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是來找我發呆的啊?”天福看着站在自己宮門前發愣的美人兒笑着調侃。
寒焰瞪了他一眼,難得的沒反駁,跟着他進了門。
天福星宮裡還是絕大多數保持着古風的裝飾,雕玉廊柱,輕紗縵帳,紫竹簾,紅木桌椅,碧玉牀榻,隔間充當書房的殿室裡是古色古香的書架,上面是各種書籍,這是他從各界收集來的醫療研究的書,線裝本,裝訂本,精裝本,這些書有些文字寒焰見也沒見過,顯然是他從其他一些界裡收集來的。
整座宮殿裡最不古風的要屬緊鄰書房的那間殿室了,走進去,寒焰就覺得很不舒服,白白的牆,巨大的採光玻璃令天光充分的照進來,房間裡的架子上放着各種動物和人體的器官標本,試管、顯微鏡、燒瓶、酒精燈……九顆明珠懸在半空中充當無影燈,下面是一張牀,顯然是隨時可能充當手術檯的!
“你想做天界的科學怪人?”寒焰皺眉,天福宮他來過幾次,不過這間房是第一次進來,不知爲什麼,他覺得這房間給他一種難言的壓抑感,不舒服,胸口怎麼那麼悶,也許是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他這麼認爲。
天福笑笑:“可惜沒有交流電,不然我還想弄全套CT、B超設備過來的。”
“你想在天庭開診所麼?”寒焰取笑他。
天福笑呵呵的搖頭:“凡人修成的神仙倒罷了,如我們天星這般本體是天生靈氣的神仙,沒病可治,在這裡開診所估計除了心理諮詢,其他都是沒錢可賺的。”
寒焰橫他一眼:“你還真想做個神仙科學家啊?”天福笑笑沒反駁,他忽然說,“哎,你會治失憶症麼?”
天福一愣:“你相信我說的了?”
寒焰嗤笑一聲:“什麼信你,我這毛病在崑崙仙界又不是什麼秘密……”說完突然瞪着天福,“你之前不知道?”
天福搖頭:“不知道。”
寒焰皺眉:“那你怎麼知道我有失憶症的?”天福張口剛要說話,寒焰止住他:“得!你別再說什麼一見鍾情的爛調子,我不信!”
於是天福只好嘆氣。
“生我的是白狐,可我卻天生一身黑毛皮,被母親丟出窩……因爲天生是妖嘛,跟你們天星一樣,一生下來就有記憶,我一直覺得自己記性很好,但是不知爲什麼,當我回憶起三百歲到一千五百歲這一千多年的事情時,卻總覺得遺漏了些什麼,很多記憶都是跳躍着的,我查過一些人類的醫學典籍,他們管這種叫選擇性失憶,得這種病的人通常是受過什麼刺激,希望丟掉一些不幸的回憶之類,患者通常不會願意主動恢復記憶,可我不是,我想知道我忘記了什麼,那似乎對我很重要……”寒焰躺在天福的玉榻上,兩手枕着頭慢慢的敘述。
天福認真的聽着,沒有接口,似乎在想些什麼。
“我喜歡去二十一世紀人間界,沒有理由的喜歡,我覺得我應該是在那裡找什麼人,但是卻一直沒找到,我猜我就是在那裡把記憶丟失了的……哎,天福,你在聽麼?”他看着神遊天外似的天福星君,不悅,這人居然跟自己聊着天走神了!寒仙君的自尊心受打擊了!
“你還記得,我們在瑤池邊第一次見面時,你說給我另取一個名字的,那個名字你還記得麼?”天福回過神來,忽然問了這句話。
寒焰愣了愣,想了又想,搖頭:“我給你另取過一個名字?我不記得了。”
天福苦笑了一下:“是啊,你不記得了,你把關於我的東西都忘記了,哪怕是再提起也會立刻忘記……”想了一下,又問,“那你還記得方鬱言這個名字麼?”
“記得,你告訴我的嘛。”寒焰回答。
天福聽他這麼回答,又有些茫然,喃喃低語道:“爲什麼你會排斥凌波這個名字,卻能接受方鬱言這個名字呢?難道你忘記的只是做爲凌波的我,可是……”
“喂!你那嘀咕些什麼?”寒焰湊到他面前仔細聽,聽不清便埋怨起來。
天福連忙笑着道:“不,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一些關於你這種病症的資料……不過這種毛病你也知道的,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你也別急……”
寒焰打了個呵欠,晃手:“我沒急,就是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少了些記憶不舒服,想找回來湊個完整的,你慢慢想辦法就是了,反正我都已經這麼多年了,想不起來,也只好想不起來,我是看你好這一口才跟你說的。”說完從玉榻上站起來,要走,“我先走了,再躺下去要睡着了,說實話,你這玉榻睡着真舒服,呵呵!”
天福沒有留他,將寒焰送到門口,忽然拉住他,認真地說道:“焰,以後叫我方鬱言,行麼?”
寒焰上下看了看他,點了點頭:“哦,知道了。”說完,召了雲彩回崑崙去了。
天福目送着寒焰遠去,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滋味,這樣的寒焰無牽無掛,過得也自在逍遙,明明這在自己和天孤看來都是最好的結果,他卻爲什麼想要記起來?
焰,我和他,你想記起來的那個人是誰?
忽然自嘲的笑,天福啊,你怎麼也跟那些癡情種子一樣,糾結起這個來了?想到這兒,他晃晃頭,出門朝天孤宮飄去。
天孤宮裡還是跟以前一樣冷冷清清的,唯一的仙侍麈塵正坐在偏殿臺階上打瞌睡,嘆了口氣,也就只有天孤家裡的仙侍能這麼光明正大的怠工了。
走近,輕咳一聲,好在這位仙童還真沒敢睡死,跳將起來,連忙給天福施禮:“天福星君,您來啦……咱家大人不在。”
天福笑笑,來找這人十回,九回不在,一回在睡覺,早就習慣了,點了點頭只問:“他去哪裡了?”
麈塵道:“剛從隔壁回來,就被帝尊叫去了。”
天福一愣:“哪位帝尊?”無怪他這麼問,天庭裡帝字級的神仙多了去了,除了玉皇大帝是大家一至叫陛下的,其他一率叫帝尊。
麈塵撇撇嘴:“當然是紫微帝尊,我們家大人……那會有其他帝尊找他麼?”當然,後頭那句說得聲音極輕。
一聽是紫微大帝將天孤叫去了,天福心裡又不免再嘆一口氣,這兩人之間的事,他可不想摻和,便只得留話說:“若是你們星君回來,與他說一聲,有瑕來天福宮一趟。”說完,想了想,又道:“得了,你拿紙筆來,我給他留個箋吧,省得你一會兒又去天文那兒去了……”
麈塵臉一紅,連忙進屋去拿了紙筆來給天福留箋……
天孤被召到北辰宮,裡面的仙侍出來端了些仙桃果脯來請他在花園裡等着,只說帝尊很快便來。
天孤也沒客氣,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等着,看了看那些桃脯,忽然覺得好笑,小時候因爲星丹不全,不但長不大,還跟凡間嬰兒一樣會餓會渴,那時候那位大人便拿仙桃搗成糊給自己吃,後來不知怎麼似乎他便認定自己最喜歡吃仙挑,每每給他點心小吃時,總是有新鮮的仙桃,或是桃脯什麼的,直到現在,以前只當是那人從來不關心自己,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現在想來,他大約也只能將他的關心表達在這種地方了……
天煞補全了他的星丹,輪轉兩千年再次回到天庭,關於自己,關於天福,關於天煞,關於天權,關於寒焰,關於子離,關於……紫微大帝!所有的一切都點滴不漏的回到記憶的洪流中……
一切都是命定的,他天孤的命是通過掠奪得到完整的,小時候搶了最喜歡的小夥伴天福的四彩靈氣來護星丹,長大後奪了摯愛之人的星丹補全了自己……天上人間,他果然永遠只會給別人帶去不幸!即使天福說這一切都是命,是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他現在是一個完整的神仙,這已是最好的結果,卻並不能減輕他心頭絲毫的負罪感。
花園邊有些小星子在玩耍,他們都會很自覺的向天孤行禮,然後自己找夥伴去玩耍,天真浪漫,不知愁的年紀,在天孤看來是求不得的。
“天孤。”溫柔輕漫的聲音從一旁的走廊裡傳來,紫微大帝牽着一個少年慢慢走過來。
“帝尊。”他站起來向面前的衆星之尊行禮。
紫微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淡然,心裡微微嘆了一聲,轉而將手裡牽着的少年往天孤面前推了推:“這是天浩星子,今年剛滿五千歲,他跟我說想拜你爲師……”
天孤愣了愣,打量那少年,尖細的小臉看上去正氣凌然的樣子,看着天孤的眼睛裡有某些東西,但天孤可以肯定,那裡面絕對沒有喜歡這個因素。
“要拜我爲師?爲什麼?”他問天浩星子
“聽說天孤星君學識廣博,集衆家之長,故想求教。”回答得生硬,但是堅決。
天孤看了看紫微,再看看天浩,慢慢道:“若是我不接受呢?”
紫微神色未動,天浩星一臉認真地道:“天浩自問領悟能力極強,斷沒有學不會的東西,星君若能收我爲徒,我必會將星君所授用到實處!”
天孤聽了這話,忽然覺得好笑起來,再看了一眼紫微,後者臉上也有些哭笑不得,又無奈的神色,看來授徒的事並不是帝尊的意思……這麼一想,心裡便舒坦了幾分。
小嘆了一口氣,他微笑着對天浩道:“藝多則不精,我會的東西是比旁人多些,但談文,我肯定比不上文曲星尊,論武,我也一定比不了武曲星尊,你若是當真心存抱負,還是去找個自己喜歡的技藝去拜師吧。”
如此便算拒絕了這少年的拜師,天浩星子有些沮喪的離開了,天孤便也要告辭,紫微叫住他:“天孤……”
“帝尊還有何吩咐?”他停下來,問。
紫微有些尷尬,想親近,又怕被拒絕似的看着他:“難得回來一次,坐坐再走吧……”
天孤愣了愣,看着他心中忽然不忍,曾經希望有父母兄弟這樣的心情伴着他一世一世的在人間輪轉,他不知道爲什麼,當他回來的時候,看着在天庭門口遠遠隔着來接他的衆同僚和金星,看着自己的那人,他突然明白,除去愛若生命的那個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亦是最親密,血脈相連的那人一直都在自己心裡。
默默跟着紫微進到內殿,坐下,看着他親手端到自己面前的桃脯,天孤心中不禁有些酸楚,他們都是不會表達自己情緒的人,紫微尤勝!
“謝謝……呃……”天孤說了半句,卻又不知道怎麼接着說,
紫微看上去則更尷尬,慢慢倒了杯茶放在天孤面前,道:“其實,天浩那孩子說要拜你爲師……我勸過他……只是這孩子倔強,說不是你親口拒絕就不肯死心……所以……”
天孤輕笑:“我明白。”他是真的明白,帝尊想見他,這種血親纔會有的期望相見,期望親近的情緒,跟他自己一模一樣,只是帝尊不會說。
“天浩那孩子……也是天字頭的,你……”紫微小心翼翼的看他。
天孤點頭:“我知道,他是要進酉位宮的星官,是麼?”
紫微嘆氣:“十二星官缺一不可,酉位宮又是個多事的星宮,天煞廢了神格,墮爲凡人,天凌棄了神格私自出逃……這個天浩星,只盼能少生事端,卻偏生是個這麼倔強的脾氣。”
天孤默然,天煞之後,曾有一位取名爲天凌的星子要接任酉位星宮,但卻在臨接神策令前夜,棄了神格逃離天界,至今下落不明,從那以後,酉位宮便被人們傳說爲至不吉利的一個星宮,接連三任宮主都出了狀況,因此也就一直空到如今,酉位星宮的星路,至今都是由天孤和天藝輪流代巡。
“天浩星子,是吉星?”天孤問道。
星子的星性並不會因爲他將來要做哪一宮的星官而定性,天煞是兇星,但同爲酉位星宮而生的天凌星卻是個吉星,所以天孤不確定天浩的星性。
紫微搖頭:“兇星,主殺,司天下浩劫,跟天煞差不多的星性……”
天孤再次默然,若是吉星,那倒罷了……兇星的話……他能明白帝尊爲什麼不願意天浩拜自己爲師,苦笑,這樣的事,一次就夠了。
兩人相對無言了片刻,紫微似乎鼓了鼓勇氣似的開口叫他:“天孤……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天孤愣了一下,擡頭看他,下意識的搖頭:“不!沒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麼跟您……相處。”
紫微鬆了口氣,雖然天孤說不知道怎麼跟自己相處,但至少這孩子沒有怪他這麼多年來的疏於照顧,這已經令他放心許多。
“而且……我想您大概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我們之間……”天孤低了頭,心底裡最介意的終究還是這個,明明我是你兒子,明明有着如此深厚的關係,卻只能象陌生人,上下屬一樣的往來,即使明知他這麼做的原因是爲了保護自己,卻還是小小的不甘心。
紫微緊抿着脣,無法否認,這是他虧欠這孩子最大的地方……
“不過,我知道您是喜歡我的,小時候不懂事,現在都明白了,自然早就不再怨恨,您爲了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我無法回報的……只是……我不太會跟人相處……您知道,我的人緣向來不好。”天孤苦笑着,努力想解釋些什麼。
紫微看着他,有種想流淚的衝動,這孩子從來都是這樣只會替別人着想!他伸手去扶住天孤的肩頭,柔聲道:“你是我的骨肉,是我至親至愛的孩子,若是你不嫌棄我曾經孤立你,疏遠你,往後……讓我們重新來過好麼?常來看看我,這北辰宮纔是你的家。”
天孤看着他,點頭,想了想,忽然輕輕笑着說道:“好,只是,下次來時能不能……不要再吃桃脯了……”
紫微一愣,旋即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道:“那你喜歡吃什麼?”
於是,溝通父子親情的第一個話題便從兒子喜歡吃什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