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橋是一座跨越中京內河的多段木橋,是中京城中有名的勝景,修建於常朝時期,橋分九節,高低錯落,來回曲折。
每一段橋身都是雕龍畫鳳,兩側紅漆木欄向外延展,盡頭的獸首口銜玉鈴,微風拂過,玉鈴清音泠泠。
白天時分,因爲莫渡崖沖刷下來的瀑布就在中段近側,水流激盪之下,可見橋身如虹飛壑,穿雲過霧,奇絕瑰麗。
如果到了夜間,欄杆石蓮盞上點綴燈火,屆時河水如鏡倒映,流彩融麗,更是美不勝收。
而站在不同的橋段之上,從不同角度往外看,則足以欣賞到中京城中絕大部分的中古勝景。
範振同與陳傳約定會面的所在第四段上天回橋,這裡橋畔矗立着當初玄教舊壇所在的紫陽樓。
陳傳到來的時候,範振同已經先到了,此刻站在橋欄杆邊眺望着遠處。
他走了上去,來到範振同身邊站定,同時和後者打了聲招呼。
範振同迴應一聲,說:“這兩天有不少人打聽到我和陳司務你一起參加過訪問團,還打聽到我曾對你有過支持,所以找上我了,希望我來求個情,讓你放了那些人。”
陳傳笑了一笑:“那想必是沒用的。”
範振同說:“他們不瞭解我,也不瞭解你,以爲我會答應這種事,以爲我有足夠的力量說服你。”
他語氣帶着某種不屑,“這些蠅營狗苟之輩只知道在我們與他們共同編織的網中來回折騰,卻不知道那張脆弱的網之所以沒壞,是我們收着力,不願意主動去破壞它。
這就給了他們一個錯覺,以爲我們也畏懼這張網,理所當然會被網所束縛。
他們不明白,陳司務你,還有我們許多人所做的一切,其實反而是在維護這張網,但如果連他們自己也不願意遵守規矩,那我們也沒必要遵守了。”
陳傳看向下方,一艘艘前後排列有序的遊船正從橋身之下過去,說:“不願意遵守的剔除掉就好,掃清了那些積垢和灰塵,才能更好的面對大轟撞。”
範振同點頭說:“先肅清內部,再應外敵。
陳司務,我知你們純淨派正在爭取天性派的推薦,現在你抓了他們的人,對你獲得最高顧問團的推薦很不利。
但是要我說,做的痛快,我們之中有些人覺得,你很對他們的胃口,但也有一些人對你很不滿意,認爲你很不‘穩重’,不過不用在意那些人,無論他們在還是不在那裡,都與我們不是一路。”
陳傳聽他這麼說,問了聲:“範先生已是正式進入最高顧問團了?
“對,”範振同說:“已經過了問話程序,現在是顧問團的正式一員。”
陳傳說:“恭喜範先生了。”
範振同倒是不怎麼在意,他說:“不過是責任更多,操心事也更多,要對抗的對象不一樣,每一個階段有每一階段的敵人。”
他轉頭看向陳傳,“無論怎麼說,我是站在支持陳司務你的一方的,如果問我意見,我會投你一票,我也很期待你來做我的同僚。”
陳傳笑了笑,說:“那我先謝謝範先生的支持了。”
範振同說:“小事。我看到你的文章了,寫的很好,這些文章我們不好寫,不是我們沒這個想法,而是因爲我們受協議束縛,不好在公開的刊物上去寫這些東西,但你現在還不受這樣的束縛,倒是正好。”
陳傳明白,在如大順這樣控制力強的國家中,通常格鬥家是不准許介入輿論紛爭的,因爲這容易被人爲造神。
政府隱藏格鬥家的痕跡還來不及,通常是不會給機會公開的宣揚,
在他之前簽訂的協議中,這也是重中之重,不過那是之前,現在麼,幾乎沒有什麼用了。
看樣子上面遲遲推遲他籤協議的時間,應該就是進取派有意留給他的空隙。
這樣的話,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應該是十分符合他們的想法的。
範振同說:“陳司務你寫的主要是天際線,這和舊帝室看着兩個事情,但實際上這就是一回事。
支持天際線,就是同意在舊帝室這件事上保持強硬,如果不支持,那就是反過來,就這麼簡單,所以我們做的,就是推倒這些人,哪怕動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他說話向來直來直去,有什麼說什麼。
“不把身上的腐肉挖出來,不可能輕鬆上陣對決外敵。這個過程中,還能能篩選出哪些是和我們站一起,哪些是軟弱者,這些人就算大轟撞到來了,也是我們的敵人,我看提前消滅了更好。”
陳傳說:“現在和舊帝室的談判不知道到哪個階段了?”
範振同說:“我們向舊帝室提出了很多苛刻條件,看他們居然有意答應下來。
上面有些人就以此爲藉口,說什麼既然可以兵不血刃把這些拿到手裡,爲什麼也要耗費人力物力去奪取呢?”
他冷嘲一聲,“那不過是舊帝室斷尾求生,以換取一時苟存罷了,要是真照着他們的想法去做,看着眼前是眼前得利了,反而會丟了真正該得的東西,失去整合交融地的最後機會。”
陳傳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就算舊帝室真的大幅度退讓,交接這些地方也要時間,當中拖一些,或者多走一些程序,那麼稍不留神,就大半年過去了。 再過一些時候,說不定大轟撞就來了,屆時大順政府估計根本沒有精力再來理會舊帝室。此輩就可以挺過去了,甚至藉助外來之力奪回“失地”,從腹背威脅大順也不是不可能。
但政治就是妥協的藝術,雙方博弈之後,最有可能的就是採取並不見得是最優解,而是雙方都可以接受折中的方案,這可能也是保守派想要達成的。
範振同這樣顯然對這種有可能的結果是不滿意的,他說:“眼前抓緊時間,徹底剷除舊帝室纔是最有必要的,對我們最爲有利的。”
陳傳頷首說:“在這個時候,做事的確應該激進一些。”
範振同說:“陳司務,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陳傳聽他這句話,心中大致能夠料到,範振同這個陣營,肯定是要準備做什麼了。
就算不是他們自己親自動手,多半也是動手底下的力量。
很顯然,保守派和進取派的對抗,隨着大轟撞的到來,開始漸漸揭開各自的牌了。
範振同說:“陳司務以後的路想好怎麼走了麼?”
陳傳說:“有一點眉目了。”
範振同說:“有什麼事情,可以來找我,我走的也是這條路,我們可以互相探討。”
陳傳說:“有機會一定向範前輩請教。”這時他伸手入口袋。將範振同此前交給自己的那個遺落物拿出來,遞給了他:“範先生,多謝了,如果沒有你這個東西,我當時可能沒那麼容易過關。”
範振同沒有去接,他說:“你留着吧,這個東西在你手裡的作用,遠比在我手裡大得多。”
陳傳見他這麼說,也沒有矯情,說了聲謝謝,就把東西收了回來。
範振同轉過身,看着前方有着十八層閣檐的紫陽樓說:
“紫陽樓的全魚宴我吃過一次,非常不錯,赤丘底下有一道永生裂隙,來自交融地的魚類數不勝數,每年都會自底下衝至內河河道之中,裡面有一道用八種魚籽做的‘金珠玉露羮’最爲美味。
吃飯做事兩不誤,陳司務,今天我約你出來,就請你在這裡吃一頓,走。”
話音落下,他率先朝紫陽樓走去。
陳傳擡頭看了眼那恢廓的高樓,就快步跟上,與他並肩而行。
在紫陽樓中享受了一頓美食後,陳傳就與範振同告別,回了安全事務部。
他先給朝鳴餵食,隨後坐在辦公桌前,思索了下。
範振同所代表的那個陣營應該就是進取派了,既然他們想要做些什麼,那麼他不妨在這件事上再添上一把火。
考慮過後,他拿過了紙筆,又開始寫文章。
上一篇文章他立場的鮮明的支持天際線的擴張,而在這一篇中,他則是矛頭直指舊帝室。
並在他這篇文章裡面,他可是一點都不客氣,直斥那些保守派,點明他們與舊帝室之間存着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
這些人通過與舊帝室的合作,每年都從中攫取大量的利益,毫無疑問是趴在國家身上的寄生蟲。
正是他們竭力阻撓天際線,因爲他們絕不願意看到舊帝室的倒塌,所以想方設法阻撓這一計劃。
這些話目前只有他能說也只有他敢說。
沒有協議約束之下,他只要沒有明確站出來對抗政府,或者肆無忌憚的搞破壞,那根本不會被追責。所以這些人現在根本拿他沒辦法,能做出的阻撓和限制,目前也動搖不了他分毫。
他正是利用這些,將局勢狠狠攪動起來,從而不讓這把火熄滅下去。
等寫完之後,他讓紅拂幫着潤色了一下,就直接將這篇文章以安全事務部司務委員的身份給發送了出去。
此時此刻,衆多媒體和刊物仍還在爲他上篇文章爭吵,可畢竟過去不少天了,雙方該擺的觀點也都擺出來的了,熱度稍退。
可這一篇出來,頓時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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