚐嚐這酒,保證你從來都沒喝過。”
柳晏只得端起酒杯聞了聞,確實香郁沁人;品了品,忍不住叫了聲:“好酒,這比御賜佳釀還要好上十倍。”
“御賜佳釀?”崔玄微微微一笑,但其中夾雜着的不屑之情沒能逃過柳晏的眼睛。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嗎?”崔玄微問道。
柳晏此來就是要跟他討教這些事,忙道:“學生以爲,朝中的混亂局面不會持續太久,所以打算在老師這兒等一等,待情況好轉,再做打算。”
“你憑什麼這麼認爲?”崔玄微問道。
柳晏道:“我也是離開神都以後才悟出來的。因爲憑着女皇的智慧,她不應該放任這種混亂局面持續下去。我猜想,此舉肯定另有深意。”
崔玄微冷笑道:“能有什麼深意,不過是尋常的帝王之術罷了。先製造混亂,讓各方掐個你死我活,最後她再站出來收拾殘局,彰顯仁義聖明。”
柳晏笑道:“老師既然早就看出來了,爲何當初不提醒我一下。”
崔玄微道:“還讓我怎麼提醒你?我上書告老,難道不是最明顯的提醒嗎?怪就怪你自己心高氣傲,不知進退。不過,好在你迷途知返,沒有深陷其中。”
柳晏無言以對,其實,當初即便是崔玄微跟他明說,他也未必聽得進去。十年寒窗,爲的就是掙個一官半職,豈能輕易放棄?
“你先安心在我這兒待着吧!”崔玄微說道:“什麼時候張義昌之輩倒了臺,便是你重新出山的時候。”
酒足飯飽,崔玄微命柳晏收拾了一下,去偏院休息。
柳晏離開之前,看了一眼剩下的飯菜,不禁疑慮重重。
來到西院後,他立即吩咐崔忠實盯着園子正門,自己則守着偏院的小門。
不知過了多久,園子裡突然出現幾個女子,說說笑笑地向茅舍走去。
柳晏看得真切,一行四人,服色年齡各異,高低長幼不同,但身形妙曼,不可方物。他趕忙找到崔忠實,問道:“可曾見四個女子進門?”
崔忠實連連搖頭。
“可曾聽見什麼聲音?”柳晏又問。
崔忠實又搖了搖頭。
柳晏覺得渾身寒毛樹立,如此來無影去無蹤,只可能是鬼了。
崔忠實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且不是今天才想到的。只是鬼神之事,向來只是聽說,他也不好胡亂說話。
“老師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異常情況的?”柳晏問道。
崔忠實指着院牆上的一面朱幡說道:“去年開春,老爺便掛了那個東西。結果第二天,就颳起了一陣大風。老奴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風,飛沙走石,摧枯拉朽。外面的很多樹木都折斷了。可是園子裡卻一點事都沒有。”
“此事太蹊蹺了,待我進去看看。”柳晏思索着說道。
崔忠實趕忙拉住他,“萬一真是鬼,那可不得了。老奴覺得,還是還是等明天去找個法力高深的道士過來再說。”
柳晏猶豫了片刻,忙道:“無妨,你回房把我的寶劍拿來。那把劍是我從北邙山的道士手裡買的,據說能降妖伏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