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腰牌
離開鎮江城的那日，天色暗沉沉的，似是隨時下落雨。
陸毓衍養了半個月，腿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但依舊不適合騎馬，便備了馬車。
唐硯帶着一衆官員送到了城外長亭，這纔回城中。
陸毓衍卻沒有急着走，撩開簾子看着秋意濃濃的景緻，道：“再看一眼？下回再來鎮江，就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了。”
謝箏啞然失笑，倒是沒有拒絕陸毓衍的好意，跳下了馬車。
往回望去，鎮江城牆依稀可見。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捏緊了收在袖中的手指。
盛夏離開鎮江之時，她想着要回來翻案，如今心願了了一半，卻是惆悵遠勝喜悅。
在鎮江的這半個月裡，唐硯整理了案卷，大街小巷，全城百姓都在談論着謝知府一家與李三道。
謝慕錦在鎮江爲官五年，做事誠懇踏實，頗受百姓愛戴，七夕遇難之時，無數人罵謝箏不孝又失德，等李三道認下了罪過，一時之間又添無數嘆息。
謝箏半夢半醒，隔着車簾子，能聽見花翹嘰嘰喳喳與車把式說話的聲音。
她的眼角溼潤一片，眉心皺起，櫻脣緊抿。
聽過了，也就過去了。
那小二一臉無奈，說的確有鑲金邊的腰牌，但他認得的字不多，那上頭的字筆畫擠在一塊，他還沒認明白，大漢就搶回去收起來了。
馬車行得不滿，謝箏卻有些睏意，腦袋搖搖晃晃的。
當時，林夫人與幾個相熟的在緣客來用飯，離開的時候，那大漢正巧在大堂裡。
大漢背對着她們坐着，跑堂的小二腳下不小心，撞到了大漢身上。
可分明，她以爲纔過去了一會會……
線索斷在了這裡。
謝箏挑眉，又問：“當真沒有見過？他個頭極高，身量很壯，七月初時來過鎮江，李三道遇害那一日，也在鎮江。”
謝箏直到過了正午才幽幽轉醒。
他想，夢裡哭就哭吧，等醒來了，耐心哄着她順着她，就不叫她哭了。
她搖了搖頭，還是上了車。
擡起手，指腹輕輕擦過謝箏的眼角，動作輕柔溫和。
睡夢裡的畫面來來回回的，現在過去都糅雜在一塊……
陸毓衍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再過會兒，就能到舊都了。”
叮鈴哐啷的，把大漢放在桌邊的包袱撞到了地上，全散開了。
李三道貪贓，謀害謝家又嫁禍給謝箏，自然是引來一片罵聲。
謝箏取出緣客來裡畫來的畫像，問道：“見過這個人嗎？”
倒是昨日裡，謝箏去牢中見了林固的夫人。
謝箏聽了不少，別人罵她，她不覺得難過，嘆她命數不好，她自己亦覺得如此。
哪怕他們在半個月裡理順了鎮江的許多事情，謝箏依舊遺憾萬分。
空院子裡死去的少年的案子也依舊毫無進展。
陸毓衍隔着車廂簾子喚她：“馬車拘謹，你若不喜，還是騎馬吧。”
林夫人起先並不看，等謝箏說到林固已經卸了官身，如今被禁足在家中，等着上頭髮落，林夫人才轉過頭來。
低着頭，淺淺的吻落在謝箏的額頭上，帶着滿滿的憐惜。
陸毓衍怕她撞到，一把將她摟了過來，箍着她的腰，亦閉目養神。
可那些話語，說到底也是旁人嘴裡的她，並非她的人生了。
再看了一眼遠處的鎮江城牆，謝箏轉身要上馬車。
父母皆亡，又怎麼能算命好、多福呢？
謝箏也去問了店小二。
陸毓衍睜開眼睛，頷首看着謝箏。
謝箏訝異。
他捨不得她傷心，卻也捨不得讓她放下父母。
無論謝箏多思念謝慕錦和顧氏，她也只能在睡夢之中與他們相見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這丫頭是頭一回離開鎮江，對什麼都好奇。
若連這一處都剝奪了，委實太過殘忍。
她輕輕掙了掙，這才抽出來，一面揉眼睛，一面問道：“我睡了多久？”
相較騎馬，她自然是不喜歡坐馬車的，但貪圖爽快，把陸毓衍一人留在馬車裡，謝箏又覺得不妥當。
林夫人抿着乾裂的嘴脣，猶豫着道：“這張臉，我沒見過，但若說個頭高、身量壯的外鄉人，七月初時，我曾在緣客來遇見過一個。”
定然又夢見了父母吧？
有那麼一瞬，陸毓衍想喚謝箏起來，讓她從悲傷之中脫離，可下一刻，還是頓住了。
謝箏睨了他一眼。
眼睫上粘過淚水，很不舒服，她下意識想擡手揉一揉，才發現自個兒的手被陸毓衍扣着。
原本微胖、又愛打扮的婦人，只過了半月，就叫牢中的日子折騰得瘦了一整圈。
又想起了自個兒剛到鎮江的時候，也是半點閒不住，掀開車簾子，看見什麼新鮮的，就與謝慕錦和顧氏說個不停。
謝箏沉沉看着她，道：“巡按御史，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你想讓林固有什麼結局？”
她竟然睡了這麼久？
“他的包袱裡有一塊腰牌，上頭刻了什麼，我是沒瞧見，但鑲着金邊，一看就不是尋常官宦人家的對牌。”林夫人道，“那大漢罵了小二兩聲，我們看他壯實，怕他火氣上來了砸了緣客來，殃及池魚，就先走了。”
揹負了污名的謝箏沉冤昭雪，衆人又紛紛說她命數不好，有陸家這樣願意替她翻案的婆家，卻是早走一步，沒有嫁過去。
能說出緣客來，謝箏想，林夫人不是誆她的，只是再往深的去，林夫人亦說不出來了。
林夫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淚直流，良久，才擦了眼淚，抓着牢房的木欄，死死盯着畫像，嘆道：“我啊，我脫不了身了，但我不想要林固的命。我要他丟了烏紗，一貧如洗，我看看他擱在心尖尖上的人還會不會跟他同甘共苦。可惜，畫像上的這個人，我從未見過。”
下午時，一行人回到了舊都。
陸毓衍讓松煙去陸府送了口信，先回驛館裡收拾了一番。
謝箏與花翹說着話，驛卒小跑着進來，拱手道：“姑娘，門口來了個杜秀才，說是想求見陸大人，他曾經和大人有過一面之緣。”
--
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