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果然是從孩羣裡瘋跑開了。
遠去的背影裡少年看到了他的殘缺,他的左腳顛簸着的步伐給了他堅決的離去一絲絲猶豫的遺憾。
他恍若是回到了自己的堡壘裡,來到那些被蠟筆着重畫上線條的斷句之間。
輾轉前行。
他身後的牆垣上,一隻蜘蛛懸吊在空中樓閣裡,暗自吐着鋒芒的絲網。
但孩子的父母們極少關注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
他們正在水田上的喜事人家接受婚禮的洗禮。
直到後來的一個陰雨連綿的晚飯過後,一個從集市上急速歸來的穿筒靴的婦女將她在湖面上看到一個孩子浮屍的消息急促傳出。
於是,那個婚宴上喝得爛醉如泥的男人怎麼也沒想到,在半年後的院子裡,他手忙腳亂地爲學習優秀的兒子辦理喪事。
在此之前,他們之間沒有坐下來說過話。
男人總是在黃泥與巨石間忙碌不停。
當他停歇下來,徐娘半老的女人在一堆村莊少婦們的服裝裡,手舉骨灰將一鼎玩具般的棺材合上。
屋內鴉雀無聲,但少年那次參加葬禮的記憶成了往後他不得不重新在夥伴們爭吵着學習與玩耍間凌亂的對話中儘快鎮定下來的內心喧囂。
他不得不在這時將利劍舉起。
“別拒絕他,我們不要因爲愛好不同,拒絕你的好朋友!”
那羣孩子開始了整個夏天追隨少年利劍般遊戲的假期生活。
那個遙遠的暑假,少年和那幫夥伴在岑山上走來走去,打豬草或是玩撲克牌,或是徜徉在利劍倒影下的草垛上,等待陽光將這個夏季的酷暑收藏。
當少年忽然舞動起一個奇怪的招式時,夥伴們驚呼起來。
“一馬翻兜?!”
這羣孩子在少年的統領下,將兩木棒釘在黃泥上,上面放着這把利劍,劍光所至的十米之外。
孩子們站在那裡遠遠地瞄着,手握一把把遲鈍的鐮刀,在遊戲規則裡實現用鐮刀將木棒上的利劍砸中掛落的遙遠目標。
結果,少年總是贏過夥伴們,他的背篼裡豬草堆積如山,而夥伴們因懲罰掉整個夏季的勞動成果而只能惶恐回去。
燈光下,人類的城堡裡,傳出狼嚎般的罵聲,豬圈的地方孩子們發誓以後不再玩耍。
要麼學習要麼打豬草。
對孩子漠不關心的祖祖輩輩,開始了牀頭短暫的黑暗交媾,然後,呼嚕而眠。
不過有一天,當一個滿臉鬍鬚的大男孩戴着他的一雙黑手套出現在草垛子邊時,那羣吃過苦頭的夥伴們開始了對付少年的一場密謀。
他們站在利劍所指的十米開外,拳打腳踢地練習着扔鐮刀的訣竅。
最後,在少年接連勝過夥伴的悲劇重演中,毛孩不由分說地將手中的鐮刀扔出,利劍哐當落地。
兩邊的樹樁騰空而起。
這使得少年多年前在老奶奶那裡聽來的種種有關狼人的傳說卻不能從心內騰出,難以釋懷。那個毛孩很快拍了拍雙手,將黑手套摘下,走向孤獨的少年。
“聽說你是這裡的教主啊,見識了……”
少年在那次遊戲中慘遭失敗。
因爲毛孩根本沒給他任何遊戲機會。
兩根木樁斷裂在泥土裡,遊戲訇然結束,留得整個草垛邊唏噓不已的嘖嘆。
“你纔是我們的教主!”那羣夥伴驕傲地朝毛孩朝拜。
“算了,當你們的教主,有什麼好處啊,我不感興趣……”
“你可以擁有這把劍啊!”
“劍?”毛孩詭譎的眼光立即閃爍
在那把利劍上,那種難以形容的激動從他顫抖的雙手間澎湃而出,將那把利劍冷得難以安寧。
利劍於是在夥伴的摻和中名正言順地來到了毛孩手中。
“這……到底是什麼劍,我擁有它有何好處?”毛孩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劍身上被鐮刀劃過的皺紋。
在劍尖上一處最耀眼的地方,毛孩定睛睃着,像陷入了沉思。
在草垛子邊這羣村落孩子們無數個落日時分裡的這一個,毛孩發出短暫的開心笑容,那類似狼嚎般的朗笑給了少年刻骨銘心的記憶。
他知道這眼前的毛孩一定是從狼羣裡跑來的。
但他沒有聲張在夥伴們的落井下石裡,而是沉默着失去心愛玩具的落寞情愫,回到老奶奶唸叨着羊皮卷經書的屋檐下,開始了他結束整個童年的痛苦思考。
“怎麼了?孩子!”老奶奶從沉浸在羊皮卷三個月後的醒悟中開始意識過來身旁的少年。
“奶奶,爸爸媽媽呢?”
“去市場上買種子去了,春天來了,大地上需要種植莊稼了。”奶奶細嚼慢嚥地說。
少年輾轉在通往市場的那條路上,忘掉了三月的學校書本,國歌聲中奮力將旗杆上那面有窟窿的旗子升上天空的兩個夥伴,現在依舊沉浸在書本帶來的鮮活季節中,沐浴福祉;草垛上男孩的狼嚎般笑聲久經風雨依舊在少年的耳畔邊餘音未絕。
他坐在通往市場那邊的坐落着山脈的遠方,望着眼前的鼻樑高聳入雲,婀娜起伏的心事,始終不能自已地糾結着他,使他覺得自己一下子失卻了去年夏天年少輕狂的自己。
他無法集中精力去想春天來臨時學習上的播種。
包括那羣夥伴在燕子飛舞的山路上空洞的山歌演唱。
父母們與牧羊犬們走在草地上的水木年華。
但恍惚的神思,並不是件什麼壞事情。
當老奶奶收藏好她延續了半個世紀的唸經愛好後,走上山頭的她在柺杖的形狀裡看到少年蹣跚的步伐一路直上山坳。
在市場上買種子的人回到老屋時,高山下的燈光依稀亮起,老奶奶艱難地走到少年不願回家的巨石上面,不停喘息。
“奶奶?”
“告訴我,你的玩具怎麼丟掉的?”她眼神間黑夜來臨前的光明閃爍單薄鬆軟,給了少年欲言又止的困窘。
“你的那把劍!我已經感覺到你將劍弄丟了!”
“奶奶,我也挺捨不得那把劍,都是我的錯!”
少年將由劍帶來的草垛子上當孩子王的幸福過去呈現在現時的一切悲傷描述裡。
他說,那把劍成了夥伴們稱他爲“飄”一般尊貴教主的神聖象徵。
但貪玩的他卻將這把劍用在了賭博上,他們在草垛子邊釘下兩根木樁,用鐮刀去射擊棒子上橫跨的利劍。
當老奶奶聽到那個毛孩出現的狂歡午後,夥伴們的一呼百應倒是成了她心內攪擾的焦慮。在此之前,那個婚禮上狼人的紅蓋頭下的毛面給了她痛苦不堪的回首。
現在,藍本子上的焦慮再次噴薄而出,成了她緊張的嘴脣哆嗦難言的表達。
“我說……一定要找回那把劍,明白嗎?”老奶奶顫抖的柺杖在下山的黑夜裡,趔趄不止。
“奶奶,我懷疑那個傢伙是狼孩,要是真落到他手裡,是找不回來的!”少年的耳際邊由於山林內的穀風起伏,使得他總是不能清晰聆聽到前面奶奶那些沙沙的暗語。
他哀嘆起來。
“我不相信羊皮捲上的故事,奶奶,爸爸從來也不信,他總是喜歡在石頭上雕刻溝壑,運着這些石塊到另一個地方,填補溝壑。石堤
上隨處可見他的鑽子。他記性特差也還是每天可以安穩睡覺,奶奶,關於狼人的事就到此結束吧,我想還是回到學校裡去,不用天天練習什麼劍法了……”
老奶奶在風聲般的林麓上越走越慢,最後竟然癱倒在了地上。
“奶奶,你怎麼了?”
“我的心肝,記住,在村長死去的那個夜晚,村莊的安寧將會消失,要是你不能將那把失落的劍再找回來,麻煩就會接連不斷,我……快不行了,羊皮卷就藏在老屋的後面,芭蕉樹進去的門後面,你要記住,萬不得已是不能打開羊皮卷的,上面有狼人的記載……我不能回家了,回去別告訴爸爸,他們不需要給我辦理喪事……”
少年在陰暗的石頭上看到曾經父親鑽石取火的地方,狼煙四起。
而現在老奶奶倒在那裡,被往昔的狼煙燒得面目全非。
關於老***死少年家園裡沒有出現婚禮那樣的喧騰。
父母們站在山脈的簡約圖線上,將狼煙再次燒起。
用村莊人們習慣沉默的方法,將骨灰扣在玩具般的棺材裡,送入黃土。
黃土如此滋潤,早晚會將仙人們的骨灰變成大地的新生命。
抱着這種憧憬,雨後天晴的草地那邊,牧羊犬的樁子上,少年聽到父親一臉灰土地說,村長死了!
“村長死了?”
“我們都得去幫忙,喪事很快就要操辦,我們有義務去爲村長送行!”
按照父親的說法,村長的贊禮上一定會出現一些遠道而來的客人。
他們都是村長集市外的朋友。
有從山脈那邊草原上來的。有從鄉上甚至更遠的村莊來的。
那天,在見證了父親的見多識廣之後,少年還看到酒宴上一身道袍頭戴黑斗笠的客人。
這羣人手裡或拿着書本或鑼鼓嗩吶或玉帛,津津有味地念叨着他們表演時的臺詞。
他們左右徘徊在喪事的夜裡,使得少年的睡意遲遲未到。
少年在村長磚房的旮旯裡,在發現那些類似羊皮卷的經書正從道袍人的腰間滑落在地時,夥伴們與
他也在那裡不期而遇。然後,他們並未有任何交流。
道士們站在村長如一條鄉村公路般瘦削的屍體面前吟哦着那些火燒錢紙後的祈禱,起舞翩翩。
村長的妻子跟在煙霧瀰漫的地方,焦頭哭面地等着村長歸入黃土前那些揪心的葬禮形式,像酒宴上單調的飲酒取樂灌進空洞的體內,成全她往後靈魂安寧的生活。
當幾個身強力壯的村民將棺材從燈光輝煌的家園重重扛起,越過衰老的水井邊蒼勁的松柏,在堅硬的石頭上面蹣跚前行時,少年體內奶奶臨終前的遺言開始復活。
成爲他一路通往墳場時搖擺不定的心事。
直到靈幡與送葬的樂曲再次將他帶回高山上的花環前,一把火光熊熊燃燒,將村民們所有陰冷的面孔照亮。
這時,道士們長袍的裝束開始蛻變。
在他們鬍鬚微風拂面的方向上,成爲一些無法沉澱的灰燼。
“他們不見了!”少年驚愕地抽搐着單薄的頸項。
“將他抓住!”
在風聲獵獵的幻影裡,少年看到草木的體內伸出來幾雙虛渺的手,將他拽住。
從那羣沉浸在墳場上的村民腦際邊匆忙飄逸。
少年感覺更像是***詛咒坑害了他的健康,他消瘦的形象裡,寒風洶涌在四分五裂的手掌邊沿,讓他不敢正視身不由己的行途。
“你們要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少年文弱地問。
迴音更加文弱,或者沒有迴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