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在了那裡,怔怔得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雕塑。
半晌後,秦玖才反應過來。其實,她已經隱約知道,當年之事,都是嫺妃和蘇青做的。如今,終於確定了,心中情緒萬千,不是不震驚的,也不是不難過的。
殿內極是幽暗,一縷光線透過窗子照在顏夙身上,他鬢邊那縷白髮仿若深秋的霜華,帶着蕭索的淒涼,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素素,無論有多大的風雨,都有我擋着,永不會落到你身上。”他的話,好似穿越了三年的時光,再次在耳畔響起。
她閉了閉眼,良久才壓下心頭的切膚之痛,側首望向他身側的嫺妃。
金漆佛像前,嫺妃雙手合什跪在蒲團上,雙目緊閉,嘴裡唸唸有詞,她的面容在檀香繚繞下分外沉靜肅穆。
秦玖蹙緊了眉頭,不知爲何,心中忽有一種不祥之感。
到了此刻,嫺妃是在懺悔呢,還是在祈禱呢?
秦玖覺得都不是,倘若嫺妃真的信佛,她就不會做下那等十惡不赦之事,所以,她不會是懺悔,也不是祈禱,因爲她根本就不信佛。那麼,她爲何在此時在佛前上了一炷香?
秦玖的目光凝注在燃燒的香燭上,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暗叫一聲不好。她知道江湖上有一種琉璃彈,用火捻引燃後,會爆炸。做這種琉璃彈的材料叫火藥,數量足夠多便可以炸掉一個房屋。假若嫺妃這柱香引燃的便是火藥,那火藥的埋藏之地,是在哪裡呢?最大的可能,便是慶帝所在的殿外地面下。
她不知自己猜測是否爲真,所以並沒聲張,而是翻窗躍了進去。
香案上的那柱香,此時已經快要燃燒殆盡。秦玖快步走上前去,一腳踹翻了香案。香案下面,香爐連接着一根長長的引線,這引線接到了地下,顯然地下是一條通道,連接着院外埋藏的炸藥。火舌飛速地沿着引線竄去,顏夙看到了引線,神色也是大驚,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快速撲了上去,卻還是晚了一步。那一星紅芒,已經竄入到了地下。
顏夙目光凜然地望着嫺妃,一字一句道:“母妃,你到了此刻,竟還不悔改!”
秦玖飛速退到窗邊,對着外面正在和方嬤嬤打鬥的顏聿道:“嚴王,快帶人衝出去,院底下埋有炸藥,已經點燃了!”她一邊說着,一邊縱身躍了出去。
方嬤嬤縱聲長笑道:“今日,我和一個皇帝,一個太妃,一個王爺死在一起也不冤!你們,休想逃出去!”她指揮着女尼們將庵門封的滴水不露,短時間內根本衝不出去。
這些人都瘋了!
秦玖掃了一眼身後的大殿,對慶帝和靜太妃道:“既然逃不出去,那我們只有退回到殿內了!”
一行人很快衝進大殿內,過了片刻,外面卻並沒有爆響。
顏聿目中厲光一閃,忽然道:“不好!”
秦玖也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因爲,嫺妃不知動了什麼地方的機關,一道道鐵門落了下來,將整個大殿的門窗封死了。
“蕙蘭,你究竟要做什麼?”慶帝咬牙逐字說出,聲音悲痛。
嫺妃站在佛像前微笑,她的笑容,溫婉如花,卻也寒冷如冰,與她頭頂上佛像那悲天憫人的笑容截然不同,“我要做什麼?顏廷,我們之間的事情,到了今日,也該了結了。當年,你日思夜想要上位,讓我幫你想辦法。我便告訴了你密蒲果的用途。你日日喂先皇密蒲果,到了最後,終於讓先皇一病嗚呼。”
慶帝的手抖了起來,“你,你閉嘴!”
“讓我閉嘴?你該不會是忘記了吧,還是不想回憶起?或者,你以爲密蒲果只是讓人纏綿病榻,病情難以好轉?難道你不知道,病情難以好轉便會向重病發展。哦,你不會也真的以爲是他那碗藥害的先皇吧!”嫺妃微笑着指向顏聿,“那碗藥,不過是我順便讓人做的,爲了幫你除去後患。你害了先皇,當然不願意讓先皇其他的孩子留下將來對付你。可是,你最後竟然保了他!而到那時候,我才曉得,你不光與先皇的妃子有染,竟然還生了孽子。當真是,皇室一大丑聞啊!看一看,如今這姘頭和孽子都在你這裡,就要害了你嫡親的兒子,你是不是很高興,哈,哈,哈……”
嫺妃仰首大笑,笑聲中卻不見一絲歡悅,而是悲涼和諷刺。
先皇的死,果然和慶帝是有關係的,或許,他的初衷並非是要先皇死,只是讓他纏綿病榻不能理政,但最後卻還是因他而亡。慶帝和靜太妃的事情,秦玖早就知道,可她沒想到顏聿會是慶帝的親子。
她看向顏聿,只見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定,似是淒涼,似是痛楚,似是隱忍,又似乎是憤怒,而他脣角那抹笑意,竟猶若刀刃一般冷厲。
“炸藥並非埋在外面,而是埋在這間屋子裡。我方纔點燃的引線是假的,而真的引線,不久後有人會替我點燃。當然,我的炸藥並不多,不足以將整個屋子炸掉。但是,要炸掉半個屋子卻是可以的。你們,接下來還是好好想一想,自己該站在哪裡才能活命吧!”嫺妃坐在蒲團上,冷笑着說道。
原來,嫺妃將炸藥埋在了大殿之下,誰能想到,她爲了讓一衆人死,竟然不惜賠上自己和顏夙的命。
“蕙蘭,你竟然如此心狠!是!都是朕的錯,一切都是朕的錯,你放了他們,我陪着你去死!”慶帝痛聲道。
嫺妃並不看慶帝,也不答他的話,只是靜靜坐在蒲團前,似乎在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袁霸率領驍騎終於趕到,看到這裡的情況,忙命驍騎開始砸門窗上的鐵柵。無奈那鐵柵極是粗大,又有一衆女尼襲擊,進展實在很慢。
咚咚地砸鐵柵的聲音,聽在耳中讓人分外惶恐。而在這聲音當中,秦玖似乎能聽到火舌點燃引線的聲音,死亡的威脅猶若猛獸的利爪,似乎隨時都會冒出來。
假若這炸藥會炸掉半個屋子,那麼嫺妃所在的佛像前,無疑應該是安全的所在,可是沒有一個人朝着她身邊走去,就連顏夙也沒有。
秦玖感受到顏夙望向她的目光,他站在她身前不遠處,似乎隨時都準備朝他撲過來。她曉得,他是想要用他的身體來保護她。
嫺妃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在秦玖和顏夙身上流轉了幾圈,然後,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秦玖,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她朝着秦玖揮揮手,啞聲道:“我還以爲是哪個驍騎,原來卻是你。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秦玖蹙了蹙眉頭,緩步走到嫺妃面前,眯眼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嫺妃卻並不說話,只是擡頭打量着她。
“你很恨我,對不對?假若不是你,我和夙兒也不會走到今日這地步。我原本一直以爲,你是天宸宗之人。後來曉得你不是,而是素衣局中的人,如今看來,你不僅僅是素衣局中人。”
嫺妃攥緊了拳頭,睫毛輕輕一顫,有一抹光從她眸中閃過,她驀地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好似刀子般從秦玖臉上割過,又轉到了顏夙身上,看着顏夙盯着秦玖的目光和隨時欲要撲過來的樣子,她的眉頭不可遏制地跳動了一下。最後,她的目光釘在了秦玖雙目上,似乎想將秦玖那雙眼睛挖出來一般。
秦玖覺得嫺妃的目光有些猙獰,讓她錯覺這樣的目光是可以殺人的。不過,嫺妃似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脣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夙兒誓死要保護的人,似乎只有那個人。”她的聲音很輕,好似自語,又好似夢囈。
秦玖沒有聽太清楚,其實,她本也不想再聽她說什麼話。
“秦玖,離開她身邊!”顏聿忽然大喝一聲,縱身躍了過來。
與此同時,只聽得嫺妃身後的佛像中,似乎有異響傳來出來。那炸藥並非埋在地下,而是裝在了中空的佛像之中。而引線,已經被點燃。
秦玖身子本能地向外奔,卻不料,嫺妃忽然撲倒在地,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腿,將她向後拖去。嫺妃的力道驚人地大,秦玖竟被她撲倒在地上,一瞬間爬不起來。她根本無法再前進一步,除非,她砍斷嫺妃的手臂,或者砍斷自己的腿。否則,兩人必是在一起的。
“白素萱,你真是陰魂不散。我不會放過你的!就是你,毀了夙兒!”嫺妃的聲音低低地,柔柔地,響在秦玖耳畔。
她的聲音不大,聽在秦玖耳中,卻似來自地獄的魔音。
她認出她來了。
她竟然認出了她是白素萱。
白繡錦能認出她來,秦玖不覺得奇怪。可是,嫺妃竟然認出了她,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道寒光,從秦玖眼前閃過。
熱血噴濺。
殿內忽靜了靜。
秦玖再睜開眼,看到的是拿着劍的顏聿,他的劍上滴着血。還有顏聿身後正衝過來的顏夙。他腳上有鐐銬,比之顏聿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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