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秋後算賬

偌大的藥房裡瀰漫着藥草混雜的奇特香味,殷徽矇住口鼻,跪伏在地上,將藥草一根根辨認過後,再放入一旁乾淨的木屜裡。

崑崙墟上難得落了場雨,殷徽怕溼氣影響藥草,便將大門關緊,獨自整理藥房。

外面猛地颳了陣風,將窗子吹開,檐下雨水飛灑入內。她趕忙上前關窗,卻聽見隔壁杜仲放輕的說話聲。

“那凡人男子的遺體,我已處理妥當。九幽閻君已經回信,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

“歸墟那裡,你親自將她們送去罷。”

“是。”

中間沉默了一陣,杜仲又問道:“那青青姑娘的事……”

殷徽尚沉浸在赤芍之事中,乍聽見他們說到自己,立時豎起耳朵。

那邊沒有傳來明玄的回話,殷徽失望地關窗,卻聽明玄揚高聲音:“偷聽什麼?過來。”

被捉住聽牆腳,殷徽有些尷尬,然而她並非有意,便儘量做出乖順的表情,慢慢挪到了隔壁正殿。

雨笠擱在門外,杜仲亂糟糟的鬍子上沾了不少雨水,正瞅着她奇怪地笑:“青青姑娘,聽見什麼了,說給我聽聽?”

殷徽想還他兩句,一吸氣就被帕子上的灰塵嗆住,咳得說不出話,連忙摘了帕子。杜仲趁機煽風點火:“神上可不喜歡你邋遢的樣子,在隔壁用心收拾,少聽牆腳,否則再闖點什麼禍,可不是給神君做點雜活這麼簡單了。”

“……”

殷徽默然,只當他是空氣。杜仲卻深出一口氣,哀怨地看了明玄一眼。

利用赤芍的事小設計謀,以審問之名,將人帶到沉霜殿“嚴加看守”——明明是神君親自提點他做的事,怎麼就能如此坦然,一點都不怕她發覺。

明玄忽視他的眼神,涼涼地將殷徽從頭掃到腳,再從腳掃到頭,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髒。”明玄緩聲道,“整理完第一個櫃子後,再過來把這邊地面擦乾淨。”

她這才發現自己從廊下過來,在正殿裡踩出一串溼淋淋的腳印,在其他纖塵不染的地面襯托下,顯得格外突兀。

“能不能明天擦……”她聲音低下去,“或者明天整理藥櫃?”

按照明玄的潔癖,這一大片地面都得擦到光可鑑人才行。然而隔壁藥櫃只整理了一小部分,全部做下來的話,她整晚都別睡了。

明玄繼續清涼地開口:“藥櫃都是你弄倒的。”他盯着她的衣服看了一陣,皺眉:“明日別再讓我看見這身衣服。”

衣服是青黛借她的,她在藥房整理半天,早已弄得滿身灰土。殷徽張大嘴,辯解道:“可我沒有……”

“讓杜仲給你準備。”明玄瞟了杜仲一眼,補充道:“記得把這身衣服洗乾淨。”

殷徽已經徹底沒脾氣了,默默盯着他,想從他臉上找出挑釁的意味來。

杜仲興致勃勃地看明玄挑刺,一擊掌,恍然大悟。

他差點忘了,神君還有藥房這件事等着算賬。

前日殷徽被帶到沉霜殿後,事情很快便弄清楚了,不過虛驚一場。她正要離開,卻被明玄一句話詐住。

“赤芍在靜思獄裡,怕是受了傷,你可以在藥房挑些藥草送去。”

她沒多想,回道:“藥房已經整理好了?”

沉霜殿上下靜如死水,殷徽後知後覺,見明玄盯着她淺笑:“整個崑崙墟只知我受了傷,藥房狼藉一事,唯有杜仲知曉——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句話瞭然。

她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留了下來。看明玄的意思,是不整理完藥房別想走。

想到隔壁三十五個倒地的藥櫃,她就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她露出糾結的神情,明玄心情大好,手指在桌案邊微微叩擊。

“好好幹活。明天一早,杜仲會親自押送赤芍和青黛去歸墟。”

殷徽一怔,稍稍一禮便走了出去。杜仲好奇地探出身子,看見她伏在藥櫃邊,仔仔細細地分揀藥材。

等到一櫃子藥材分揀完畢,地上已經碼放了五十餘個嶄新的木屜。她將木屜清點一遍,和櫃子對上號後,才疲憊地伸展手腳。

白天的雨已經停了,廊下唯有屋檐滴水的淺淡聲音。她鎖好藥房,忽然想起還有隔壁地面沒有擦洗,只得暗歎一聲,去院子裡折花葉。

滿院子花草可以怡情養性,亦是杜仲打掃沉霜殿的好材料。她來這裡沒兩天,杜仲便將花葉的使用方法盡數教給了她。

葉子每片都有雙手並掌那麼大,觸之柔軟舒適,殷徽好幾年沒接觸妖魅仙人,滿腦子都是凡人藥方,一時想不起名稱。

正殿裡依舊門窗大開,杜仲應是休息去了,明玄斜斜坐着,一手撐着頭,雙目閉合,仍舊穿着齊整,看上去未曾休息過。

殷徽看得皺眉,將門窗依次關了,唯留下正門兩扇,又點燃了兩盞燈火,將正殿照得更加明亮。

“這邊也得擦乾淨。”

殷徽嚇了一跳,卻是明玄不知何時醒了,正幽幽地注視着她。

一室暖然燈火。

殷徽還沒來得及放下燈盞,被他嚇得手腕一抖,傾斜出一縷燈油,淅淅瀝瀝潑灑在地上。

看着她先是欲哭無淚,又很快坦然地去擦拭,手腳麻利,明玄一時連沉霜殿被弄髒的鬱卒都拋在腦後:“動作如此利索,當真在東淵身邊待過?”

“在東荒待過一段日子。”殷徽悶聲回答。

她被迫依靠東荒妖君時,那個挑剔的老妖君做過不少爲難她的事。知曉她天醫身份,又沒有信得過的手下,便將她當侍女使喚,灑掃縫補樣樣不落,累得她整日懨懨的提不起勁。

明玄看着她悶頭幹活,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只當她是冒充司命役使的小仙侍,現在看來,她來路比他預料的要曲折得多。

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眼神漸漸幽深。

殷徽剛把燈油擦乾淨,想詢問他是否可以了,擡頭就看見他盯着自己,幽幽出神。

明玄鳳眸湛湛,容貌比起四處招惹桃花的司命不逞多讓,甚至比司命多了幾分張揚。只是常年冷着臉,笑也是極淺淡的,便顯得疏離了不少。

殷徽被他盯得發慌,無暇顧及他容色,惴惴地道:“神君?”

他的神情愈發冷淡。殷徽沒有打擾,便朝他一禮,退到門口,慢慢擦拭白天留下的腳印。

外面月色淡了,漸漸又落起雨來。

殷徽擦到一半,將正門也關上,覺得有些冷,便抱起雙臂,返回偏殿取衣物。

明玄靜靜坐着,睏意如浪潮般襲來,卻保持一個姿勢不曾動彈。

視線有些朦朧,似乎看見她丟下地上一串泥水腳印,悄悄出了正殿。明玄下意識地考慮明天如何罰她,卻被一件外衣穩穩罩住。

他猝然擡頭,殷徽雙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似是被他眼神驚住。

殿外雨聲漸漸大了,殷徽囁嚅着道:“這是下午杜仲給的,下雨了寒氣重,就給你也取了一件。你若是穿不慣,我再找他另拿……”

杜仲給了她四五套仙侍衣物,顧及她身體不好,又給了兩件裘皮袍子。

衣物都有些年月了,她一副小仙侍打扮,穿着袍子不顯怪異。明玄的青色衣袍做工精細,合了凡間天衣無縫的說法,再披了她給的袍子,不免顯得袍子寒磣。

殷徽沒想到這步,連忙轉移他的視線:“你先穿着罷,免得寒氣傷身……”

明玄一言不發地將袍子扔在桌上,然後從身後矮櫃中取出外衣披上。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

她看了桌上衣袍一眼,默然扭頭去擦地。

沉霜殿裡安靜下來時,已是深夜子時。

門口沉重一聲悶響,杜仲結結實實摔了一跤,正驚悸地坐在地上,手裡還拿着件外衣,喃喃:“這姑娘擦得太乾淨了點……”

地面光亮如新,杜仲心有餘悸,又摸了一把,謹慎地爬起來。

“這不是我拿給她的?神上冷了還是叫我的好,畢竟和姑娘家搶外衣不像話……”

“開窗。”

杜仲不明所以,嘮叨着將窗子全打開了。明玄稍稍轉頭,一眼就看見了側殿內未熄的燭火。

因是暫住,杜仲只闢了原先存放醫書的側殿給她,離正殿不過十餘步。窗子被風吹開條縫,正好能越過燭火,看見榻上蜷成一團的人。

燭火未熄,人卻已經睡熟了。

杜仲感慨:“真不知是哪來的小仙侍,青黛當初在忘川邊撿到她,人都快沒氣了。要不是以爲她是司命神上的役使,真就丟在忘川邊,任她自生自滅。”

青黛當然不會將這話對明玄說,杜仲憐惜她孤身不易,怕惹他反感,也不會有意提及。明玄頭次聽見,眉頭微微蹙起。

“她那玉佩,我似乎有些印象。”

杜仲亦是點頭:“似是在哪見過,不過想不起是哪位神君的。”

役使們的信物上都有天君的雲龍紋,白漓那塊也不例外。杜仲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又一陣風吹過,側殿的窗子完全打開,榻上之人似乎有些冷,往角落裡縮了幾分。

他眼神深邃,杜仲以爲他不耐煩,擔憂地朝側殿看了看便退下了。

明玄徑直望了會兒,緩緩走到門邊,朝側殿揚了揚手。

庭院重重花葉之下蜿蜒出嫩綠藤蔓,朝側殿門窗上攀爬伸展。

打開的窗子漸漸合攏,雨水飄灑下,藤蔓枝葉舒展,竟顫悠悠地開出一朵花來。

次日一早,玉玄宮大小仙侍聚在沉霜殿前,均是悄無聲息地垂着頭。

殷徽站在仙侍之中,面色疲倦,身上骨頭還疼得厲害,卻直直地看着兩名天兵捧着的玉瓶。

兩隻瓶中各開了一朵花,正是赤芍與青黛的真身。杜仲給衆仙侍提點幾句,無外乎修身養性一類的。仙侍們表情不一,有幾個與赤芍青黛關係近的,偷偷撇過頭落了淚。

一去歸墟六百年,滄海桑田,究竟何時能重逢。

殷徽亦是有些恍惚。赤芍癡愛那名男子,甘願領罰都不願傷他一分一毫。青黛恨那人薄情,竟代替赤芍痛下殺手,卻又要求神君將她一齊罰去歸墟。

雲層稀薄,日光鋒利,兩朵花在玉瓶中悄然綻放,尚自沾染兩顆晨露。

訓話只是走個過場,明玄點頭示意後,衆仙侍便先後散了。

她仍然望着玉瓶出神,杜仲打趣道:“青青姑娘捨不得了,不如一齊跟去看看?要我說,除了歸墟底下駭人,四周的景色還真不賴。”

殷徽難得白他一眼:“你爲了不讓我跟去歸墟,特地將我房門堵住?”

杜仲駭笑,偷偷看明玄一眼,不敢吱聲。

她幹活到半夜,渾身骨頭痠痛無比,但心裡一直牢牢記着今早之事,便硬撐着爬起來。

將近亥時,屋裡光線卻黯淡,她收拾齊整去推門,當即愣住了。竟是庭院植物一夜間堆滿了她的門窗。無奈之下,她只得翻另一邊窗戶出去,剛剛落地,便看見房門被植物壓成碎片。

她睡得熟,杜仲卻一清二楚:不是他主人司藥神君做的,還能有誰?

兩名天兵捧着玉瓶不敢亂動,見她走來,露出茫然神色。杜仲亦是奇道:“你做什麼?”

她笑了笑:“救命之恩,無以爲報。”

明玄皺眉,右手結出起勢,防她一時頭腦發熱,傷到自己,卻見她取下青玉佩,將兩隻玉瓶一齊繫住,雙掌合握玉佩,閉上雙眼。

咒訣聲極輕,猶如落地銀針,細不可聞。方纔還有些萎靡的花朵漸漸張開,蓬勃怒放。

杜仲張大了嘴,又揉揉眼,不敢相信親眼所見。連明玄亦是驚愕,右手僵在半空,許久不曾放下。

“嘖,小徽兒,這次你躲着我用這招,被我捉個現行了——”

半空中遙遙飄來張狂大笑,杜仲對這聲音熟得很,霎時間躲得沒影。明玄擡頭望了一眼,面無表情地扭頭就走。

“你們主僕兩個忒沒良心,躲什麼?”紅衣男子在空中翹起二郎腿,得意洋洋。他對殷徽招了招手:“小徽兒,我陪他倆玩玩,這傢伙先還你!”

他擡手擲出一道流光,殷徽怔愣原地,被流光化出的人形緊緊抱住。她眼眶一熱,驀地流下淚來:“白漓……”

14.役使神君25.酒不自醉16.長生醫館14.役使神君1.不明妖醫39.【番外】萬物記(一)19.妖君神君25.酒不自醉31.狐族首領9.第一役使19.妖君神君19.妖君神君1.不明妖醫27.爲人醫者5.明玄沉霜26.千年歲月17.紅顏白髮26.千年歲月26.千年歲月28.波瀾未平10.暗中交鋒2.復生神藥9.第一役使16.長生醫館18.避而不見32.九幽魅影34.他的姑娘30.重返衍京25.酒不自醉16.長生醫館23.趙家父子17.紅顏白髮2.復生神藥28.波瀾未平15.丹江徐家14.役使神君37.白駒過隙1.不明妖醫34.他的姑娘14.役使神君30.重返衍京9.第一役使19.妖君神君37.白駒過隙6.仙侍赤芍26.千年歲月2.復生神藥3.幽羅鬼市38.【番外】北荒來客38.【番外】北荒來客39.【番外】萬物記(一)21.曾經如今15.丹江徐家29.他的計策19.妖君神君17.紅顏白髮17.紅顏白髮22.特殊情況26.千年歲月31.狐族首領29.他的計策34.他的姑娘5.明玄沉霜4.司藥神君26.千年歲月37.白駒過隙18.避而不見28.波瀾未平35.衍京舊事26.千年歲月10.暗中交鋒27.爲人醫者15.丹江徐家30.重返衍京1.不明妖醫23.趙家父子34.他的姑娘33.國師楚彥4.司藥神君20.役使遴選8.秋後算賬19.妖君神君21.曾經如今21.曾經如今35.衍京舊事31.狐族首領8.秋後算賬21.曾經如今34.他的姑娘37.白駒過隙3.幽羅鬼市4.司藥神君33.國師楚彥37.白駒過隙24.生死之獄15.丹江徐家34.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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