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說這個？”田謐不解, 也不想聽他提起，“跟你沒有關係吧。”
“你總說那時我離開的不是時候，沒能好好跟我告別。”邱衍的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 “我離開的時候, 你的母親人在醫院。”
“這並不是巧合。”
田謐出神地看着他的嘴脣開開合合, 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你的母親是個很好的女人。我很......遺憾。”
是啊, 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是很好的妻子, 也是很好的母親。可是因爲一場鬧劇，她沒有過上應得的生活。
田謐低着頭，久久, 輕聲說了一句，“我想回去了。”
“......好。”
回去的時候, 邱衍還是幫她扶着梯子。只是下去的時候, 田謐剛剛站穩, 就掙脫了他的手掌，輕聲說, “謝謝。”
邱衍聽得心裡一顫。她又一直低着頭，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你......不用跟我道謝。”
田謐沒有說話，自顧自地走回自家院子裡。剛剛踏進院門，手機又響了起來。
這次，又是什麼？
田謐恍恍惚惚地接起來, 聽清楚電話那頭的聲音, 居然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邱衍看得擔心, 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她, 就見她擡起頭, 麻木地看着他，機械般地說。
“我要回去。”
**
天氣晴朗。
田謐一身黑色長裙, 站在畫室落地窗前，幾乎與厚重的窗簾融爲一體。她伸出手，拉開窗簾。剎那間，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戶傾瀉進來，明亮的刺眼。
田謐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了擋，待眼睛適應了這裡的環境，才又環顧四周，打量這個她已經十幾年沒有踏足過的房間。
房間很大。全白色的塗裝，沒有任何傢俱和裝飾。角落裡堆滿的畫卷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窗前的畫架上蓋着的畫布影影綽綽，田謐走進了掀開，意外地發現一封信。
一封留在畫布上的信。
田謐吾女：
見字如面。
光陰易逝，自你母親別世已過十數年。父自知對你疏於照料，心中有愧。幸而你聰慧類母，雖尚年輕，已能自食其力。父心甚慰。
父今先行一步，以伴你母親之孤魂。願你能得一人以伴終身，切要珍惜。
父從未怪罪你。
短短數行字，田謐看了很久。
這樣的一天，在她的預想裡，好像遲早都會到來。如今真的變成了現實，她又惶惶不知所措。
是該悲痛欲絕嗎？或者至少痛哭流涕？可是心裡空空蕩蕩的，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田謐把畫布摺好，握在手裡，一言不發地走回到臥室。臥室裡，同樣厚重的窗簾把窗戶遮的嚴嚴實實，把外界都阻隔開，圍成一個小小的獨立世界。
脫掉鞋子，她蜷縮在牀上，把畫布貼在胸口，疲憊的閉上眼睛。
隨意丟在一旁的包裡，手機明明滅滅，已是不知多少次。
“你還要再頹到什麼時候啊？”唐筱珉的聲音驟然響起，伴着她高跟鞋的敲打木地板的聲音氣勢洶洶襲來，“差不多給我振作一點啊！”
她毫不停頓地走到窗邊，伸出手果斷地拉開窗簾。陽光猛地照亮了整個屋子，田謐皺了皺眉，沒有睜開眼，而是把自己蜷縮成更小的一團。
“起來。”唐筱珉拉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拽起來，田謐並不掙扎，順着她的力道坐起身。
“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唐筱珉好笑，雙手捉住她的臉用力揉，捏，“我還想問你呢？你這是在幹什麼，修仙嗎？”
田謐打開她的手，重新倒回牀上，“你太吵了吧。”
唐筱珉瞥見她丟在牀頭的包包，翻出手機來對着她冷笑，“有本事嫌我吵，有本事你接電話啊。”
“你裝死裝的倒是自在，老孃找你找的着急上火的。”
“發生這麼大的事爲什麼不告訴我？不跟我說至少也跟邱衍說一聲吧！要不是他打電話給我，我還以爲你又爛在家裡囤稿。”
“邱衍？”田謐睫毛動了動，慢悠悠地睜開眼睛，露出個近乎苦笑的表情，看得唐筱珉心裡打顫。
“……你倆怎麼回事兒？你又不理他，逼得他只能來找我。”唐筱珉嘆了口氣，坐在牀邊，難得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心裡頭難受就哭兩嗓子啊，可別把自己憋壞了。”
“珉珉。”田謐抱膝而坐，靠在她身上，語氣很茫然，“我覺得很奇怪。”
“一週前我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回來見了他最後一面；兩天前我參加了他的葬禮，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爲他自己結束生命的行爲悲痛萬分。萬分惋惜。”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不覺得很難過？是我太冷血嗎？”
“……呃。”唐筱珉語塞了，“可能……你跟你爸感情不深？你倆一年到頭才見幾面啊，沒有特傷心，也…正常。”
“正常嗎？”
田謐喃喃道。她接過唐筱珉遞來的手機，劃開鎖屏，上百個未接來電和短信赫然眼前。
邱衍的最多。
剛開始的兩天是漫無目的的打電話，發消息；後來變成每一天的三餐，起牀和入睡，定時的兩個電話，好像在打卡一樣。
田謐看着，卻莫名的有點想笑，眼眶一陣乾澀。
“我打聽到你家裡的事，就告訴他了。”唐筱珉說，“他好像不敢來找你，還挺慫。”
“他現在應該心情很複雜吧。”田謐突然說，“這生活也太他麼有意思了。”
“……”唐筱珉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還是硬着頭皮勸她，“你想開一點啊。這種時候有個男朋友陪着也好過一點。”
“他對你都好成那樣了，你又向來好說話。我還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你倆鬧成這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他是對我很好。”田謐諷刺的笑了笑，一條條刪除他的短信，“或許是因爲愧疚吧，想要補償。”
唐筱珉：這話我沒法兒接。
“我是不知道你們怎麼了。”唐筱珉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但有一點，別委屈了自己，也別讓自己後悔。”
“我兩個小時後的飛機。外面桌子上給你留了飯，你記得吃。”
唐筱珉走後，田謐也站起來往外走。
客廳的桌上放着一大碗麻辣燙，辣油紅通通的，還在冒着熱氣。
田謐走過去坐下，吃了兩口，被辣的受不了，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
邊吃邊哭地幹完那一大碗麻辣燙，田謐把垃圾打包好，跑到洗手間去洗了把臉，居然覺得神清氣爽。
拎起垃圾走到樓下，陸陸續續地有學生從她面前經過。渾渾噩噩的過了一週，田謐還是第一次出門。她還穿着那條黑色的長裙，不免有些引人注目。
田謐無視了那些詫異的目光，徑直走到垃圾桶邊，把手裡的垃圾丟了進去。
田謐父親任教的美院在郊區，地方幽靜，她在路邊站了很久纔等到一輛出租。等到自己的小區裡，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田謐踏着暮色回到家裡，換了身衣服，收拾了自己的貼身物品，裝進不大的行李箱。
臨走時，田謐站在電梯口，看了一眼向上延伸的樓梯。鬼使神差地，把行李箱放到一邊，一個人走了上去。
這個時間，邱衍應該快要下班了。田謐站在他家門前想。如果不想見到他，現在她必須走了。
可是腳下彷彿有千斤的重量在拖墜着。她想邁開步子趕緊離開，卻還站在原地一步未挪。
“……田小姐？”
田謐驟然回頭，殷瑤現在電梯口驚訝的望着她，“你看起來不太好。”
“你好。”田謐笑了笑，“我沒事。大概是沒休息好。你是來…？”
“我來給邱衍送文件。他今天沒有到公司上班。”
殷瑤揚了揚手裡的文件夾，問她，“要一起進去嗎？”
“不了。”田謐看着他，突然問了一句，“對了，上週你突然打電話給我，是要說什麼事？”
“啊，那個啊。”
殷瑤搖了搖頭，看着她的目光裡說不出的憐憫，不知道是對她，還是對自己“已經不重要了。我想說的，邱衍大概都已經告訴你了。”
“你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上一次，邱衍出差時我就知道了。”唐筱珉走到她身邊，把文件換到另一隻手，“或許我們應該談談。”
“不用了。”田謐後退一步，別開臉，“我還要去別的地方。”
“不會佔用你很久的。”殷瑤不容拒絕地按了門鈴，“請給我三分鐘。”
田謐看到她按門鈴的動作，下意識地閃身到一邊，把自己藏在樓梯間裡。突然又覺得可笑。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她又沒有做什麼對不起邱衍的事。
殷瑤出來的很快。田謐無法推脫，只能跟她一起去了小區不遠處的咖啡廳。
飲品還沒上桌，殷瑤就已經開口了，“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田謐皺眉，看着她沒有說話。
“你知道我是誰嗎？”
“……宋茂成老師？”
“邱衍就是公子言，你應該知道了吧。”殷瑤看她難以置信的表情，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云云燕雀。”
“……！！”田謐沒有料到這樣的轉折。
“我們上大學的時候，一起進了網配圈。不用驚訝，我做了輕微的聲音處理，你聽不出來也是正常。”
“但你應該認識我外公，聽說你們合作過電視劇。”
“……”
“沒錯。就是他。”殷瑤說，“《琉璃》選主役的那一場比賽，就是我把他請過去，又把邱衍叫去的。”
“我外公很熱衷於撮合我們，總是想着把我們叫到一起吃飯，聯繫感情。而那次，他是爲了還我幫他推脫飯局的人情。”
“那時候，我隱晦的向他表白。邱衍他突然接了主役，我還以爲是他對我的迴應。”殷瑤苦笑，“所以才費心思去拿到女主角。”
“現在看來，他是因爲你。”
“我跟他認識十年了。他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我都有好好的瞭解過。”殷瑤並沒有跟她對視，而是看着窗外，彷彿陷入回憶。
“他性子冷，我知道。所以我一直想着，不用着急，他對誰都是這樣的。只要我在他身邊，他總有一天能看到我。”
“可是你不一樣。”殷瑤語氣突然變得尖銳，“你做了什麼？你什麼都沒做。你只是出現，就讓他變了個人一樣。我第一次見他對一個人這麼小心翼翼，細緻耐心到不可思議。”
“剛剛想到你們當年的淵源的時候，我是開心的。我以爲他只是爲了補償你，對你好，不過是因爲愧疚。”
不是嗎？田謐嘲諷地想。
“但是這太可笑了。他是邱衍，那個倔強到在邱家十幾年都不肯叫主母一聲媽媽的邱衍。他怎麼可能讓自己的感情建立在這麼卑微的基礎上。更何況，方面的悲劇根本就與他無關。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本來這個消息應該是由我來告訴你的。可是他傻，非要自己親口說出來。他大概是很信任你吧，以爲你不會因爲這個就跟他有所隔閡。可你信任他嗎？”
“田謐。”殷瑤突然轉過來看着她，眼神銳利，“我想告訴你的是，他並不欠你什麼。”
“我喜歡他，所以見不得他的感情被人浪費。”
“如果你不能好好愛他，就徹底離開吧。十七年前你比我早遇到他，是你的幸運。但是這次離開他，就不要再出現了。”
田謐怔怔地看着她，腦海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炸響。
他本來就不欠你的。你這是在做什麼？遷怒嗎？
“如果你做不到。”殷瑤丟給她最後一句，站起來往外走，“就趕緊回去看看那個病了好幾天還在工作的笨蛋。”
服務生端來了兩人點的咖啡，看了看殷瑤頭也不回就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一個人坐着的田謐，有些猶豫的問。
“小姐……？”
“沒關係。”田謐輕聲說，“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