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妃一直覺得她與秦壽之間,那些記憶就像是一顆一顆的黴爛瓜子仁,不經意咬上一口,就滿嘴巴的朽苦味,且接下來無論吃什麼的,都總覺得那味道經久不消,連帶的讓人也沒了吃瓜子仁的心情。
是以,她總是忘不了那麼不美好的過往。
她從朱鸞殿回了洛神閣,首陽迎出來見她衣衫整齊並無不妥,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雒妃也不想多做解釋,重新洗漱了,躺到牀上,卻再睡不着。
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天亮,首陽就進來回稟。“公主,駙馬在院子裡候着,說是要與公主進宮見聖人一面。”
雒妃猛地起身,她動作太急,惹的眼前一花。
定了定神。她揉着眉心吩咐道,“與本宮梳洗。”
她收拾妥當,已經是一個時辰後,這纔在花廳裡見着秦壽,她沒多看他一眼。徑直道,“走吧。”
秦壽放下茶盞,跟着出去,他也目不斜視。
一同上了金輅車,兩人從頭至尾視線都未曾有過接觸。整個金輅車裡安靜無聲,針落可聞。
不多時,宮門在即,雒妃先行下車,她腳尖甫一落地。徑直就往前走,走了數丈遠,才反應過來。
她駐足回頭,就見秦壽恰在她左手邊,不遠不近的距離,彷彿她從未走遠,那樣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她神色微怔,有那麼瞬間的晃神,然又很快回神,繼續往前走。
煙色深邃如墨,秦壽擡腳,一貫的面無表情。
皇帝早早下了朝,等在南書房,雒妃直接領了人進來,揚起笑靨衝聖人道,“哥哥怎知蜜蜜今個要過來?”
聖人起身,一手擱腰腹,一手背剪身後,同樣笑道。“朕每天都在等着,今日恰好如願了。”
說完,他目光落到秦壽身上,秦壽一撩袍擺,單膝跪下見禮道,“臣,見過聖人,聖人萬福金安。”
“起吧,”皇帝虛虛一引,又道。“今個陰涼,都陪朕到御花園走一走。”
雒妃與秦壽自是應是。
三人一前一後,身後還跟着浩浩蕩蕩的宮娥太監不急不緩的就往御花園去。
雒妃上前半步,拉着皇帝手臂,姿態親暱又嬌憨,自打見了皇帝,她臉上的笑意就沒少過。
秦壽落在最後,他瞥了眼身後那些面生的宮娥太監,微微皺起眉頭。
走了不多時,聖人揮袖冷眼對宮娥太監一衆道,“爾等在此候着,朕與皇妹駙馬有體己話要說。”
那衆宮娥太監自是無一不應。
皇帝一把拉住秦壽的手,笑眯眯的道,“駙馬還是上前些,不然朕都聽不到你說話了。”
這地兒。恰是一汪湖泊,湖泊中間有涼亭,上還有曲曲折折的九轉廊回,自有一番精緻秀美。
三人沿着迴廊,走在湖泊上,有陣陣微風送爽,倒也難得愜意。
“駙馬,以爲當下如何?”皇帝似笑非笑問道。
秦壽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侯在岸邊的一衆,“不容樂觀,魑魅魍魎的都敢往聖人身邊湊,聖人是有心無力。”
這話若是旁人來說自然是大不敬的,可由秦壽說來,連一邊的雒妃都反駁不了。
聖人不以爲意,他背剪雙手,又道,“那以駙馬之見,朕就是無可奈何了?”
“那倒不是,”秦壽搖頭,思忖着道,“京城之危,能震主的,不過兩方罷了,其一世家,其二三位親王,不過想必臣不說。聖人也是心頭明白的。”
皇帝笑了笑,他領着兩人走一截,快要到湖中央的涼亭,指着平瀾如鏡的湖面,轉而道其他。“三年一次選秀,每每那個時候,有諸多的秀女喜歡往這湖上跑,時常聽聞有落水發生,朕時至今日都未曾想不明白。這些秀女明知這點,爲何還要前仆後繼的往這來。”
秦壽勾了勾嘴角,“約莫是聖人時常過來之故。”
這話一落,兩人相視一笑。
雒妃皺眉看着兩人,將話頭引了回來。當先不客氣的問道,“既然駙馬也是清楚的,那駙馬以爲此兩方,該當如何應付?”
聽聞這話,秦壽這才正視她,幽幽然道,“這就要看聖人想做到何種的地步了,是削勢壓一下就好,還是斬草除根?”
“當然是斬草除根!”雒妃想也不想回答道。
皇帝息潮生卻是猶豫了,他看了雒妃一眼。覺得她說的對,可始終又認爲哪裡有不妥,轉而問秦壽,“駙馬以爲呢?”
秦壽比誰都明白皇帝這性子,他也不在意。“臣麼?約莫是先打壓了,適當的時候在斬草除根。”
話落,他看着陷入沉思的兩兄妹,手背身後,食指摩挲着拇指道,“畢竟世家底蘊深厚,就是單以三朝帝師的司馬家來說,底下關係更是錯綜複雜,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好生物盡其用一番不是。”
皇帝一擊掌。“此法甚好。”
雒妃也沒覺不妥,她緊接着問道,“可要如何入手?需知京城四大世家,除了顧家,其他三家並不好對付。”
提及顧家。秦壽麪色微微有異,不過雒妃與皇帝都沒注意到。
他思量片刻,斟酌着道,“鳳家是皇商,不參朝政。是世家裡最好應付的,商賈麼,斷了財路,便只能任人拿捏。”
前一世,他便是那樣做的,逼的鳳家拿了銀子上他的賊船,不然,他哪裡來的那麼多銀子謀逆。
需知,造反也是要花大把銀子的。
“不過,聖人也能許鳳家權勢。鳳家只有財而無權,這是鳳家最無法拒絕的,威逼利誘,不過如此罷了。”秦壽娓娓道來,這樣的手段於他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
雒妃幾乎是一瞬間就想通了,這天下之主,權勢最尊崇的,誰也大不過她兄長去,是以若是皇帝哥哥親自許鳳家光耀門楣的地位,鳳家定然是巴不得的。
“司馬家與上官家又當如何處置?”雒妃眸光晶亮,她這會看秦壽,也頗爲順眼。
說到這兩家,連秦壽都皺起眉頭,那丹朱色猩紅豔麗,讓人想捻起袖子擦上一擦。
“司馬家自是清貴,桃李滿天下,如今整個朝堂,大半的文官之中,怕都與司馬有牽扯,想要解決這樣一個世家,說難也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端看聖人能否下的去手。”秦壽對司馬家,並無好感。
蓋因從前他登基爲帝,這家子鬧騰的最是厲害,後來他一怒之下,將司馬家的人悉數給關進了死牢。
“爲何下不去手?”雒妃忽的問道。
秦壽冷笑一聲,端是淡漠無情,“公主可問問聖人,對司馬皇后能否下得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