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鱗界之外。
懷虛界,中恆道洲天海之上,天海龍庭。
昔日的天海聖域,十洲龍族祖地,此刻正在被前所未有的災所籠罩。
猩紅的魔氣如瘟疫般席捲了龍庭的每一寸角落,伴隨着一聲聲痛苦的嘶吼與怒吟,一頭頭在外界,都可以驕傲地自稱爲‘天海龍’,處於八方龍族鄙視鏈最頂端的龍族,都在被污穢侵染。
鱗甲,凸起。血肉,膨脹。龍瞳,污濁。種種異變,種種扭曲出現在這些本應該最爲完美的生靈上,令他們口生旋齒,肉綻骨刺,暴虐與惡毒倒涌入心,繼而徹底……化作了血海魔龍。
這就是由龍變化而成的血海孳孽,他們是如此的強大,根本不是一般的生靈可以抵擋的。
腐化,源自血海魔教與天魔。
它近乎於一種難以抵禦,幾乎不可被發現的詛咒,爆發之時已經是最後階段,根本防不勝防。
隨着天魔附體,這些血海魔龍力量暴漲,他們開始跨越太虛,時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四處飛馳,降臨在中恆道洲各地,乃至於朝着其他大洲而去。
這些可惡魔龍的出現,加入戰場,瞬間便讓本就岌岌可危的戰局徹底惡化。
蒼穹之上,一個個武道宗門的山門大陣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中門【真鈺山】往日裡高聳入雲的宗門塔樓,此刻在魔龍的吐息下燃燒,傾頹,而同爲中門的【炆雲門】那山崖般巍峨的丹爐,被巨爪推倒,無窮無盡不會熄滅的丹炎烈焰翻騰而出,化作八百里火焰山。
甚至,就連上門也難以完全抵擋——中恆道洲上門之一,【龍樹山滄夢宗】正在拜請宗門底蘊,那可以映照億億萬萬人心夢幻,顛倒虛實真假,生死存亡的‘大夢心經’,去對抗那正振翼而來,將沿途的所有一切都化作水汽雲霧和無邊血海的凌霄真靈,【血海孳孽·鯤鵬】。
鯤鵬所過之處,山嶽成海,萬物化作水汽,而水汽中涌出血氣與魔性,所有物質在祂的意志下,都是水,是海,是無邊無垠的血海。
可以看見,從中恆道洲南方沿海開始,大地之上出現了一條血色的‘凹陷’,就像是一條大河,亦或是有人在地圖之上用血色的長筆揮灑塗抹了一道痕跡,而那便是鯤鵬飛翔的路徑。
面對來襲的鯤鵬和血海魔龍,縱然是滄夢宗也難以抵禦,他們固然可以保全宗門山門底蘊,但是核心山門之外的一個個靈脈和洞天福地,此刻已經完全被污濁。
那些羣山環繞的洞天福地,潔淨無瑕,能映照人心的夢心聖湖,如今變得渾濁不堪,被粘稠的龍血與魔氣徹底污染。
死寂之後,渾濁的湖底,有什麼東西開始蠕動。
緊接着,從聖湖的夢中,一種全新的,更加詭異的血海孳孽從中誕生,那是詭異的詛咒和邪靈,它們開始擴散,以一種怪異的模式。
一切【生命】的存在本身,都不可倖免。
而在風暴的中心,天海龍庭內,一場死鬥正在上演。
“孽障!爾敢!”
一聲怒吼震徹雲霄,亡時龍族的真君,亡玄同,正以其終亡神龍之軀與數頭血海魔龍搏殺。
他周身環繞着一條由無盡玄黑之水組成的浩瀚長河,河水中彷彿有無數死寂在流淌,那是他的根本神通【北冥天河】。
這條玄色天河化作一道巨大的環形壁壘,守護着龍庭中央一座懸浮的雲渦。
北冥天河將所有血海魔龍的攻擊和侵蝕全部抵擋,而每一次龍爪的揮出,都帶着終止萬物生機的可怖力量,將一頭魔龍的頭顱生生捏碎。
亡玄同揹負終亡長河,爪託雲渦,簡直無敵於天海龍庭!
但這只是表象。
此刻,他看似神威無敵,但龍鱗下的身軀卻早已佈滿裂紋,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熱的痛楚。
因爲他不僅在戰鬥,更在守護。
在那被北冥天河牢牢護住的雲渦內部,是他的府邸與居所。
此刻,龍府大殿內,迴廊和房間中,站立着數十名貌美的侍女侍從。
她們有着毛茸茸的獸耳與柔軟的獸尾,此刻卻都緊閉雙眼,臉上凝固着極度痛苦的神色,皮膚下隱約有血色的紋路在遊走。
她們體內的血海魔氣,早已到了爆發的邊緣。
但,這一切都被強行‘終止’了。
亡玄同以真君之力,凍結了整個雲渦內的時間流。
只要未來無法到來,她們便永遠不會變成那可憎的血海孳孽。
當然,這需要耗費無比恐怖的力量,更何況,他仍在與數頭被天魔附體,突破了真君境界的魔龍,乃至更遠方窺伺的天魔殊死搏鬥。理論上,他本不必如此。
這些有着獸耳獸尾的侍女,並非自然生靈,而是天海龍庭繳獲了血海魔教的技術後,親手締造的‘造物’。她們被設計得完美無瑕,每一個都聰慧,忠誠,美麗……以及,絕對不會背叛。
她們不是人,沒有人權,不會被人族質疑。
她們也不是龍,不會被其他龍質疑。
她們更不像是海族那樣蠢笨,還帶一股腥味,故而是龍族最完美的僕從,深受衆龍喜愛。
然而,源自魔教的技術,怎麼可能會沒有後門?哪怕是天海龍庭檢查過無數次,但很多細微的細節,只要不鑽研生命本質到一定地步,就根本無法理解。
血海魔教輕易地通過這層聯繫,將她們化作了腐化的源頭。
天海龍庭中,不知有多少龍族,正是在與這些至親至愛的侍從接觸中,被悄無聲息地侵染,最終墮落爲魔龍。
守護這些罪魁禍首?守護這些普普通通的‘侍女侍從’?
理論上來說,亡玄同並不需要這麼做。
亡玄同大可以放棄。
只要他散去神通,任由雲渦中的時間流動,讓她們化作飛灰或孳孽。他便能卸下這負擔。
以他真君的實力,哪怕是血海魔教的純陽使者,亦或是真魔教的大天魔親臨,他縱然不敵,也可從容退走。
但是……
亡玄同,選擇揹負。
他選擇揹負起當初‘創造出這些生命來服侍自己的因果’,選擇去守護這個他稱之爲‘家’的地方。
以及,這些他視若‘家人’的侍女。
龍是一種很傲慢,又很隨和的奇怪生物。
他們若是不承認,哪怕真的是他們自己錯了,也絕不可能讓他們嘴巴鬆半點,哪怕是死,哪怕是宇宙覆滅又重生,他們也絕對會嘴硬到底。
但他們若是承認……想要承認去揹負,那麼……一切也都是同樣。
即便是死,即便是在其他人,無論是凡俗還是武者看來都無比愚蠢的選擇,龍也會堅持到底。
雖然從未真的訴之於口,但是,亡玄同的確‘愛’自己的這些侍女。
只是,單純的愛是沒有用的。
亡玄同血戰四方之時,一隻由純粹魔念凝聚而成的漆黑巨爪,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背後,緊接着,悍然抓下!
一尊大天魔出手了!
“滾!”
察覺到了這一點,亡玄同怒瞳圓睜,龍尾倒卷,攜着北冥天河的終亡之力狠狠抽去。
轟!
劇烈的碰撞在天海之上炸開,玄色的河水與純黑的魔氣互相湮滅,形成了一片足有數裡大的虛無空洞。
亡玄同成功擊退了這一擊,但那隻魔爪上蘊含的魔氣侵蝕,卻還是穿透了龍鱗,在他寬厚的龍脊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噗!
一口滾燙的龍血噴涌而出,染紅了身前的玄色天河,亡玄同頭顱猛地一沉,維持着雲渦時間靜止的神通,出現了剎那的紊亂。
雲渦內,一名貓耳侍女的臉上,痛苦的神色驟然加劇,一縷血氣從她的眼角溢出。
“不!”
亡玄同心中大駭,強行壓下傷勢,再度將全部心神灌注於時流神通之上,穩住了那片搖搖欲墜的靜止時空。
他舔去血跡,擡起佈滿血絲的龍瞳,環視周圍虎視眈眈的魔龍,感知着與隱匿於太虛中的神秘大天魔。
他知道,自己或許撐不了多久了。
而這樣的一幕,不僅僅發生在天海龍庭。
亦在天下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