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夜華宮了?!怎麼回事?!
離華一時之間理不出頭緒, 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夢?他看了看冷冷清清的殿室長廊,熟悉而又陌生,自己正身在太子殿後花園裡的一處藤椅上, 就好像自己在某個無聊的午後睡了一覺剛剛醒來似的。
是夢?和寒焰穿過大半個魔國, 一路吃喝玩樂, 跟那傢伙吵過鬧過……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場夢而已?
他低頭, 心中鬱悶難當。
突然, 耳邊聽到嚶嚶的哭聲,是個孩子的哭聲,離華愣了愣, 孩子?夜華宮中何時有了孩子?更何況這裡是太子殿?!
他覓着哭聲轉過一座假山,很輕易便在山後面找到了哭泣的孩子。
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子, 卻有着一頭雪白的發, 梳着童子髻, 鬢角留髮長長的垂在胸前;眉兒濃濃的,因爲哭泣搭拉着, 粉玉似的小手還在不停的抹着淚,一身白色的衣裳上沾了不少泥漬,看起來髒兮兮的……
離華呆呆的看着這孩子,想:原來夢還沒醒……
遠處傳來妖侍們焦急的呼喚聲:“殿下!殿下!殿下您在哪兒?”
孩子似乎完全沒看到身旁站着的人,停止了哭聲, 怯怯的探頭向假山後面看, 妖侍們幾次經過他身邊, 但因爲他個子小, 躲在山石縫中, 居然沒有一個妖侍發現他。
少時,便聽有人喝道:“魔後陛下駕到——”
一衆原來還在尋人的妖侍都停了下來, 戰戰兢兢的聚到花園臺階下跪地叩首……
黑袍的女子輕輕揚手示意妖侍們起來,淡淡道:“在太子殿裡大呼小叫的做什麼?”
沒有人敢回答。
女子神色微微一黯,皺起了眉:“離華,出來。”
孩子幼小的身子聽到這聲音不由自主的輕輕抖了一下,但卻並沒有動作。
女子語聲一冷:“離華,你在那假山後面,還要等母后前來請你不成?”
孩子再次抖了一下,猶豫再三,磨磨蹭蹭的從假山後頭走了出去,一身狼狽的看着他的母后……
“怎麼回事?”魔後惱怒的喝問。
“我……不……兒臣剛剛不小心跌了一跤……”小小的童音微微發顫。
“紫玲,爲何殿下會跌跤?”魔後冷冷的問了一句。
一衆妖侍中跪在最前排的一名小妖頓時渾身抖得跟篩糠一般,但還是不得不回答:“殿下……殿下說想與奴婢玩捉鷂子的遊戲,結果一時跑得快便……”
魔後冷冷道:“捉鷂子的遊戲?殿下從哪裡知道這些平民的俗趣?”
那叫紫玲的小妖嚇得淚也流了下來:“是……是奴婢……”
看着從小一直陪着自己的侍女嚇成這樣,離華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哭着道:“母后,母后,是我硬要小玲姐姐跟我玩的!跌跤也是我自己一時不小心……一……一點也不疼!真的!不疼!您別怪小玲姐姐!”
魔後看了一眼身上髒兮兮的孩子,慢慢蹲下身來,撫着他的臉道:“跌了跤怎麼可能不疼?你是太子,不好好跟着素琦長老學讀書,整日只知玩樂將來怎麼繼承你父王的帝位?怎麼管理這個國家?”
“我……我錯了!母后,我真的知錯了!您別怪罪小玲姐姐!”小小的離華含着淚,見母后似乎沒有大怒的樣子覺得還有一絲希望,拉着墨妃的衣袖叫道。
“紫玲是妖侍,她的職責就是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這是她的失職,理應受到責罰。”她輕輕揮了揮手,兩名魔衛便過來押着紫玲往下拉,嚇壞了的妖侍連叫冤的力氣都沒有了,絕望的看着離華……
“別!母后!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您別責罰她……我……我好喜歡小玲的……”他拉着魔後的手哀求着。
沉默了片刻,魔後緩緩道:“我知道了,這事先不說了,離華,換正裝,去見你父王。”
他呆了呆,似乎纔想起來,每年的今天,母后都會帶自己一起深宮裡看望沉睡中的父王,連忙起身去換衣服,走前見魔衛確實放了紫玲,才放了心。
所謂正裝是全黑繡雷紋的一套長袍,款式跟父王的差不多,就是尺寸小些,繡雷紋用的線,父王的是金色雷紋,而他的太子服是銀色的雷紋而已。
離華看着黑色的長袍小眉頭皺起來,他不喜歡黑色,這麼深重的顏色讓他覺得壓抑!但是要見父王一定要穿正裝,他想見父王,所以只有穿……
過來幾個妖侍小心伺候着太子沐浴,然後換好正裝朝服,伴着他出殿去見魔後。
“走吧。”魔後牽起他的小手,朝深宮中走去。
每年這一天,母后都會讓自己跟父王見一面,然後留自己跟父王呆一會兒,這是離華唯一能見到父王的機會,雖然父王總是在睡覺,一次也沒有醒來過,但是離華一點也不在意,在父王身邊就可以了,就這樣也會很開心。
“父王,我學會炎雷訣了哦!丞相說,這是頂級魔道術法,一般魔族練幾萬年也不一定學得好呢!他說我有學法術的天份……可是素琦婆婆不喜歡我學那個……她總教我一些什麼招風啊,招雨啊的東西,一點意思也沒有!可是您知道的,我又不能跟母后說,母后很信她的……”他趴在沉睡的魔帝身旁自言自語,似乎父親隨時會醒來應合自己一樣。
“父王,我今天犯錯了,我讓紫玲姐姐跟我玩捉鷂子,結果我不小心跌倒了……其實真的不太疼,我……我只是傷心爺爺送給我的那件白衣服弄破了才哭的……可是母后要責罰紫玲姐姐!雖然母后現在放了她,可是……您能不能保佑她不要被母后責罰?我很喜歡她的!等我長大了,要娶她做魔後!”小小的孩子天真的幻想着,他看不到身旁有個人死死的咬着脣,象在壓抑着什麼……
與父王獨處的時間過去,魔後帶着太子離開了魔帝的寢宮,回去的路上,魔後對太子說了這樣一番話:“離華,你是太子,你要肩負的是一個國家的興亡,所以你必須強大,必須學會將感情放在理智之外,不要太喜歡什麼,也不要太忌諱什麼,感情一旦過了那個線,便成了弱點,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相信任何人。”
“連母后也是?”
“是。”
離華眨着眼睛,對於這段話並不懂,直到他回到太子殿,才徹底明白……母后只送他到長廊的盡頭便讓他自己回殿,而在殿門口跪拜迎接他的並不是他喜歡的紫玲,而是一個陌生的妖侍。
“奴婢白樺,叩見太子殿下。”她輕輕的說道,語聲微沉似乎在強忍着什麼。
“咦?紫玲呢?”離華奇怪的問,紫玲是自己的貼身侍從,向來是她迎接自己的!
白樺沒有回答,微微擡頭,通紅的眼眶虛虛的飄向後花園……離華頓時有種不祥的感覺,叫了一聲“玲姐姐!”便衝向後園……
後花園中一棵枯死紫藤旁,孩子瞪着眼,愣了愣,哇的一聲號啕大哭……
原來自己還曾經這樣哭過?他看着哭得滿臉通紅,象是隨時會背過氣去的孩子,苦笑:“哭有什麼用?”然後看向跟在孩子身後低聲勸慰,但實際上也在陪着哭泣的白樺……她在自己身邊呆了多久?五千年?還是三千年?如此漫長的相處,怎麼叫一個孩子不生出感情?然而,被自己喜歡上的人都會從自己身邊離開,沒有人能不犯錯……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離華太子什麼也不討厭,什麼也不喜歡,伺候這樣的主人好難!難啊……難些好,總比廢掉修爲,失去性命要好得多!
場景似乎暗了一下,轉眼變成了長生宮。
那是個夜晚,他看着年少的自己敲開了長生宮的後門,對出來應門看着自己驚訝不已的紅戈急匆匆地道:“紅戈!當年母親成年是在哪裡?”
紅戈愣了愣:“聖子……您……您怎麼……這麼晚了……”
少年的臉色有些病態的紅暈:“快!帶我去!我……我要在母親成年的地方……成年……快點!我覺得不舒服!”
紅戈一驚,摸了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這是結冰狐繭的前兆麼?!她不太確定,但按離華的生辰來算,今夜確實是他成年之夜!不敢耽擱,連忙帶着少年來到一間清靜的側殿,道:“就是這裡了……當年,子離聖子便是在這裡結的冰狐繭……聖子!”
少年來不及聽她說完,已經暈了過去。
紅戈將他抱到榻上,轉身去報知玉清真王知曉,等兩人再回來時,少年身上已經薄薄的結起了一層薄冰,他開始成年了……
三天後,當紅戈捧着一套女裝踏進側殿,卻看到榻上竟然睡着一個赤着身子的年青男子,一時驚得叫了起來,羞紅了臉,轉身跑了出去。
離華看着被驚叫聲驚醒的男子……依然是白髮,可是,小時候濃濃的眉長大後卻淡淡的變成了一抹輕煙般,圓圓的臉長長了些,有了些棱角但並不是很生硬,這時眼睛睜開,濃密修長的睫毛輕輕隨着眼瞼的動作顫抖着,然後烏黑的眸子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後一亮,接着注意到自己長大了的雙手,動了動修長漂亮的手指,滿臉新奇,長大了!真的長大了!他爬下牀,發現雙腳坐着就能踩到地了!這些種種發現令他快樂得幾乎飛起來!
門再度被推開,進來的是爺爺。
他笑着迎上去張開雙臂抱住爺爺的脖子,現在不用等爺爺彎下腰來,就這麼站着就可以摟到爺爺的脖子了!
“爺爺!”他的聲音也變了,是成年人才有的略帶些磁性的微微有些低的聲音。
他記得當自己鬆開摟着爺爺的手,面對爺爺時,看到的是一張微笑着有些驚訝的臉,但當時的自己看不到在自己抱住爺爺的一瞬間,爺爺臉上震驚和尷尬的表情……他也沒有想到吧!明明應該變成女孩子的自己成年後卻還是男子的模樣。
看着爺爺拿出一套白色的男子的袍服給剛剛成年的自己穿上,那袍子穿在身上有些不太合身,後來他才知道,因爲事先沒有準備,更沒有想到他沒有化成女相,宮裡根本沒有爲他準備男子的袍服,那件袍子是他母親子離的男裝……
過了長大後的那股興奮勁,他很快注意到人們的異樣,最後,素琦告訴他,身爲天狐,他是應該擁有男女兩相的,而在成年後,第二相便會呈現,可是現在他——離華,沒有第二相!他不能象歷代天狐那樣不耗費法力就能輕易轉換性別……
離華,你究竟是不是天狐?!
沒有預知之力,沒有第二相,天狐該有的你都沒有!
他看着將自己關在太子殿裡不肯見人的自己,傷心?難過?委屈?也許每樣都有一點,可是誰也看不出來,太子殿下在玉清真王的長生宮裡成年後回到宮中,許多妖侍都認不出他的樣子,若非他那一頭白髮,只怕沒有人敢相信眼前這個人竟然是幾天前那個矮矮的圓臉小孩子……但很快大家就接受了他是太子本人的事實,因爲他跟以前那個難以討好的小太子一樣,整天木着一張臉,什麼也不喜歡,什麼也不討厭……
“何必不停的看這些令自己傷心的往事?”有個陌生的聲音輕柔的在身後響起來。
離華大吃一驚,回身看到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黑髮及腰,一身純黑色的長袍由一根金色的絲帶束着,臉色蒼白,有種玉一樣的瑩潤,一雙眸子如夜空般深邃……他是誰?!完全陌生的人,但似乎有某種東西吸引着他,急切的想知道對方是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