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心事將他帶回了狼煙四起的老屋那邊,使他滿以爲是重回故里。
當無形手以灰燼般的背影消散而去時,少年逐漸鬆開的心靨被擠出一絲雨水般的疼痛。
他蜷縮在地上,環視體外無法察覺的幻變。
在面前那條延伸向燈塔般遠方的石子路上,一行行空曠的樹影透過傾斜的燈色,傾軋向他潦倒的視線,讓他睜不開眼睛。
但還是發現了燈塔。
“那是燈塔?”有過書本的經驗,讓他從學校年代找回隱約的判斷。
他拒絕燈光的指引,但依舊不能自已般無法抗拒腳下的路。
他往前的心緒里布滿樹影婆娑的焦慮。
直到石子路的轉彎,兩旁的路燈戛然而止,燈塔不見了,換之的是身後夾雜樹影的幾盞燈籠,妖嬈而來。
少年試圖加快腳步,但眼前一陣漆黑。他站在明暗分界線上,左右着燈籠的行將靠近。
燈籠像無人掌控,光暈裡最亮的一處在朝他眨眼睛,給了他更加緊促的不安全感。
“媽媽,我要回家!”他先於燈籠的轉彎而呼喊起來。
“誰在叫?”燈籠裡傳出聲音。
少年這才發現燈籠的下面,彎彎曲曲的身子婀娜多姿,像蛇形的腰身。
他們因爲黑色的長裳溶解在夜的深處,包括她們頭上的黑頭巾。
“你是從哪裡來的?”那三個女子齊聲問話。
“你們……這是什麼地方?”
“無影觀!”女子們齊刷刷往轉彎處翩去。
“這是哪裡來的客人?”她們並不關心少年的回答,在無人覺察的一霎,燈籠已經飄到了十米遠的盡頭。
燈塔重現。
“又亮了?”少年狐疑地端視着它。
“還不趕快,將他抓住!”身後傳出早先墳場上火影裡呼啦啦的風聲,驚醒了黑色裡的少年。
“怎麼會這樣?明明之前是黑夜?”
他準備往樹影的彼岸趕回,這時身邊的黑色裡躥出一個人影。
“這位俠士,幸會幸會!”那人向他拱手作揖。
“我……認識你嗎?”他弱弱地自言自語,但很快轉而禮貌地與那人拱手回謝,“謝謝!閣下是?”
“既然俠士今夜有雅興前來無影觀,哪有不進去停歇之理?”少年欲加推脫,那人忙上前攙住,“免得日後江湖人嗤笑我無影觀有失江湖禮數,俠士,你就別推辭了!”一邊說一邊將少年簇向那端的燈塔盡頭。
並不是燈塔的建築給了少年別有一番的雄偉奇觀。
站在氣宇軒昂的建築樓前,“無影觀”三個大字像樹影那邊的燈籠般通透遒勁,讓他察覺到白晝下的光明剴切。
那人此刻的面目全然才進入了他的光明印象裡。
多少天過去了,他都始終認爲那人和他的手持羽扇,極有一股爲人師表的仙風道骨。
“大師早年是教書的?”少年在三天後的黃昏與之散步時,問到。
“無影觀就是以天下蒼生爲己任的,能夠平息江湖恩怨,結束英雄俠士們的刀劍生活,真正以人爲本,實現未來和平安寧的幸福生活,這是無影觀歷來的立觀之本!”少年忙拍手稱道。
“不過,俠士這些天可有耳聞,當今江湖又發生大事了。”
“不是一切太平嗎!?”
“也許俠士是南方人士,不太關心北方的江湖訊息,據我知,現在北方的一些武林豪士,開始大相爭論,武林中即將再次迎來浩劫!”
少年與那個後來自稱是楊觀長的俠士一起遊雲在觀內。
面對每日三餐的魚肉香酒,少年難以平復因盛情款待帶來的心內汗顏。
在走過一個禮拜的花園水池石亭邊,少年再次將自己不會武功的事實說與了楊。
“難道俠士還想隱瞞自己的過去?”
“我的……過去?”
楊接下來半小時的談話假山般嚴肅地聳立少年不再花園般燦爛的心間,使得他有些氣喘吁吁。
他不明白爲何自己要與這個陌生人在一處陌生的地方大談陌生江湖長達一個月。
“俠士現在必須以誠相待了,告訴在下有關你
的過去!”
“我……只是個學校唸書的孩子,沒有江湖經驗,哪來什麼過去啊,俠士之稱實屬不敢承受!”少年起身朝亭外的芭蕉樹走來,幾束鮮花蕩漾其間,和那些盪漾在花叢裡的蝴蝶一樣,給了他對學校生活翩翩起舞的回憶。現在,他恭敬地朝楊鞠躬致意。
“我必須離開這了,我還得上學去!”
“且慢,俠士以爲無影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得了的嗎?楊某敬仰你是個少年英雄,不過,依我現在推斷,那個關於無量劍的重現江湖的說法,你是不想承認了?”
少年這纔回憶起那些草垛子邊的“飄”一般的教主生活,這讓他面如土色。
他朝楊望去,看到的是烏雲般沉斂的心情氣候,正從楊仙風道骨的體內光榮綻放。
這成了被牢獄在無影觀內已半個月的少年萬分的悔不當初。他不該來到遠離故鄉的土地上,貪吃貪玩。
無影觀的那次黑夜與墳場上的白晝轉瞬間迥然不同的事實,直至現在才真正引起少年焦灼的關注。
他不解那些無形手與道士的關係,但隱約中他意識到,正是道士進入村子裡村長的死亡葬禮,才讓奶奶口中那些類似讖言的話成爲現實。
他後悔去參加了村長的葬禮。
“放我出去!”少年在石屋裡牢騷般請求援助。
這是間嚴密到沒有光的屋子,石頭像父親腳下那些永無止境的路,在少年糾結的心原上巡禮般懺悔。
一日三餐從天而降,一個類似籃子的石窟會定時被打開,裡面出現一根線繩系在包裹上。少年最初幾天絕食,學着課本上那些故事裡的人。
後來,煎熬中飢腸轆轆的困窘常來驚擾他腦海裡營養不良的夢,讓他驚魂未定於一些虛構的情節。
諸如他夢見楊用割地的鐮刀從石屋外衝進來,將他像收割水稻般攔腰斬斷。
他蔓延在夢醒時分的情緒衝突,讓他不得不對着石牆鐵索大喊。
“快放我出去,我會告訴你們有關那把劍的一切……”
那次石屋的開啓成爲少年命運的轉折。事實上一切並無好轉。
像拐進無影觀的那條樹影重重的路帶給少年的囚禁。
現在,他站在觀內那些俠士武者面前,空手論武林。
當那些因爲少年的隱爍其辭而激動到劍身抖動發出的哧哧聲再次從觀中大堂內傳出,少年發顫的嘴脣也因而倍加失色。
“那不過是我的一把玩具而已……”他說。
“玩具?殺人的玩具?”無人喝彩,除了詰問。
“我從來不殺人,我是個學生,學生明白嗎?南方人十分注重學習知識,種植水稻,養家餬口,不喜歡打打殺殺,我也不是什麼俠士!”
“那你就是江湖大盜,騙子了!”有人對少年的話緊抓不放。
少年很快被鬨堂大笑打到更深的牢獄裡去了。
在此之前,他將一個可能是狼人的孩子將利劍從他那裡奪走的事實,第一次面對大堂上的衆人面無羞澀地說了出去。
“狼人?果然是個用小孩身份行騙的武林敗類!這種藉口也編的出來!?”一些人慫恿着將少年繼續關押,“這簡直是褻瀆了觀主,如此不真誠的人!”
有關少年欺詐觀主的讜論雨後春筍般從無影觀內拔地而起,成爲楊在迎接下一個美好生日蒞臨前消磨時間的感情內容。
他不斷與人講少年是個好孩子,鄉下普通農民子息,這樣的孩子怎麼可能是江湖騙子,一定是另有隱情。
於是,楊的觀中弟子們都一陣禮儀朝拜,在萬佛朝宗般的景象裡他們都感激涕零地表達着楊的仁慈尚德和少年危害武林的無知愚昧。
就這樣楊揮一揮衣袖迎來了自己的第四十五個生日。
那天,前來賀壽的江湖中人們,絡繹不絕地從樹影裡魚貫而入,連綴成一條壯觀的人流。當前臺接待賓客進出的禮儀小姐貌美如花的熱鬧錶情吸引住往來客人的遊廊腳步時,一些由僕童組成的隊伍開始另闢蹊徑。
將客人們帶領到無影觀內的花園廂房亭子等大小場所,讓遠道而來的佳朋俊友們提前抵達比壽星還興奮的慶賀高潮。
“這邊請……這邊看…
…”僕童們伶俐地說。
“這是什麼?”
“這是我們觀主的字畫,這是他的墨寶,請欣賞!”
手持寶刀的江湖俠士一臉絡腮鬍須,但依舊沒能讓看客們將注意力有效轉移到他的表情上。
人們驚詫於楊的文武雙全,加上一邊的玻璃櫃臺下厚疊疊的個人簡介,着實讓人覺得這些資料比楊的整個生命厚度更觸目驚心。
而楊更像早已被蓋棺定論成爲武林的先輩。
於是,這羣衣着考究的江湖人抑揚頓挫地談吐起來。
“不錯,楊觀主果然是文武奇才,由他來統領無影觀實乃是一件武林中天大幸事,相信不久的武林定會出現貞觀之治!”後面點頭的人拿出江湖絕技加以呼喝,這樣整個遊廊的旅途就變得愜意而輕鬆。
當楊的御用廚師將從菜市場上運來的雞鴨鵝狼吞虎嚥般放入高壓鍋內蒸烤烘焙炒過後,一盤盤可以成爲武林中標新立異的佳餚開始英雄般騰空出世。
於是,這些人圍坐酒宴大開殺戒,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食肉戰。
他們高舉酒杯,唱着《歡樂頌》和“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的豪言壯語,然後,一飲而盡。楊這時也漸入佳境,找到了武林自尊“飄”一般教主的感覺。
斯夜,楊因爲酒力旺盛又與遠道而來的北方表哥一行人在小廂房內,進行了特殊友好的交談。
依舊是以經濟建設和武術家前途命運之類談話作爲交流主題,這使得表哥一行人在人品與智商上都再次折服般相信了楊,認準了這就是不久於江湖的武林盟主了。
“聽說下界武林盟主選舉大會即將召開,定在峨眉,到時武林盟主非楊觀主莫屬了!”
楊謙遜地表示並不知情也沒那種雄心壯志。
他先後十餘次與表哥和北方壯士們重複了自己一貫主張的平淡人生之思想。
於是,表哥們放心地回到了各自的廂房。洗腳關燈。
天還沒亮。楊氣喘吁吁的心得有了短暫的停留,之後繼續。
他和一個名叫如花的姑娘睡在一起,而在此之前這還是夢境。
由於一如既往地傾慕表妹的身材婀娜,使得他過於成熟的中年精力旺盛,大半時間都耗在了江山美人的千古基業上了。
他在夢裡溼潤的地方驚訝地發現被套裡的美人竟然就是童年一起長大的表妹。
所以,一種震撼感經久不衰地穿越年輪與身心,成爲他這些年日思夜想的希冀。
當他終於在酒後如願以償時,他承諾會在恰當的時候給表妹一個恰當的名分,但這會的表妹卻說了句不恰當的話。
“表哥,我……害怕!”散發的如花此刻像住在楊身心裡的鬼。
“我會照顧你的,妹妹!”楊說。
那夜的後來,他們如膠似膝般纏綿在一起,不虞石牆的罅隙裡透進的寒風,刮開了他們統一的牀單。
一雙月光般的眼睛從縫內探出。
“誰?”楊後來的表現羊癲瘋般杯弓蛇影,他甚至懷疑眼前的如花也是假的。
“一定被人發現了,咱們的事暫且告一段落吧!”他無奈地說。
“我們之前已經,難道你……”如花哭喪起來。
悲愴的表情如一張白紙。
楊說暫且避風頭,現在江湖沒落武術家們沒地位,能否在這個經濟大浪潮中抓住大好時機,籠絡各大武術家們。
振興武林以好儘快實現我稱霸江湖的夢想,就看這次選舉了。
而如若成功,到那時你的盟主夫人的地位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如花的身體顫抖着,從楊的被套裡翻卷而出,成爲那場美夢的最後一次掙扎。
就在那時,石屋外傳來一陣火燒般吶喊。
“失火了!”好像是從東廂房那邊傳來的。楊的心內一緊,披衣而起,一邊像裹住身體般將如花藏在牀下。
“我沒叫你千萬別出來!”話音未絕,屋外傳來緊促的敲門聲。
“失火了,失火了!”
楊與一身攝影師打扮的表哥等一行人相視在石屋門前,沉默數秒。
“這是怎麼回事?”楊以爲是表哥在戲弄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