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極限拉力賽。
對於深知內情的人來說,光是看到這幾個字,就已經開始痛苦了。
就好像那些博取流量的主播們選擇徒步或者是騎着自行車之類亂七八糟的工具去高原一樣,風吹日曬不過是小事,當做出選擇踏出第一步的那一瞬間開始起,伴隨着呼吸一同到來的便是無時不刻的煎熬。
這個世道,離開中心城百里之外,便是荒野。
甚至是對於禽獸而言都過於殘酷的無人區。
人是依賴文明而活的,脫離文明之後,哪怕是匆匆過客,都會遭受自然和災厄的無情蹂躪。
倘若只是從飛空艇上向下俯瞰,那些浮光掠影不過是稀疏平常的乏味風景,可真正置身其中的話,別說徒步,光是用車輪子去丈量,所面對的問題都堪稱無窮無盡。
食物,水源,補給,維護,藥品,供暖……乃至,來自世界的試煉和挑戰!
這一條縱貫整個聯邦的線路,甚至沒有固定的路線,由於野外頻繁的災害,每年其實都是在變動,歷屆之中不乏沒有完賽者出現的狀況。
極寒和炎熱區域,冰原和沙漠、鹽湖、酸雨、地震帶和泥潭與沼澤……
整個路線上,除了寥寥幾座大城和爲數不多的聚集地之外,全都是災害肆虐的極端環境,千里之內是渺無人跡的荒野。
更不要提苛刻的賽制和近乎於無的規則。
沒有勘路,沒有定時和時間管控,甚至沒有繁瑣的規則和詳細的條約和規章,只有最基礎的賽段計時。在比賽開始之後你要做的,就是不擇手段的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就算是手搖輪胎都要爬到終點。
贏家通吃,敗者食塵!
考驗廠商的設計、工藝、維護和駕駛人員的素質、耐力、車輛的質量和做工……乃至至關重要的運氣。
它的難度已經不在於單純的競速,而是對於極限和不可能的挑戰。
正因爲如此,纔會受到如此衆多的愛好者喜愛和關注,甚至將其奉爲神壇,期待着一位又一位的新神到來。
當和整個世界的惡意相比較,不止是普通人,哪怕是天選者都會顯得如此渺小。
因爲困難,纔會有人選擇挑戰。
十二上善之中,升變爲首,荒墟爲末,一者爲精神,一者爲物質。這恰似精神和物質之間的鬥爭,升變和荒墟之間的糾纏,這一份永存於一切生靈內心最底層的升變之慾和龐大殘酷的物質世界碰撞在一處,便足以激盪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火花和光芒。
無止境的,追逐極限!
就在荒海拉力賽的區分之中,八個根據氣缸排量的不同,十六個原裝和改裝的派別,可以說覆蓋了所有用於荒野運轉的車型。
長年累月以來,自然形成了不同的分流和層次,其中最頂層,最受到觀衆關注和追逐的2000CC以上的組別的改裝組,卻從來都軍工企業的自留地!
不論如何吹噓自身,如何購買流量,現實永遠是現實,能通得過就是高手,通不過的再怎麼解釋也只是屁精的哭叫。
PVP遊戲的勝負尚且有那麼多支持者、樂子人亦或者小黑子,更何況是貨真價實的比賽呢?
倘若在這之前,海岸汽車廠不過是擦邊的話,如今在選擇參賽的瞬間,就意味着,向着軍工賽道之中的所有同行們拔劍了。
是強是弱,是高是矮,咱們成績之上見真章吧!
如此,不自量力的,發起挑戰……
此刻,回聲科工亦或者是天成工業之類的會議室內,反而陷入了沉默,一片死寂。
高高在上的主位之上,早已經沒有人在那裡了。
在會議的中間,便收到了來自中城的消息。
由聯邦安全部的秘書亦或者是工作人員轉達,來自談話的最終結果。
打!
總得有個輸家出來。
尚同文沉默着,傾聽着那一頭的聲音,許久才緩緩說道:“我知道了。”
可開口時的聲音如此沙啞和低沉,就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
就像是被怒火焚燒。
掛斷電話之後,他緩緩回頭,對秘書說:“告訴姓高的他們事到如今還想要置身事外的話,別說肉了,湯碗都沒了。到時候,就等着跪在地上求着別人賞骨頭吃罷!”
秘書頷首,匆匆而去。
只剩下尚同文緩緩的回到會議室,其他人早已經知機的離開散場了,沒人敢留下來礙眼,而在一片死寂之中,他凝視着屏幕上最後所傳達的消息,看着那一張年輕到令人髮指的面孔,面無表情。
秘書驟然敲門,進入:“尚總,總督府的電話……”
“我稍後會回覆的,告訴總督,一切正常。”
“尚先生,家裡的電話。”又一個人推門而入,神情匆忙:“很急,二爺希望您儘快回覆。”
“尚先生,寰宇臨時召開會議……”
“尚先生,中州軍部……”
“尚先生……”
“滾!!!”
死寂之中,尚同文再無法剋制,回頭怒吼。
那一雙眼眸遍佈血絲,彷彿猛獸一樣,擇人而噬。
“當初一個個吃到腦滿腸肥的時候不說話,如今餐盤不保,就催着別人上場搏命了?”尚同文怒斥:“早他媽幹什麼去了?我說不能坐視呂盈月作大的時候,他們又在幹什麼!吃屎麼?!”
無人迴應。
也再沒有人敢說話了,只有低調枯燥的電話鈴聲不斷的響起,一遍又一遍。
可現在尚同文卻終於冷靜了下來。
他沉默着,不發一語,只是靜靜的抽着煙。
漠然的凝視着那一點猩紅的火光焚燒殆盡,自精緻的菸灰缸裡,碾碎至虛無。
尚家的家老,東城的總督,寰宇內部,前進黨的議員,軍部的要員……
一夜之間,竟然所有人都開始催着自己去以命相搏了,爲了大家的富貴。
竟然連後退一步的餘地都沒有了。
也不能後退。
倘若在這個節骨眼上顯現出哪怕一絲的軟弱,甚至不用別人去落井下石,自己就會被放棄,甚至連曾經的同盟都會分崩離析,那些看上去與人爲善的友商們有可能,不,絕對會換一副面孔撲上來,暢快的分食回聲的血肉。
就像是曾經他們分割海岸時的盛宴那樣。
在虎狼叢中,沒有道德和仁義可言,除了向上爬之外,一切苟且和偷安都是坐以待斃。
“給我聯繫天城、北境和新元。”
最後的火光泯滅在缸中,尚同文緩緩擡起頭,收斂起了暴戾和兇狠的目光,再一次顯現笑容,只不過,這一次卻再沒有一點溫度。
“她要打,那就打。”
“打到贏,打到死,打到大家斷氣爲止。”
“讓大家看看……”
“最後輸的人究竟是誰!”
“贏了!!!”
歡呼和吶喊的聲音裡,掌聲響起來,此起彼伏。
就在發佈會結束的晚宴上,食堂內座無虛席,除了另外招待的來訪賓客的二樓之外,一樓員工們的聚餐反而更加熱鬧喧囂。
或許是葉助理按着人頭,每桌發放的紅包,或許是如今海岸做出的成績,亦或者是因爲網絡之上迅速上漲的風評,再或者,對未來的期望……
經歷了這幾個月的煎熬試煉之後,剛剛出欄的大學生牛馬們也已經褪去稚氣,眼中純潔的輝光被濃厚的班味兒所替代,就連白酒也能對瓶吹了,肆意慶祝和歡呼。
所有正式員工都加薪一檔,而堅持到如今的大學牲們,也拿到了實習證明和一份預料之外的聘用合同。簽了之後,回去等着畢業,回來就是正式職工。除了底薪和績效之外,按照職級發放福利,雖然沒有誇張到九險三金,但五險一金是板上釘釘,而且就連之前的實習時間都納入工齡。
對於諸多貸款上學的學生來說,不僅僅拿到了至關重要的學分和實習章,還得到了額外發放的工資和津貼,就連畢業之後的工作都不用再找了,哪裡還有不慶祝的理由?
一時間不由得放浪形骸、醉酒失態,趴在桌子上哭的,抱着工友流眼淚的,還有趁着醉意去找同事表白的……雖然一小部分人在性別上或許有些混淆,但不妨礙大家歡欣慶祝嘛。
延建第一個就被灌倒了,癱在輪椅上表演了一個噴泉,很快就被拖下去了。
而比他待遇還誇張的季覺,則奇蹟一般的千杯不倒,傲然挺立,仰天大笑,任由多少人前來排隊敬酒,連臉都不紅一下。
開玩笑,和聞姐喝酒的時候不敢搞小動作會被抓包,和你們這幫大學牲喝,那還不讓你們見識一下非攻的徒手練成?
喝下去的有一滴酒精都算我輸!
酒不醉人人自醉,自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下,季覺也難免失態,甚至給大家表演一下對瓶吹,三秒炫完一整瓶白的。
“恭喜你哦,季廠長。”旁邊的葉純抿着飲料,隨着大流來敬了杯可樂。
“哪裡哪裡,全都仰賴學姐的幕後支持啊!”
季覺一拍大腿,眼睛亮起,瞬間飢渴難耐:他已經三分鐘沒有講自己振興海岸的偉大功績了!
正值良辰美景,正該有個人來和自己分享一下喜悅……
只可惜,葉純已經對狗叫免疫了,甚至在他張嘴之前就溜了,只留下季覺一個人站在原地,仰天長嘆。
手機上的消息和電話絡繹不絕,來自各方。
不止是童山和聞雯,還有陳行舟和陳玉帛,乃至這些日子以來的各方支持者。
某種程度上來說在發佈會開始的那一瞬間,季覺就已經大功告成。
這一場酒席,不止是慶賀海岸的再度崛起,也是他的慶功宴。
時至如今,伴隨着海岸的復工、生產和振興,他的職責已經圓滿,所委託給他的工作,已經告以終結。他已經可以功成身退了,作爲一個遠離紛爭的工匠,恢復原本超然的地位,再不必攙和這一趟渾水。
等着塵埃落定,大秤分金就是了。
“所以,大可不必這麼冒險。”
電話另一頭的童盛年如此說道:“荒海拉力賽的事情,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