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月宮!”一個聲音突然在大殿裡迴盪。
柳晏尋聲望去,只見一個風姿飄渺的女子翩翩而來,緊隨而至的則是淡淡的暗香。他暗暗警惕起來,之前他搜尋過宮殿的每一個角落,並沒有發現什麼人,此刻這個貌美的女子突然出現,任誰也會覺得奇怪。待那女子靠近了,他問:“你是何人?”
那女子微笑道:“奴婢乃是這月宮桂花,名月犀。”
原來是個花精,柳晏隱約從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覺,又問:“你說這裡是月宮?”
“是的!”月犀恭敬地迴應,“這月宮已經空寂了幾百年了,不知大人如何到了這裡?”
柳晏仍保持着警惕,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大人?”
月犀淡淡地一笑,回道:“奴婢不知,但以奴婢的身份,見了誰都要叫一聲大人的。”
柳晏道:“我只是誤入此地,乃迷途之人;你是這裡的主人,不必以奴婢自稱。至於我是如何到了這裡……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自己墜入冥界的月相湖中,然後就如墜深淵,最後到達這裡。難道說,這月宮與冥界相通嗎?”
月犀搖了搖頭,道:“奴婢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如果墜入月相湖就能進入月宮,這裡早就是亡魂遍地了。不過,奴婢倒是聽說過,但凡是從月宮出去的人,死後若墜入月影,就可以回到月宮。莫非大人曾是月宮中人?”
“這也難說啊!”柳晏疲憊地坐了下來,苦笑道:“奇奇怪怪的事情我都經歷過,形形色色人我都接觸過;我大約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卻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
月犀淡淡地迴應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大人既然來到月宮,就說明這裡跟您有某種必然的聯繫。大人用心尋找,或許會找到答案的。”
柳晏撲哧一笑,轉頭看着這個如月光般清冷而又溫柔的女子,說道:“聽你說話真是一種享受,淡定從容,不溫不冷。”
月犀笑道:“大人謬讚了,我只是一個人呆的時間長了,早就沒有了脾氣……”她看着柳晏疲倦的面容,又道:“大人乏了吧,奴婢領您去休息片刻。”
“也好,那就有勞了!”柳晏站起身來,跟着她來到一處偏殿中。
殿室面積不大,佈置的也十分素雅,最難得的是那一股清香,聞之令人陶醉。月犀將柳晏領到一間內室中,指着臥榻說道:“月宮荒廢太久了,沒有可以住人的地方。此處乃是奴婢的臥房,希望大人不要嫌棄。”
聽她這麼一說,柳晏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這恐怕不妥吧!”
月犀第一次顯得手足無措,忙道:“這裡確實簡陋了些……”
柳晏知她並非人間女子,更不知人間禮教,趕忙解釋道:“此處乃是你的閨房,我一個陌生男子入住,怕是……”
月犀似乎明白了一點,笑道:“大人不必有什麼顧慮,這月宮之中並無旁人。”
見她如此落落大方,柳晏覺得自己扭扭捏捏倒顯得齷齪了,便不再多言,脫鞋躺在香榻之上,悠然入夢。月犀等他睡着了,輕手輕腳地過來,拉過錦被,給他蓋上,然後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其清澈的眼眸充滿了好奇。她不僅僅是在在看着柳晏這個人,還在看他的夢。
柳晏做了個夢,夢中身處一個繁花的都市,有幾分像神都,又有幾分像魔都。夢境本就是如此,糅雜扭曲了一個人的記憶。那是一個冬天,路邊的陰影處還堆積着殘雪。他一身遊俠打扮——窄袖短袍,領口和衣角早已嚴重磨損;儘管是大冬天,還帶着一個夏天用來遮陽的斗笠;身後揹着三尺鐵劍,從劍鞘的破損處可以看到斑斑鏽跡。他似乎在尋找什麼人,一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但問遍了整條街道,卻始終沒有得到任何線索。身後傳來木鈴聲,有人在吆喝。他回頭一看,是一輛豪華馬車,拉車的馬兒一邊走一邊噴着白氣。馬車的速度很快,差點撞到他。但趕車的人,卻辱罵他。車窗的簾子掀了起來,露出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那似乎正是他千辛萬苦要尋找的人。他趕忙跟了上去,卻始終落後馬車數丈遠。
之後,夢境似乎又換了一個場景。他似乎正準備着去參加考試,但那個地方如此之大,他竟迷了路,找不到自己的考場,更看不見一個人。他到處找啊找,竟然在一處寬闊的院子裡找到了那個在馬車上出現過的女子。那女子告訴他,考試已經結束了,他遲到了。他雖然很爲沒能趕上考試而沮喪,卻爲終於找到這個女子而高興。他想要帶她回家,但那女子卻拒絕了他,然後就消失在寒風之中……
“月兒……”柳晏叫了一聲,便從夢中醒了過來。眼睛還未睜開,鼻子卻嗅到了一絲清香;睜開眼睛之後,則看到了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他記了起來,面前之人是月宮中的花精月犀,茫然問道:“我睡了多久?”
月犀道:“沒有多久。”
她停頓了片刻,忍不住好奇,問道:“大人夢中的那個女子是誰?”
柳晏一愣,夢中的景象變得模糊起來,於是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說着,他眼中泛着狐疑的光芒,眼前這個花精也許和阿措一樣,能隨意進入別人的夢境,更能加以操縱,於是問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月犀搖了搖頭,從容說道:“我只是好奇,看見了大人的夢。”
柳晏遲疑了片刻,不想計較這件事,問道:“有吃的嗎?”
月犀微微皺眉,道:“這裡沒有人間的食物,只有多年積攢的花露。”說着,她轉身來到外間,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個白玉杯,杯中盛着淡黃色的液體。
柳晏也顧不得許多,接過杯子,一飲而盡。花露如水,只是帶着淡淡的香甜,還有幾分淡淡的酒香。一杯下肚之後,便不再有飢餓的感覺了。
將杯子還給月犀,他便問道:“怎麼才能離開這裡呢?”
月犀微微有些失望,同時也搖了搖頭,道:“我若知道的話,早就離開了。每日看着人間的繁華,想想這月宮之中的孤寂,實在是一種煎熬。”
柳晏知道,她說的是正殿之中的大鏡子,忙問:“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爲何如此神奇?”
月犀道:“那面鏡子本是月宮仙子的梳妝鏡。”
“月宮仙子?”柳晏倒是聽過不少關於月宮的傳說,其中流傳最廣的一個月宮仙子叫嫦娥,乃是后羿的妻子。據說,後裔從西王母那裡得到一包仙藥,吃了之後便可以飛昇成仙。但若要兩個人分着吃,便只能長生不老。一心想要成仙的嫦娥趁着后羿不在家的時候,偷吃了仙藥,便一個人來到這月宮之中,孤苦伶仃地度日。
月犀聽完這個故事,微笑道:“你說的這個故事,我沒有聽說過。月宮仙子是誰,我也不知道。自我成精有了神智之後,這裡便早已荒廢多時。”
“那你怎麼知道月宮仙子?”柳晏抓住了她話語中的漏洞。
月犀道:“我猜的!你想啊,既然有這麼一個宮殿,就一定有人在這裡住過;正殿之中還有一個梳妝檯和一面鏡子,就說明這裡的主人是個女的,那自然就是月宮仙子了。”
柳晏翕然一笑,一時分辨不出這話的真假,道:“那個鏡子古怪的很,裡面的景象看上去是人間,但每一個地方我都沒有見過。我試圖去尋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卻一個都沒有找到。透過那面鏡子能看清每一個人的臉,但我卻沒有沒有找到一個認識的人。”
月犀表示懷疑,道:“這怎麼可能,鏡子裡的世界,應該就是下面的人間啊!”
柳晏道:“我們不爭了,去看看再說。”
兩人再度來到正殿的巨大鏡子跟前,柳晏找到一個類似皇城的地方,指着裡面的大大小小的宮殿和形形色色的人,說道:“乍一看,這裡確實很像神都,可是仔細一看又完全不是。真是奇哉怪也。”
月犀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站在那裡凝眉細思。柳晏不經意瞥見,不禁爲之心動。但他立刻掐斷了這個念頭,集中注意力審視着這個古樸的銅鏡。鏡子的周圍鐫刻着幾圈裝飾性的花紋,但仔細看上去,又像是某種文字。於是,靈光一現,問月犀:“這月宮之中有書嗎?”
月犀搖了搖頭。其實柳晏也是多此一問,他之前就檢查過這裡,並沒有發現隻字片紙。不過他沒有放棄,指着鏡子上的花紋問道:“別的地方還有這種花紋嗎?”
這是一個正確的問題,月犀立刻想了起來,帶着他離開了宮殿,穿越漫漫戈壁灘,來到一處貌似墓地的地方。貌似墓地卻不是墓地,而是一處碑林。大大小小的圓頂方碑上刻滿了古怪的文字。月犀並不認識這些文字,柳晏只剩下一條路可走——破譯這種文字。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幹,在研究上古文明的時候,他便破譯了一部分上古仙族的文字。
荒涼的月宮沒有筆墨紙硯,月犀便提供了一種用來畫眉的黑色石頭當作筆,用庫存了不知多少年的白絹當作紙。柳晏把所有的碑文都拓了下來,拿回月宮研究。
總的來說,這種文字還是一種象形文字,只是其代指的東西卻不是人間所有的。要在短時間內破譯一整套文字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柳晏卻很快破譯了一些常用字,比如數字、方向等等。這正是那面銅鏡上的大部分文字。可是,其代指的意思,卻一時難以弄清楚。
某一日,柳晏在跟月犀閒聊的時候,說到了羅盤,腦海中立即冒出了一個靈感——這面鏡子會不會是某種更高明的羅盤呢?有一種羅盤是可以轉動的,如此便可以將先天八卦組合成八八六十四卦,這個羅盤會不會也是這麼操作的呢?
產生了這個想法之後,他便立刻動手實驗。銅鏡雖然巨大無比,但柳晏發力之後,居然讓它動了起來。準確地說,是鏡子的外圈邊緣在動。每挪動一個刻度,鏡子中的景象也隨之發生改變,有的景象看上去很熟悉,有的則完全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景象了。
不斷地嘗試之後,柳晏終於找到了他熟悉的世界。他看到了神都,看到了諸如皇帝、太子、崔琰等等熟悉的人;然後又依次找到泰山、新城等地方,看到了自己的親人、朋友。可是,有幾處地方始終模糊一片,難以窺探其中的究竟。不用想,那裡肯定是仙境神域。這多少讓他有些失望,他本來還想着能看到阿措呢!
“原來有這麼多世界!”月犀深感驚奇,笑道:“以後,我便不會無聊了,這麼多世界,夠我看幾百年了。”
柳晏笑道:“只是看着有意思嗎?等我找到離開月宮的辦法,我帶你去親自體會一下。”
“真的?”月犀興奮地跳了起來,她越來越像一個正常的女子了。
……
用人間的話來說,經歷過一次背叛和打擊的冥君無疑變成了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在他強有力的統治手腕下,冥界和魔界竟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隨着“神都”的建成,它迅速成爲遠比魔都和幽冥城更爲繁華的城市。
地處陰陽兩界交通要道的界橋鎮也隨之變得繁榮,竟也慢慢變成了一座小城。更妙的是,這座小城沒有城牆,更是吸引了各種各樣的人來此謀生。人一多了便會生亂,更何況是人、鬼、魔多種族共存的地方。作爲領主,“無憂王”雖然管理不好整個魔界,但管理一個小城還是綽綽有餘的。嚴刑峻法之下,這裡的居民和客商都變得老實起來。
他似乎漸漸適應了一個小城主的角色,也不在把自己關在莊園裡借酒澆愁,經常一個人在大街小巷遊蕩,體察民情。這一日傍晚,他又到最繁華的老街上閒逛,被丁零當啷的打鐵聲吸引。一聲響,一片火花,與他而言倒也賞心悅目。他玩心又起,便要跟鐵匠學習打鐵。結果,鐵匠“失手”一錘子敲在了他的頭上。
他沒有死,但也受了很重的傷。可是他卻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對鐵匠說道:“南宮鶴,我給了你機會,可是你卻遲疑了。來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殺了我。如此一來,我便解脫了。”鐵匠再一次舉起了錘子,卻沒有落下去。“無憂王”又道:“怎麼了,你不就是等着這一天嗎?你是可憐我,還是已經想明白了,即便殺了我,你也不可能得到紫衣的心。”
鐵匠的錘子落了下去,卻砸空了。冥君突然出現,將“無憂王”往後拖了一步。他一面提防着鐵匠,一面對“無憂王”說道:“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可是你不能死。不然的話,別人還以爲我是幕後主使呢!”
“無憂王”沒有迴應,他已經昏了過去。冥君扶住他,回頭再看鐵匠,已經沒了蹤影。“無憂王”的傷勢很重,冥君只得先將其送回莊園。紫衣看見如此情形,驚恐地看着冥君。早就有人傳說,“無憂王”已經沒用了,冥君遲早會對他下手。
冥君也聽說過這個傳言,看見紫衣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趕忙說道:“別這麼看着我,不是我乾的,而是你的老情人!”
“南宮鶴?”紫衣立刻愣住了,隨即連連搖頭,道:“不會的,他……他不是這樣的人。”
冥君道:“好了,先救人再說!我一個人搞不定,需要你的幫忙!”
忙碌了一整夜,疲憊的冥君終於鬆了一口氣,總算保住了這位前任魔君的性命。紫衣見他全力施救,也漸漸打消了對他的懷疑。可是她也不相信南宮鶴會幹這種事。冥君不願多做解釋,只道:“鐵匠鋪附近有目擊證人,你自己去找吧!”
半信半疑地紫衣立即命人將幾個目擊證人找來,也終於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着昏迷不醒的魔君,想到一直以來都扮作鐵匠陪伴着自己的南宮鶴,她陷入深深地煩躁和痛苦中。這兩個人,各有各的缺點,也都不是她理想中的伴侶。可如今鬧成這個樣子,卻不是她想要見到的。信步走到庭院中,看着頭頂上灰暗的天空,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一直以來,自己都期望能找到命中註定的另一半,可是恍恍惚惚地過去了這麼多年,女兒都要有孩子了,自己卻還跟兩個不愛的人糾纏不休。
紫衣正在顧影自憐之時,突然接到侍女的稟報:“冥君傳信來,說是抓住了兇手,請您去辨認一下。”她不由得一驚,南宮鶴是這麼容易就能抓到的嗎?即便是冥君親自出手,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的。或許,那個鐵匠另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