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陽總算體會到雒妃時不時對駙馬咬牙切齒的感覺,從前,她還以爲是公主脾性過於嬌縱,駙馬又不肯軟和下來哄她,故而兩人之間才這樣磕磕絆絆的,但眼下,她還真覺得駙馬嘴毒辣起來,與公主不遑多讓。
她一臉懵圈的表情回到馬車裡,雒妃正拿着本兵書在看。
首陽瞧着雒妃閒適的模樣,她實在無法將駙馬的話說出口,可作爲婢子,她又不能隱瞞,故而折中了下道,“公主。駙馬收下了水袋。”
雒妃應了聲,手不離書,自從鳳窩崖上戰了一場後,雒妃就對兵法有了興致,她還是頭一次發現,這些應付沙場的謀略用到人身上,也是一併的好用。
也難怪秦壽總是手段層出不窮,想來是打小就熟讀兵書的緣故。
但總歸是醒悟的晚了些,秦家那八十一計她看了也是不太懂,是以只得看些旁的淺顯些的。
首陽莫名就覺得心虛,她扭着帕子,好一會又道,“公主,今晚約莫是到了不了驛站了,這荒郊野外的,公主晚上可要如何是好?”
雒妃眼都沒擡的道,“不是還有鳴蜩與季夏麼,無礙的。”
首陽訕笑幾聲,“咱們這一行人,唯有駙馬拳腳最是厲害,不若晚上讓駙馬與公主守夜可好?”
雒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好。”
首陽點點頭,遂不再提這事,轉而與雒妃說起其他。
雒妃看完幾頁的兵書,未免眼睛累着,她眯了會,不想馬車晃動的十分舒服,她這一眯,就睡到了暮色四合的時候。
一行人已經擇了背風凹陷的空地安營,十名宮廷侍衛也是紮寨的好手,沒幾下的功夫,就撐起了好幾座帳篷。
供雒妃住的,自然是最大的一帳,首陽三人在雒妃醒過來之時已經將帳裡一應用度整理出來,盡是雒妃在公主府用慣了的軟枕錦被,務必讓雒妃覺得舒服。
顧侍衛安排了人造飯,秦壽往野外密林裡一鑽,再出來之際手裡就提拎着只野山雞,他也不要旁人插手,自己親自清洗了,又升起堆火來,將野山雞往上面一架,就地開烤。
雒妃難得有在外宿營的經歷,一應她都覺得新鮮,見着秦壽動作熟練,做吃食時也是面無表情,她算是信了,就衝着架勢,這人還真能做出栗子糕來。
不大一會,那野山雞就泛出汩汩香味來,還有茲茲的油水在冒,要以往這樣的東西,雒妃是絕不會在晚上吃的,指不定稍不注意,就要胖的。
可奈何,也不知是秦壽太會烤制了,還是那野山雞就是鮮嫩的,那股子香味不斷往雒妃鼻尖鑽。
她有點意動的想湊過去,但又拉不下臉面。
秦壽將雒妃的神色盡收眼底,煙色的眸子映着面前的火光,泛出些許的溫度來,他衝雒妃招手。
雒妃不情不願地挪過去,倨傲的揚着腦袋問。“何事?”
秦壽示意雒妃坐他邊上,“想問問公主今個兵書看了幾頁了。”
雒妃順勢一屁股坐到秦壽那塊大石頭上,她小心地提起點裙襬,膝蓋頭不經意間就擦過秦壽的大腿,暖熱的體溫隔着衣料,仍然稍顯燙人。
雒妃無所覺,反倒是秦壽不着痕跡地伸直了腿,錯開來。
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目不轉睛地盯着火上的野山雞,雒妃還見秦壽往上面時不時刷着金黃的蜂蜜,於是油香之中就有摻雜甜味,很是好聞。
她多嗅了幾口,嘴裡卻道,“看了十來頁,講到美人計。”
聽聞這計。秦壽意味深長地轉頭看了她一眼,面前的嬌嬌公主,腮嫩麪粉,在火光下能看清臉沿覆着層柔軟的茸,溼潤潤的勾人桃花眼,小巧的鼻,還有不安份的脣。
他相信。若要用美人計,她都不肖刻意爲之,就能讓人輕易中計。
秦壽轉動了下野山雞,瞧着那山雞肉漸漸泛出金黃的烤制顏色來,他以一種平淡如水的語氣問,“那麼公主領悟了幾分?”
雒妃微微探身瞧了瞧那山雞,轉頭問他,“什麼時候能吃?”
秦壽自來曉得她兩輩子在吃食上都十分克制,油膩的大魚大肉絕不多碰,味重的也不沾,用的寡淡不說,晚上也不會用葷腥,就是對於特別偏好的,最多用的次數多一些,但也不會多吃。
在這種事上,她彷彿比什麼都堅持。
如今這饞貓一樣的模樣,就非常稀罕了,他斜長的眉梢一揚,又灑了些鮮香的調料,想着她那像貓兒一樣的舌頭,吃不得辣的,故而撒調料的手略過辛辣之物,只撿旁的用,另外蜂蜜還刷了層。
雒妃見秦壽即便是在做吃食的時候,依然雲淡風輕,無損風流寫意的俊美,她眨了眨眼,還是將目光又挪回野山雞上,想着兵書上說的美人計,她心頭一動。
悄悄探出手,扯了扯秦壽的袖子,她就小聲的道,“今個,吾不曉得那栗子糕是你做的……”
秦壽本是一手轉着山雞,一手擱在膝蓋上撐着下巴,衣袖拽動,他目光落在那隻白嫩無骨的小手上,又聽雒妃那樣說。
嘴角一勾,竟動人心魄地微微一笑,“公主說的甚?九州聽不明白。”
雒妃別開頭,輕輕哼了聲,在跳躍的火光下。鬢邊的耳朵尖還泛出薄薄的粉色來,“不明白就……”
她話還沒說完,哪知秦壽居然捻着她手指頭,抽出自個的袖子,將她手挪回她自己的腿上,湊近了在她耳邊呢喃道,“看來公主的美人計領悟的不錯。”
只這一句。雒妃就惱羞成怒了,她連野山雞都不想吃了,站起身就要走開。
哪知秦壽驀地拉住她指尖,還揉捏了那麼幾下,“公主不用山雞肉了麼?”
雒妃低頭,就見秦壽正擡頭看她,兩人視線撞到一起。她不經意間就跌進那雙煙色深海之中,瞬間沉溺。
秦壽道,“公主怕是不知,這山雞可是九州特意爲了公主纔是去獵的,也是爲了公主才烤的。”
分明秦壽還是面無表情,可說出那話,就是讓人聽出脈脈含情的意味來。
雒妃不自覺翹起嘴角,她揚起下頜,施捨的道,“看在駙馬這樣用心的份上,本宮就勉強嚐嚐。”
她又坐下了,秦壽收回手,吩咐首陽遞個乾淨的碟子和竹箸過來,他瞅着烤的差不多了,便將山雞身上最嫩的雞腿肉,剔了雞皮,專挑裡面的嫩肉片下來,一小塊一小塊的,擺在骨瓷碟子裡,散發出熱氣騰騰的清甜油香。
雒妃當即執起竹箸,夾了最小的一片肉送進嘴裡,她眸子瞬間就亮了,這會她哪裡還記得晚上不食葷腥的習慣來。
首陽本是想提醒,然而秦壽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就讓她將什麼話都嚥下去了。
雒妃用的歡喜,秦壽就將唯二的兩雞腿肉都一併片給她。
這樣一個有心投喂,一個無意識的用,不知不覺間,雒妃用完兩雞腿肉,才覺肚子撐的慌。
偏生秦壽還問她,“可還要胸脯上的嫩肉?”
雒妃搖搖頭,目有可惜地看了眼她只用了雞腿的烤山雞,終於想起晚上不能吃葷腥的事來。
見雒妃想起了,秦壽偏頭看她,俊美如玉的臉上延展開一種意味不明的淺笑。那刻在他身後彷彿有百花盛開,勾人非常。
“看來,公主的美人計只知施展,卻不曉得防備,作爲懲戒,公主今晚上用的盡是葷腥,約莫過幾天就是要長出贅肉來的。”自來秦壽就曉得說什麼樣的話能讓雒妃跳腳,且還深深記住,日後不會輕易忘記。
果然,雒妃被踩住了軟肋,她這才反應過來,這人起先溫和的話,以及用心,根本就是在跟她使美人計。讓她不知不覺就吃了那樣多的雞肉。
簡直,用心險惡!
她想將吃下肚的雞肉給吐出來的心都有了,她怒指秦壽,“你……你混蛋!”
往日伶俐的嘴舌好似打結了,她半天也就只罵出這樣的一個詞來,惱羞成怒地衝回了帳裡,三兩下扒了衣裳,瞅着撐的來脹鼓鼓的肚子,她簡直欲哭無淚。
秦壽見她憤然離去的背影,一瞬間,有暮色的暗影傾落在他臉上,就再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首陽跟着進了帳篷,就見雒妃只穿着月白色繡牡丹的肚兜站在那裡,手足無措的模樣。
她嘆息一聲,原本見兩人坐到了一起,有說有笑,她還以爲公主與駙馬就算和好了,然而當駙馬瞥她的那一眼,她就曉得要遭。
果然不出所料,駙馬就是有那樣的本事,三言兩語就與公主鬧僵起來。
“姑姑,有沒有法子,讓本宮吐出來?”雒妃急了,什麼法子都敢想。
首陽拍了拍她的手,拿了外衫與她披上,“公主莫急,明日婢子調製些解油膩的茶,喝上幾日就沒事了,且駙馬是逗弄公主的,哪裡吃上一頓葷腥就會長出贅肉的,莫聽他亂說。”
“當真?”雒妃是最怕長贅肉,這要損她一星半點的美色,都能讓她受不了。
首陽點頭,“不過目下公主該多走動一會,省的晚上積食。”
雒妃點頭。她也不想出去見到秦壽,故而就在帳子裡轉悠起來。
首陽安撫了公主,這纔出去尋駙馬,無視秦壽清清淡淡的表情,義正言辭的道,“駙馬此次過了,突然讓公主吃下兩塊雞腿肉,先不說會不會積食,就是公主的身子也是可能會受不住的,大量的葷腥,這還是在趕路,明個若是公主腸胃有個不適,婢子覺得駙馬該去與公主道歉。”
秦壽微微皺眉,那一線丹朱色在暮色之中十分醒目。
首陽離去之前,她恍惚聽見駙馬在說,“是本王思慮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