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雙盛怒之下的眼眸,如此清晰。
如火焰。
就好像經歷了長途跋涉一般,那個蓄着中土傳統絡腮鬍的男人渾身泥濘,可鬍鬚和泥點之中,
卻夾雜着絲絲縷縷的血腥。
那樣的神情就彷彿擇人而噬的野獸。
只是目光的凝視,就在謝赫裡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鋒銳的劃痕。
墜落的雨水紛紛蒸發,居然也無法穿過那一道已經完全化爲實質的目光,清脆的摩擦聲裡,他右手的兩根手指已經無聲的伸出,如同鉤爪一般,微微蜷着,隨時可以割開不速之客的喉嚨。
「我記得,我有說過一一這裡不歡迎你吧,謝赫裡?」
「到底都是白邦之民,何必如此生分呢,逆鱗閣下。」
刀鋒視線的撕裂之下,那一張血口翻轉的面孔很快再度癒合,謝赫裡微笑,不以爲意:「況且,我只是教給孩子們過去發生過的事情,現在所發生的事情,未來將會在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情而已—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啪!
那一瞬間,逆鱗破空而至,鉤爪一般的手指已經貫穿了謝赫裡的喉嚨,粗暴的扯斷了血管。
「我說過了,閉嘴!」
逆鱗緩緩的收緊了手指,捏碎骨骼。
「.這裡難道歡迎你麼?」
謝赫裡的笑容越發嘲弄起來:「時至今日,你我誰又不是見不得光的天元之患?你又哪裡來的主人翁精神呢,逆鱗,一味的躲躲藏藏,又能逃到哪裡去?」
被撕裂的血肉迅速彌合,謝赫裡很快,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只是,淡然一笑:「一味的欺騙自己,有用麼?
聯邦和帝國沒有仁慈給我們,更沒有未來可言—
逆鱗的血眸俯瞰,毫無動搖:「難道你背後的那個鬼鬼票票的傢伙就有了?還是說,着爲數不多的族人去用生命滿足你的春秋大夢,搞什麼狗屁恐怖組織,就有未來可言了!」
謝赫裡頓時肅然:「至少我們還有奪回故土的希望。」
「奪回?」
逆鱗被逗笑了,怒不可遏,血眸如火燃燒:「你膽敢在我面前說這種狗屁?謝赫裡,你真的在乎所謂的故土麼?那麼祭祀王垂危的時候你在哪裡?白邦隕落,四分五裂的時候你在哪裡?
當我們的一切被奪走的時候,你和你的主人,又在哪裡?」
「暫時的轉移和避讓罷了,不然的話,如何能存留如今的這一線希望?少狼主已經長大了,逆鱗,老狼主所留下的一切都將歸來—我們終將奪回失去的一切。」
「或者,在你和你主人的野心之火裡燒成灰?」
逆鱗咧嘴,彷彿笑起來了,越發的獰和癲狂:「謝赫裡,光是忍受和你這種垃圾呼吸同樣的空氣,就已經用光我所有的忍耐了,別逼我現在就吃了你·
滾吧,謝赫裡,有多遠,滾多遠,我已經快要剋制不住了。
就當是爲了你主人的宏圖大業,留下自己一命,不好麼?」
「你終究會理解的,逆鱗,我們的犧牲和付出,絕不會毫無意義。」
謝赫裡後退了一步,再一步,狂風暴雨的摧殘之中,驟然潰散,繃帶之下的血肉之軀化爲數之不盡的飛蟲,繃帶也墜入泥水之中,如蛇一樣的蜿而去。
消失不見了。
再一次肆虐起來的狂風暴雨裡,逆鱗漠然,冷冷的凝視着他消失的地方,許久,收回了視線,
看向了那些呆滯驚恐的孩子。
「別相信那個傢伙的鬼話,他只是想要利用你們而已,就像是曾經利用白邦一樣———」
並未曾苛責和發泄怒火,逆鱗伸出手,揉了揉他們的頭髮:「雨還大,快回去吧,好好做功課,知道嗎?」
「可是,伊那亞特叔叔——」
渾身落滿雨水的少年擡起頭來,看着他,滿懷着茫然:「倘若謝赫裡先生是錯的,那我們將來,究竟又應該怎麼辦纔好呢?」
伊那亞特想了一下,笑起來了,彎下腰來,敲了敲他的肩膀:「這就要你們去尋找了,作爲男子漢,要去尋找屬於你們的希望和未來。」
希望和未來。
目送着孩子們漸漸去往了營地只有伊那亞特,還站在原地。
笑容,漸漸溶解在疲憊之中。
希望和未來——.
這種東西,早就不存在了。
災獸死去之後,暴雨依舊持續了三天。
倒不如說,正是因爲死去的災獸導致颱風無法繼續增長,徹底潰散,將最後殘存的所有力量徹底釋放。
就像是看不見的屍體,漸漸腐敗,如洪的血水和惡臭的雨,漸漸擴散。
烏雲蔓延,籠罩千里,從衛星雲圖上看,就像是一顆漸漸爆發的膿皰,雨水落盡之後,依舊無法散去。
陰霾籠罩在天穹之上,不見天光。
哪怕是正午時分,依舊是一片昏沉,
燈火通明的城區之外,貧民窟裡一片死寂,就連哭聲都聽不見了。
曾經的家園,如今已經變成了難民們避之不及的魔窟,甚至不敢再靠近—不僅僅是那些還沒有完全褪去的洪水,還有災害浪潮剛過之後,就成羣結隊的揹着武器在廢墟里到處尋覓有價值物品的拾荒者。
可本來就是貧民窟的地方,又有什麼多少有價值的東西能留下來呢?
一件衣服,一輛車,幾個零件,兩口吃的,甚至是還喘氣的活人——
爲了那些在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甚至不屑一顧的東西,手持着武器的野獸們已經開始斯殺。
在這種根本沒有任何秩序可言的廢墟里,誰又知道下一個拐角之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什麼?
在悶熱和潮溼的天氣裡,屍體腐爛的速度飛快,雨水還沒有落盡的時候,就已經有數之不盡的蛇蟲鼠蟻冒頭,食腐飛鳥在間歇的槍聲之中起落如雲,每一次驚起時都代表着一場廝殺的開始,每一次落下的時候,都代表新鮮屍骸的誕生。
走投無路的難民,除了周圍高地上聚集等死之外,只能守在城區的周圍,等候救濟或者是垃圾車—
甚至,而走險,把目光轉向城外高地的工業區,不斷有人在試圖翻越圍牆的時候被警衛擊斃。
「狀況很糟糕。」
隆格長老再一次歸來之後,神情愈發麻木。
「不是剛剛組織了救濟麼?」剛剛從慈善會上領着臨時政府的表彰回來的季覺愣了一下。
「有用麼?根本不夠。」隆格疲憊一嘆,「那些大企業捐獻的救濟,還沒到倉庫,就被臨時政府的人給賣到黑市上了,哪怕是過期的食物和藥品都沒有能留下..」
季覺並不意外:「給臨時政府就是肉包子打狗,根本落不到實處—只是,這麼好的露臉的機會,沒有人來找教團麼?」
「給了,慷慨的不得了可我敢收的卻沒幾個。」
隆格苦澀一笑:「大家都指望我這個老東西來給自己的道德背書呢,可倘若真問心無愧,又何必要我?
我倒是可以放下一張老臉不要,只怕有人想要拿教團來做文章。」
「別擔心,新泉那邊還能再送過來一點。」
季覺寬慰道,自從收到災害警報的時候,他就讓餘樹去準備了,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不夠的話,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已經夠了,季先生。」
隆格艱難的笑了笑:「只要撐過這幾天就行,總會那邊還在調集物資送過來,很快就到了只不過,除了免費的勳章之外,我們已經沒有什麼能報償你了。」
「我就喜歡勳章,多發幾個給我,帶出去也挺有面子。」
季覺的眉頭挑起,微微一笑:「就這麼說定了。」
稍微聊過兩句之後,他就起身道別。
事情太多了。
簡陋的臨時辦公室,就是在廠房裡用鐵皮臨時做出來的隔斷,整個海岸的廠區都已經人滿爲患。
就連地鋪都不夠用了,還有大量的人直接睡在地面上,空氣裡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將好多天沒有能夠洗澡的濃郁味道壓了下來。
換氣系統二十四小時全力開動,依舊難以緩解空氣中的潮溼。
每個人都蓬頭垢面,神情黯淡,可眼眸之中至少還剩下些許光彩·早已經習慣了諸多災難和坎坷之後,一場洪水並不足以令他們心如死灰,相比起其他徘徊在荒野裡自生自滅的同胞們來說,
他們已經足夠的幸運了。
有簡陋的醫療,有片瓦遮頭,有過期的壓縮餅乾泡熱水吃。
沒有槍口頂在自己的腦門上逼着他們滾出去。
相比起外面的地獄來,簡直就是天國。
「季先生好。」
「季廠長早上好。」
「老爺日安。」
各色方言或者是整腳的聯邦語問候,絡繹不絕。
季覺平靜的點頭,從人羣之中穿過,目不斜視,無視了那些感激和謝意,甚至,毫無迴應,也沒辦法迴應。
還不如板起臉來,寥做震,起碼還能讓所剩無幾的規矩和秩序更穩定一些。
況且,他又做了什麼?充其量只是提供了一個用不上的廠房,一批快要過期的便宜物資而已。
就這,就已經被不知道多少人當做裝模做樣,故作姿態了。
甚至,還有人暗示:這可都是免費的上好勞動力,別太貪,多少留點,大家一起吃嘛—
如今的海岸廠區裡,比起教會一開始帶過來的數量,如今的遇難者已經膨脹了十幾倍,幾乎就處於一個極限的狀態了。
實在是,經不起什麼差錯和動亂了。
對比起臨時政府那幾個幾乎變成魔窟的救濟區來,這裡已經算得上是秩序穩定的淨土。名聲和好處都無所謂,他只想求個善始善終,這樣對人對己對大家都好。
能夠進來這裡的人,已經是篩選過一波的了。
對比起只願意接受青壯年的苦力集中營,海岸的工廠不問男女老少,只要持有崇光教團的善事徽章,和教會裡的名單對得上就行。
這種便宜貨色,只要在教會從事志願者服務超過五個小時,就能夠得到。
而且條件寬泛無比,響應教團的號召維護自己家房頂這種事情也能算在其中,去接濟的食堂裡煮大鍋菜都可以。
能夠獲得這樣的徽章,最起碼,都是對別人伸出過那麼一丁點援手的人。
如今還能惠及親屬,最多三人。
傾盡季覺如今的全力,所能做的,不過是如此,同外面規模浩大的難民數量比起來,簡直是杯水車薪。
理所當然的,治安在迅速的惡化。
雖然層層哨卡和鐵絲網的隔斷之後,城內依舊一片歌舞昇平,但總有『漏網之魚」,鑽進城裡來,搞壞了老爺們賞花賞月的心情。
可即便是日防夜防,之諸多惡性事件也頻頻出現。
後遺症開始出現了。
隨着颱風災獸的死亡,所留下的污染,源源不斷的注入這一片孽化氣息高昂的大地之中,潛移默化的開始扭曲環境。
往後的日子裡,這邊的地裡哪怕是鑽出一條蟲來,都有可能變成畸變種—更別說諸多變異的野獸甚至災獸了。
諸多極端條件之下,走投無路的人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只能選擇,和大家一起爆了。
廣播之中,極端分子的襲擊也越來越頻繁。
甚至,就連塔城的中央警局都遭到了郵包炸彈的襲擊,一時間,對於安全和穩定的需求前所未有的上漲。
以至於,陰差陽錯之下.警用版鎮暴貓徹底的打開了銷路,出現在了街頭巷尾。
什麼搜爆狗和無人機那些花裡胡哨的玩意兒,究竟有沒有用,真正用過之後就知道,
而在體驗過二十四小時警惕一切危害的智能鎮暴機器守衛所帶來的安全感之後,巡警們已經徹底回不去了。
畢竟,走着走着就有人亂搶掃射或者是拉線自爆的日子,真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什麼都沒做的海潮軍工,莫名的就成爲了這一場災難的最大贏家。
而在諸多需求之下,老苟從原本的小透明,一躍變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顯貴們排着隊下單。
擺設一樣的臨時的總統府裡就一口氣買了一百多臺,面對軍部採購價的恐怖水分,非但不還價而且還變着法的加錢!
恐怕是真的被嚇到了。
電視機和電臺的廣播裡,總統閣下夜以繼日的憂國憂民,勞累重病了都快,至於現狀是否有改善,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城外越是混亂,城內就越是肅然。
以至於,三步一哨,五步一卡。
就連往日裡尸位素餐的警察,如今也在上峰的命令和怒斥之下,連軸轉的工作了起來,處理起城內不斷髮生的血腥案件。
而就在兩天之後,積壓的案件才錄入了五分之一不到,
麻煩的事情多的弄不完,可還是要繼續弄。
收到鄰居的報警電話之後,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的新人警員去往了案發現場,捏着鼻子在屍臭撲鼻的獨棟別墅裡胡亂的拍了幾張照片,走完了流程,記錄爲滅門兇案。
距離真正的調查和搜索,遙遙無期。
而自始至終,跟在後面進行輔助的鎮暴貓站在角落裡,靜靜的凝視着血肉模糊的一切,警示燈無聲的閃爍。
改裝攝像頭裡,來自蠅王之疫的氣息漸漸顯現,濃郁到漆黑的染色,一層層的覆蓋在現場周圍。
【觀測協議觸發啓動】
【狀況錄入完成】
【上傳開始一一上傳完畢一一】
【靈質樣本分析對比結束】
【目標判定完畢,緊急序列觸發,全系統預熱開始】
此時此刻,工坊內調試湛盧的季覺,動作停頓了一瞬,旁邊的桌子上,手機屏幕忽然亮起。
【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