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願賭服輸

1、素衣局

慶帝病重,懷疑是天宸宗作祟,便將朝政交到了白皇后手中。白皇后仁明賢惠,且致力於肅清朝中的天宸宗之徒,便答應了此事。

爲了保護白皇后的安全,白素萱在白皇后的默許下,在皇宮內院六局二十四司之外,又另外創了一局,由她直接統領。這一局名爲素衣局,獨立於六局二十四司之外。

素衣局中人數並不多,但都是武功高強的太監和宮女。因爲,皇宮內雖然有許多武功高強的金吾衛,但是,很多時候,後宮之人,尤其是白皇后和白素萱,並不方便直接與侍衛過於親近。

白素萱和白皇后兩人都是都不會武功,所以自從創立了素衣局後,才保證了她們自身的安全。

白皇后身邊的貼身宮女,自不用說,那大多都是素衣局中武功頂尖的高手,她們所精通的武功是劍器。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爧(líng)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脣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詩中所說的劍器便是秘傳於皇宮之中的武功,適於宮女舞姬們習練,在江湖上並不多見。

秦玖如今的內功練的是補天心經,但是她用絲線做武器,其實就是融合了劍器和織錦的技藝。當初,她雖然沒有學武,但是對於武功的招式卻是專門鑽研過的。

素衣局並非全是白皇后身邊的太監和宮女組成。很大一部分人,白素萱選取的是最不起眼的不善於被人注意的太監和宮女,他們在宮中做的活計並不是多麼顯赫,可能只是御花園一名負責打掃的小宮女,可能是御膳房最不起眼的打下手的小太監,也可能是倒夜香的小太監。

平日裡根本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

白素萱和他們有一套獨有的聯絡方式,雖然宮中人知曉有素衣局,但是差不多都以爲除了白皇后貼身的幾名宮女外,再沒有其他人了。

殊不知,還有許多不爲人注意的太監和宮女,他們平日裡和宮內的其他太監和宮女一樣,甚至更不起眼,讓人過即忘,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們卻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譬如:枇杷。

枇杷就是宮內侍弄御花園花草的小太監,一次因爲他所負責的一株名貴的蘭花枯死了,負責御花園的老太監說是因爲枇杷澆水不及時,所以才致使蘭花枯死了。老太監判了將他杖殺,當時,枇杷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幾乎殞命,幾個小太監拖着他往宮內的枯井內去投。

皇宮之內,每日裡冤死的太監宮女不知幾何,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太監,死了扔到京中也就完事。倘若不是遇到了白素萱,枇杷這條小命就沒了。但他遇到了白素萱,她將枇杷從死神的手中搶了過來,併爲他洗脫了冤屈,那株蘭花,並非因澆水不及時而枯死的。

自此後,枇杷對白素萱忠心耿耿,白素萱命素衣局中武藝高強之人秘傳枇杷武功,並讓他入了素衣局,成爲了白素萱最隱秘的暗衛之一。

倘若沒有枇杷,白素萱早已死在大火之中。

譬如:蘭庭。

如今,他叫蘭舍。

蘭庭是素衣局中爲數不多的不是太監的男子。他是罪奴充入宮中,他死活不願淨身,寧死也要留下自己的命根子,在淨身前逃了好幾次。最後一次,惹惱了掌事太監,最後他不再想淨蘭庭的身,而是想淨蘭庭的命。倘若不是白素萱,蘭庭這條命也就沒了。

之後,蘭庭在宮中做了侍衛,並暗中入了素衣局。

白皇后出事後,白皇后宮內的宮女太監皆被杖殺,但是這些隱匿在御花園、御膳房中,不起眼的素衣局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卻得以存活了下來。

這兩年,秦玖命枇杷和他們聯絡上了,她手中源源不斷關於朝中皇宮大事的消息,都是他們傳出來的。

只是,秦玖未曾料到,蘭庭竟然改名蘭舍入了無憂居。

人們鼓掌的聲音打斷了秦玖的沉思,她擡頭,看到絳紅緞面的簾幕拉開,蘭舍從裡面走了出來。

如果秦玖記得不錯,他今年才十八。

當年的他,儀容並不出色,如今卻出落成了肢體舒展、腰身利落、眉目清秀的少年。

大廳內雖然還是很暖和的,但畢竟還不曾入二月,這樣的料峭天氣裡,蘭舍竟沒穿上衣,赤着上身,露出了勻稱的腰肢,他的肚臍上方,貼了一塊碧色寶石,琉璃之光在絢爛燈光下極其璀璨,襯托得他光滑白皙的皮膚越加勻白細膩。下面穿了一條撒花紅敞腳褲,褲子很短,露出了他精緻的腳腕。他沒穿鞋,赤着一雙白皙如玉的美足。

墨發是束起來的,露出光潔的額頭,額上雙眉之間,貼了一塊翠鈿,與他肚臍上的碧色寶石交相輝映,襯得少年雙目灼灼如星。

蘭舍微笑着朝臺下鞠躬,道:“多謝各位爺來捧蘭舍的場子,下面,請各位欣賞蘭舍的舞。”他說完,便命人開始奏樂。

大廳的頂板上掛着幾盞明晃晃的琉璃燈,燈光無聲瀉入古樸的高臺上。

少年開始輕挪慢舞。

沒有舞衣,只有柔韌的身體。舞動着筋骨,舞動着軀體,舞動着燈光,舞動着樂音,舞動着喧囂。

2、發威

榴蓮被水仙和杜鵑半是攙扶半是摟抱到了一間精緻雅靜的屋子內。

屋內羅幔飄揚如夢,案上的鏤花香爐中煙氣氤氳。屋正中擺了一張紅木大桌,上面擺滿了菜餚。

水仙扶着榴蓮坐在榻上,杜鵑便斟了酒過來,湊到榴蓮脣邊。

榴蓮哪裡肯喝,雖未飲酒,俊臉卻早已紅了,站起身來,道:“兩位姐姐,饒了我吧,我不是來玩的,我是陪着我家九爺過來的,我還要過去伺候她,請讓我出去吧!”說着,便起身要跑出去。

兩個女子哪裡肯依他,杜鵑見他不喝酒,笑吟吟道:“公子不肯喝,不如讓杜鵑來喂公子吧!”杜鵑自個兒仰首飲了一口,湊到榴蓮身前。

榴蓮眼看着女子朝自己壓了過來,他望着這身材嫋娜的女子,望着她明豔的眉眼,望着她微微敞開的銷金衫子,望着她粉光白膩的頸項,他感覺到了口乾舌燥。

水仙伸出染着鳳仙花汁的長指甲在榴蓮胸前不斷地划着圈,吃吃笑着道:“想不到小冤家臉皮這麼薄,還害臊了,冤家一定是初次來我們這兒吧,讓姐姐好好陪你,保管你下次來就像猴子一樣急。”

榴蓮聽着這嬌柔軟呢的聲音,只覺得額頭上冷汗冒了出來,明明沒有飲酒,整個人卻似乎有些醉意了,渾身竟是酥軟得很。

他覺得自己不知都是倒了幾輩子的黴,竟遇到了秦玖這個妖女,竟這樣的作弄自己。一想起秦玖,他也不知忽然從哪兒來了一股力氣,猛然使勁一推一撞,竟然將杜鵑和水仙都推開了。

兩女嬌聲呼叫着退開去,杜鵑踉蹌了幾步,故意軟軟倒在了地上,頭髮散亂了下來,卻依然仰着美麗的臉龐望着榴蓮,剪水雙眸中含着淚花。

榴蓮一下子又不知所措了,他也不敢伸手去拉杜鵑,只是掩好了衣襟,喃喃說道:“兩位姐姐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想。”說完,如同躲瘟疫般朝着屋門口奔去。他拉開房門,便看到枇杷抱着劍站在房門口。

“你,你在這裡幹什麼?”榴蓮漲紅着臉問道,想到他可能聽到了裡面的動靜,頓時覺得如果有個地縫就好了,自己便可以鑽進去了。

枇杷面無表情地看着榴蓮,淡淡說道:“隨我走吧!”

榴蓮覺得,枇杷簡直就是一塊木頭,不會笑,而且,說話太簡略了,好像多說一句舌頭就會爛掉一樣。

“九爺是爲了你好,想讓你多見識各種各樣的人,她沒想讓你真和那兩個女人睡覺。”枇杷扔下這一句話,便率先走了。

榴蓮伸出手指數了數,三十三個字。

稀奇啊!

榴蓮隨着枇杷下了樓,來到了無憂居一樓的大廳中,看到了坐在大廳正中央的秦玖。

妖女實在是太惹眼了,身着華麗的淺玫瑰色長衫,懷裡抱着黃毛,笑微微地盯着高臺,高臺上有一人正在起舞。

“害我在後面差點被兩個女人嫖了,她卻在這裡自在。”榴蓮在心內吼道。

他和枇杷一左一右站在了秦玖身後。他不敢去看秦玖,覺得枇杷一定會將他剛纔的窘樣告訴秦玖,秦玖就一定會取笑他。不過,他似乎猜錯了。

秦玖沒有問榴蓮的情況,因爲她知道,有枇杷在,榴蓮不會有事,而此時的她,更沒有心情去戲弄榴蓮。她只是斜睨了一下榴蓮,便側首瞥了一眼枇杷,脣角掛着笑意,丹鳳眼中卻神色凝重。

枇杷的視線隨着秦玖的目光移動到了高臺上,他看到了正在起舞的蘭舍,頓時愣住了。他俯下身,在秦玖耳畔低聲道:“九爺,我並不知蘭庭在這裡。他未曾告訴我,只是每次都如期給我帶來消息。沒想到……”

秦玖垂下睫毛。

在忠心上,其實她一直以爲,蘭庭不如枇杷,卻未曾想到,這個最是執拗的,最是孤傲的,即使捨命也不願意淨身的少年,會入了青樓,甘心去做一個被男人褻玩的男寵。

而這,只是爲了要蒐集更多的消息。

秦玖驟然愣住了,只覺得心血如沸,一股苦澀的鬱氣順着脊樑爬上上來,再生生地被阻擋在了喉間,如同被阻礙的洪水,想要找個缺口噴涌而出。

高臺上,蘭舍已經舞入三折,他隨着樂音唱了起來:“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清澈的歌喉伴着優美的樂音,廳中衆人再無一人出聲。

秦玖儘量壓抑着心頭的苦澀,靜靜地觀看着。

終於舞畢歌休,高臺下掌聲如雷。

蘭舍勾脣淺笑着施禮後,便退回到了簾幕後。

那個小個子的龜奴不知從哪裡蹦到了高臺上,大聲宣佈道:“蘭舍公子說,他最是仰慕文采飛揚的文人雅士,還請在場的才子們爲他方纔這一舞賦詩一首,倘若能技壓羣雄,便可成爲我們蘭舍公子的第一個客人。”

今日是蘭舍的好日子,所以,今日來逛無憂居的,有小半是好男色的。聽到龜奴的話,自然點頭稱好,但也有幾個不太會作詩的表示了反對。

一個錦衣男子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道:“憑什麼要作詩,要麼用銀子說話,要麼用拳頭說話,做什麼勞什子詩?”

無憂居雖是青樓,但卻是幾個青樓中相對來而言比較高雅的地方,當紅的妓子們有時候看中的並非恩客的銀子和權勢,而是他的才華。

如今說話的這個男人,很顯然是一個粗人。

這人身材生得倒是挺拔,看年紀有二十多歲,面目有些病態,一看就是風月場合中的常客,已經被掏空了身子。他身上穿着一襲蔥綠色帶白點的錦袍,腰間束着白色玉帶。他氣勢洶洶地說完,便擄起了袖子,將佩在腰間的刀拔了出來。

“不用作詩了,就比武,你們哪個若是勝了本公子手中的這把刀,再說比什麼勞什子詩吧!”崔媽媽忙過來說好話,那人卻並不買崔媽媽的帳,“我相中蘭哥兒好久了,好不容易等來了他要下海,卻要作詩?崔媽媽,爺我有的是銀子,乾脆什麼也別比了,這就送爺我到蘭哥兒房裡吧!”那人說着便搓了搓手,臉上全是齷齪的表情,口中更是污言穢語不斷。

秦玖看到這種情形,長睫一挑,眸光一凝,她將黃毛送到榴蓮的懷裡,扭了扭手腕,將指節捏得咯巴咯巴直響。

榴蓮看到了,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看樣子妖女要發威了。

枇杷見狀,忙道:“九爺,讓奴才去吧!這哪裡用的着你動手。”

秦玖脣角勾起了一絲陰森的笑意,懶懶道:“不用!”

本來胸臆間就憋着一股鬱氣,如今,天下掉下來個出氣筒,她可不想讓給枇杷。

秦玖漫步走到那人面前,微笑着說道:“這位公子,倘若你不會作詩,那我代你作一首可好?”

那人原本有些發怒,但看到秦玖的模樣,以及她脣角的笑意,臉色頓時緩和了不少,一雙色目在秦玖身上打量了一番,目中閃過驚豔的表情。聽到秦玖要替他作詩,故作傲慢地仰頭說道:“作來聽聽!”

秦玖淡淡一笑,懶懶道:“綠袍美麗疙瘩豆,大嘴一笑蠅蚊入。若要今年收成好,田裡多多走幾遭。”

秦玖話音一路,廳內衆人“轟”地一聲全笑了。再看男子那一身綠綢白點的錦袍,當真是應景。

“你……好啊,你小子敢罵爺是癩蛤蟆,你知道爺我是誰嗎?”男子原本還有些得意,這首詩一出,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起來。

秦玖當然知道他是誰,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剛纔你說了,你是田裡那長了一身疙瘩豆的那什麼,我如何能認的你?”衆人聽了,再次轟笑成了一團。

“爺饒不了你。”惡少的臉色青了又綠,“刷”地一聲手中的大刀出鞘,色迷迷笑道,“看你生得更美,爺我勉強把你也收了如何?我要是田裡那癩蛤蟆,你就是我口裡的蚊蠅。”

秦玖挑眉掃視了一眼,再瞧他身後那七八個家奴,個個悍猛強悍,看上去不是等閒之輩。她懶懶一笑,道:“要比就趕緊上,我們還等着作詩呢。”

那人看秦玖穿了一身華貴的長衫,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不像是有武功的,遂咧嘴笑道:“你小子倒是有膽氣,在下佩服。不過可說好了,爺要是打贏了,你和蘭哥兒可都是我的了。”說着上前跨了一步。

廳內衆人紛紛避讓,登時在騰出一片空地來。

這惡少雖說身材略顯虛浮,但武功着實不弱,身姿也靈巧,在廳內一邊遊走,一邊掄起大刀向秦玖揮舞而來。秦玖知道他這種剛猛的武功不能和他硬碰,她閃身避過惡少的刀勢,從桌上隨手拿了一隻盛酒的銅樽,迎了上去。她施展輕功,整個人如同穿花蝴蝶般一邊躲閃着惡少劈來的刀,一邊尋機在惡少頭臉上偷襲。她專門朝着容易看到的地方打,兩人不過鬥了十來招,那惡少的雙眼就成了烏眼青,半邊臉也腫起老高,鼻孔裡淌着鮮血。

榴蓮張大嘴巴看着,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枇杷抱着劍,眉眼清冷,面無表情地看着。神色懨懨的黃毛終於來了勁,在榴蓮肩頭上蹦躂着道:“九爺打得好!九爺打得好!再打!”

那惡少的幾個家奴想上前助拳,還沒走到近前,就覺得一股勁風襲來,一個個哎呦一聲都摔了出去。

到了最後,惡少摔倒在地,秦玖一腳踩在他背上,讓他動彈不得,俯身懶懶地問道:“你方纔說什麼來着,說九爺我做的詩不好?”她的聲音美如天籟,說話的語氣也溫柔動人,但聽在惡少耳中,卻不亞於是魔音入耳,他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太好了,我就是一個癩蛤蟆!”

秦玖笑得眉眼彎彎,猛然使勁,惡少疼得頓時殺豬般嚎叫了起來。

“還敢不敢再搗亂?”秦玖慢條斯理地問道。

惡少忙道:“不敢,不敢,不敢了。”

秦玖這才慢悠悠地擡起腳來,冷聲道:“滾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惡少慌忙爬了起來,捂着臉從人縫裡鑽了出去,一直跑到了無憂居門口,這才扭身吼道:“小子,老子饒不了你的。”

秦玖懶得再理他,伸出手彈了彈衣衫,漫步走到桌畔坐了下來,問道:“方纔不是說要作詩嗎,怎麼無人將筆墨紙硯取來?”

崔媽媽哭喪着臉道:“這位爺啊,你知道這得罪的人是誰嗎?他可是當朝惠妃的孃家侄兒,他爹是朝中有名的酷吏,我們得罪不起的啊!”

秦玖當然知道他是惠妃的侄兒,當年他可沒這麼囂張。不過,雖然少不得要到惠妃那裡解釋下,但她還是下了手。看崔媽媽焦急的樣子,秦玖挑眉朝着二樓努了努嘴,道:“你這媽媽是嚇傻了嗎?你這裡不是還有尊佛震着嗎?你說說,誰敢惹他?”

崔媽媽順着秦玖的目光朝二樓瞟去,只見二樓一間雅閣的窗子半開着,隱約看到一道修長挺拔的人影站在那裡。

崔媽媽一拍大腿,笑道:“哎喲,我怎麼忘了他!怎是急糊塗了。你們,趕緊地將寫字的用具拿過來。”幾個侍女領命,開始在每個人的桌上放筆墨紙硯。

3、願賭服輸

秦玖在桌前坐定,讓枇杷研好墨,她將筆放到榴蓮手中,笑吟吟道:“蓮兒,你學問應當不錯吧,今日,是到了考驗你的時候了。記住,一定好好好作,至少要超過那個不學無術的閻王。”

榴蓮覺得這個任務太重了,他苦笑着道:“九爺,你聽誰說奴才會作詩的?”

秦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嫣然笑道:“這麼說蓮兒真的會作詩了?我只是猜的。方纔你也看了蘭舍的舞了,想必早就詩情大發了吧!”

榴蓮執着手中的墨筆,躊躇道:“但是,這是青樓,奴才沒有心情做。”

秦玖脣角一勾,眯眼道:“你要真不會,我就派枇杷去府中將櫻桃和荔枝,她們兩個應該會做。”

榴蓮一聽,忙道:“好吧。那奴才就做了。”

榴蓮沉吟片刻,便提筆在宣紙上寫道:

“似九天雲卷,恰四野霓垂。

將雲出東方,風擺柳徜徉。

本無心以出岫,終寂寂而入世。

遺諸世外而冷落,復入紅塵近喧囂。”

秦玖隨着榴蓮的書寫,慢慢吟了一遍,細細品味,覺得確實很符合蘭舍方纔的舞姿。至少,榴蓮從蘭舍的舞姿裡,看到了蘭舍的寂寞和高潔。

秦玖微笑着點了點頭,道:“還不錯!”

“這首詩做得確實不錯!”醇厚的聲音,低沉宛若琴音,卻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拂來。

秦玖眉睫輕挑,只見一身白衣華服的顏聿已經走到了面前。方纔被黃毛一鬧,他顯然又重新梳洗過了,換了這身廣袖長袍,腰束着一抹絳紅鑲珠帶,尤爲鮮豔奪目,襯托得他越發挺拔飄逸,魅惑逼人。他右眼角邊方纔被黃毛啄傷的地方,也學着蘭舍貼了一塊豆粒大的紅鈿,恰巧遮住了那點傷痕,倒也看不出來。

秦玖脣角抽搐了下,這人得多自愛才能這樣?不過一點傷痕,竟然還遮住了。敢情這半天在樓上,就鼓搗這傷痕了。

黃毛原本桌面上看榴蓮寫字,看到顏聿過來了,全身的毛又炸了起來,那樣子,似乎準備隨時都要襲擊。

秦玖忙俯身將黃毛抱了起來,拍着它的頭小聲道:“今日你已經佔了上風,若是再鬧,就會吃虧呢!”黃毛恨恨地瞪了顏聿一眼,算是暫時饒過他了。

顏聿不以爲然地挑眉,從桌上拿起榴蓮剛寫好的詩,垂眸看了一遍,遂放在了桌上,脣角輕勾道:“九爺方纔打了惡霸,倒真是令人佩服。只是,這作詩,卻讓別人代筆,似乎不太好吧!原來,九爺也是和方纔那個人一樣,有勇卻無才啊!”

秦玖知曉方纔他在二樓透過窗子偷看他打人了,她揚眉,沒將他的譏諷當回事。

下一瞬,顏聿指着秦玖寫的詩,微笑着道:“你確定,就這麼一首詩,就能贏得了蘭舍的歡心?難道你就沒有別的表示了?譬如:金銀珠寶。”在青樓要想討得妓子們的歡心,金銀珠寶無疑是必須的。

秦玖在身上摸了摸,蹙眉道:“原本是應了王爺的約,並未帶多少銀兩。可就算我帶了銀兩,又如何及得上王爺的財力,所幸便不出了,乾乾脆脆做一個風雅之人。”

顏聿勾脣輕笑,“你這句話,是堵本王的路了。也罷,既如此,本王就也只出一首詩好了。盼馨,研墨。”

盼馨上前,就在秦玖的桌面上,鋪好了宣紙,研好了墨。

顏聿走到案前,捲起衣袖,執起墨筆,沾滿了濃墨。秦玖、盼馨等人站在桌畔觀看。只見他意態悠閒,落筆如風,筆走龍蛇,不多時宣紙上便寫滿了飄逸遒勁的字跡。他書下最後一筆,將筆一擲,似笑非笑道:“獻醜了!”

榴蓮在一側伸着脖子,念道:

“操槍戈兮披犀甲,

車輾轉兮短兵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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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蔽日兮敵若雲,

刀劍交兮士爭先;

骨肉離兮心不懲,

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即死兮神以靈,

子魂魄兮爲鬼雄;”

“哎?這是寫舞嗎?”榴蓮驚異,喃喃說道。

秦玖看到這首詩,卻不由得神色一變。方纔,她確實也從蘭舍舞中隱約看到了這種悲壯的情愫,但似乎是蘭舍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他本身並不想表達這種感情,但可能是心之所思,所以便流露了出來。

蘭舍畢竟還是無憂居中之人,她想他這種情愫,蘭舍也不願被別人看出點破吧!但她實在沒想到,顏聿這樣的紈絝竟能看出來,並且還能訴諸於筆端。

秦玖伸手拿起宣紙,看了一遍,搖搖頭道:“王爺這首詩,作得雖好。只可惜,恐怕不一定能贏得蘭哥兒的欣賞。”

顏聿淡淡一笑,對盼馨道:“盼馨,派人將本王的詩給蘭舍送去。”

秦玖也眯眼笑道:“枇杷,將我的詩也給蘭舍送去。”

雖說,榴蓮那首詩作得也不錯,但顏聿卻相信,自己這首詩說中了蘭舍的心思,一定會贏得他的賞識。更何況,他本還有對蘭舍的其他允諾。

其餘的客人雖說知曉自己在閻王面前贏的機會甚小,但還是有不少人作詩送進去的。如此,過了盞茶工夫,蘭舍便從簾幕後走了出來,對着高臺下衆人深深施禮,溫和淺笑道:“各位的詩作都不錯,但我獨獨欣賞九爺那一首,對不住各位了。”說完,他一雙秀目從人羣中掠過,在秦玖臉上停了一瞬,便不動聲色地掠了過去。

秦玖回首朝着顏聿望去,只見他長眉挑了挑,黑眸中掠過一絲不可思議,很明顯是愣住了。

這個結果,一定讓他很意外。

秦玖微笑着道:“王爺,我早就說了,你的詩不一定會得到蘭哥兒的賞識。也不對,也不一定是詩的問題,也可能是個人魅力的問題。”

顏聿眉梢挑得更高了,魅眸中閃過一絲不屑。

就在此時,無憂居的侍女過來在秦玖的髮髻上簪了一朵紅色的小珠花,代表喜慶。今日怎麼說,也是蘭舍初次下海,她和蘭舍,在無憂居中也算是洞房夜了。

有兩個男人一臉豔羨嫉妒的表情走過來向秦玖道喜。

一陣炮竹聲在無憂居門外響起,先只是一聲脆生生地開個頭,然後便是噼裡啪啦一陣亂響。漫天的紅紙屑都被炸得飛了起來,再在各色燈光下落了下來,覆滿了無憂居的門前。

顏聿坐在桌畔,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玖,但臉色卻明顯變得有些不好。

輸的感覺,還真是討厭。

最討厭的,其實還是眼前這個人。

這個可惡的女子,穿着男人的衣衫,眼角眉梢皆帶着得意的笑意,朝着他說道:“王爺,願賭服輸!”

她娥眉青黛,素腕雪膚,髮髻上被人插了一朵嫣紅的代表喜慶的珠花,襯着她明媚到刺眼的笑容,說不出的旖旎風流。

“王爺,我先去風流快活,請王爺不要豔羨。另外,蘭舍是無憂居之人,我這可不是強迫少年修煉邪功啊!請王爺候我一會兒,我一會兒會來和你談我們之間的賭約。”秦玖說完,這才翩然離去,玫瑰色的袍帶因爲她的轉身而激盪開來,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走了沒兩步,秦玖又回頭對顏聿道:“王爺,你似乎還沒向我道喜呢!”

顏聿脣角抽了下,冷聲道:“恭喜了!”

眼望着秦玖被衆人擁簇着出了大廳,去向後院的雅閣。

顏聿慢慢放鬆身體,斜倚在椅子上,凝視着遠去的秦玖,面上含笑,心內卻冷笑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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