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祈蹭被子張靜出神的功夫,小四已經把燈又挑大了一些。
錢夫子一直提倡讀書人要勤儉節約,但惟獨在燈燭的使用上是極力主張不能省的,畢竟眼神不好的話,會帶來各種不良情況。
作爲錢夫子原計劃裡的關門弟子的張靜,家裡自然也秉承了這一傳統,所以張家的燈銅臺瓷盞油足芯粗,背後還擺着銅鏡反射光線增強亮度,算是張家的一大奢侈品,照明效果絕對比燭火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下被小四挑過,更是照的屋內十分亮堂。
張靜索性先不去管箱子,就着燈把那信看了,才發現這一箱子裡頭,給文祈的東西其實不多,多的都是給自己的。
大約也是記得錢夫子的要求,所以文瑞給文祈送來的只是開春天熱了之後的薄被和內衣,畢竟孩子還小,天熱起來之後穿的越來越少,會貼身的東西,作爲他老爹,既然有這個財力,自然想給兒子弄的好一些的。
扣除這些,另外有一套文房四寶,是孝敬錢夫子的,餘下的就都是給張靜的了。張靜點了下,那些玩意兒,從筆墨紙硯蠟扇玉佩到各種精巧玩物,什麼都有,不由滿頭黑線。不過內裡還有一個文瑞親筆的歲寒三友圖軸子,聯想起文瑞的書畫,對於這個,張靜倒是頗爲期待。
沒等張靜繼續去箱子裡看,外頭張媽媽招呼吃飯的聲音就過來了,小四趕忙跑出去幫忙拿東西,稍後王姐兒也過來抱文祈,張靜也就把這事兒先丟開再說。
到了堂屋裡大家坐下,一邊吃晚飯,一邊張靜就跟他娘說起文瑞那個一起上墳的提議。張媽媽那是十分的吃驚:“當年你爹遇上的那東家就是小王爺已然可以說是奇遇,難得這位小王爺一點架子也無,見說起那香草,便送了我們如許多。本來他想做什麼,咱們能應承的一定不會拒絕,但窮人家掃墓不比他們富貴人家,倘若有所怠慢了,咱們可是吃罪不起啊。”
張靜知道自己老孃擔心什麼,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他的擔心。但是和他老孃不同的是,他的這種擔心裡頭又混和了一絲莫名的安心。畢竟他跟文瑞接觸的比較多,要說無所謂身份這點,那位爺稱第二,那全京裡大約也就沒有第一了。
“孩兒知曉。不過睿王爺同其他高官確實不同,孩兒是覺得,他既然這麼提了,那大約便是真心的,自不會因爲禮儀物品之類的粗陋而怪罪下來。”
張媽媽沉默了一會兒,扒了兩口飯,還是覺得不定心,轉頭去問王姐兒:“妹妹你覺得如何?”這一個多月下來,她早就把王姐兒當成了自己家的一員。
“依我看,既然爺他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唄。只不過若是老姐姐覺得事情會多,不方便的話,便是謝絕了,爺也斷不會生氣的。”好吧,王姐兒就是從小看着文瑞長大,早明白了文瑞絕大部分時間裡其實都是好捏的軟柿子。
見王姐兒也這麼說,張媽媽心下就有些動搖,但到底婦人心性,從來謹慎慣了,依然還是不敢一口應承的,想了半天,向張靜道:“莫若這樣,你明日裡去問下夫子,看他今年是打算如何掃墓的?倘若方便,便請他一起吧。你們男子帶着小廝們一夥兒,我同大妹子帶着文祈一起,兩邊也都能有個照應。”
張媽媽的建議雖然保守,不過也比較妥當,張靜當下便應了,一家人安心吃飯。
晚飯之後張靜回房繼續整理那些東西,文祈吵着要一起,橫豎那箱子裡頭也有給他的東西,王姐兒就抱着小傢伙一起跟着張靜去了後院西廂。小四幫張媽媽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事情做完,看看時間不早,回去書院服侍錢老夫子,張媽媽則也去了兒子房裡。
張靜屋裡的燈已經捻到最大,十分的亮堂。一家人圍着地中間的箱子,文祈已經充分發揮了他身子小的優勢,整個爬到了箱子裡頭趴在了那被子上。
王姐兒怕他壓壞底下的東西,要去抱他起來,那小東西就用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王姐兒。張靜看的好笑,乾脆過去連人帶被一起先抱到了自己牀上,讓文祈在上頭滾着玩兒,這纔過來仔細把箱子裡頭其它東西一一整理出來。
餘下的東西里頭,給文祈的兩套小衣服是用一個錦緞的包袱包開的,先取出來放在一邊;給錢夫子的那套文房四寶是單獨用錦盒裝開的,也取出來擺到書桌上;底下就是給張靜的各種小玩意兒,分別裝了小盒子整齊的碼在箱子裡;另外貼着箱子底靠裡,則是一個長條的方盒子,看來就是那副卷軸。
張媽媽年輕時也算是過過一點好日子,但此時一個個拆看那些小玩意兒也是嘖嘖稱奇,很有點愛不釋手的感覺。張靜自然是先把那捲軸給取了出來,打開一看,不出所料,那畫上的精氣神,實在讓人有種形容不出的氣勢來。
越看越愛,越愛越看,等他想起還有其它東西來,張媽媽早已將箱中其它物件都一一看過,又收起來了:“張靜啊,雖然說這是小王爺的一番好意,但就算是你娘我沒什麼見識的,也知道這些東西金貴,你怎麼就收了呢。”
張靜默,將手裡的畫軸仔細收起來,跟他老孃道:“說來娘要不信,這些兒東西,兒子回來前是一點不知的,趟早知道了,決然也不會收了。娘要是也覺不妥,孩兒明日便把這些東西退回去罷。”下次,如果還有類似情況,無論是什麼理由,都不能讓文瑞安排先把東西送回來了!
文祈下午偷吃了不少桂花糕,晚上晚飯又沒少吃一口,肚子裡撐了,在牀上折騰夠就睡了過去,王姐兒正把他抱在懷裡打算回房。聽張靜這麼說,便接口道:“吾們家爺那脾氣,少爺也是知道的,就這麼退回去,不太好。”
“但是這也太貴重,收下來,姐姐我於心不安哪。”
王姐兒沉吟一下,道:“其實不相干的。不過若姐姐始終覺得收下不好,倒不如從中挑出有用的,餘下拿去或當或賣,得了錢補貼到書院裡,也就罷了。將來再讓少爺找機會跟吾們爺說下便是。”
這算是個折中的法子,至少這個人情不用都落到張靜頭上,張媽媽還算可以接受。看看時間已過酉時,外頭街上已經起了更,大家散了,各自洗漱睡下不提。
張靜家裡折騰的時候,文瑞在家也沒安生。算算日子,到正清明也沒有多少天了。往常裡祭祀灑掃什麼的都有專人料理,他只要到時候主持下儀式就行,也就沒什麼可操心的。但是今年既然決定了要自己親自上陣,很多事情就不是吩咐一聲就行了的。
一邊吃晚飯一邊就在琢磨這個事兒,屋子裡四個大丫頭是指望不上了,都是宮裡出來的,本身出生都是大小姐,這種事兒除非當家做了主母,否則哪兒輪得到她們操心。
小蜆子也不用問,家生子一個,從小跟在自己身邊,說是書童,但除了戰亂那兩年日子不太好之外,基本上比普通人家的少爺可能還得金貴一點,肯定不知道。
家裡仨管家應該能知道一點,但一般都是讀書人出身,肯來王府做個管家就算是屈就,估摸着都是甩嘴皮子比動手利索,真要他們說出供品怎麼做之類的,只怕不見得能比小蜆子管用。
不然隨便拉個下人來問問?這念頭起了一下,就被文瑞給鎮壓了。一個王爺,不知道怎麼給先人上墳,說出去實在有點丟臉。
一琢磨就從晚飯琢磨到了回了院兒。天色不早,見文瑞回來,春桃和秋菊上前把人迎過去,小蜆子招呼完院工過來院子門前上值就自回他外間的住屋,冬梅過來上了院門,夏荷在裡間鋪得了牀,按往日,也是要服侍文瑞休息了。
不過今天文瑞心裡掛着事兒,也就沒那麼睏。等着晚上那盞安神茶的時間裡頭,一邊泡腳,一邊就挨個的問:“你們家往年裡都是怎麼過清明的?”
四個大丫頭不負文瑞所望,一個說家裡到時候會請人來操持,一個說自家哥哥一手操辦,另外兩個回答:“進宮時年紀尚幼,家中那些兒事情,倒是不曾學得。”
文瑞肚子裡嘆氣,果然是一個也指望不上。
泡腳到水半涼,小廚房裡茶也好了。
文瑞這院裡,按他身份來說人算少的,李媽媽又是上了年紀的,也不在乎避嫌之類,茶好了,就自己盛了端過外屋裡來。
聽到外間李媽媽送茶過來,文瑞眼睛一亮:哎呦這裡不是有個現成可以請教的麼!自己怎麼就給忘了!
一邊喊住李媽媽,一邊連忙擦乾淨腳,反正天也不冷,就這麼光腳踩着雙竹屐就出來了,後頭追着夏荷着急:“爺你慢點兒!鞋子穿錯了!那是取出來要洗的,不乾淨!”
那麼句話的功夫,文瑞已經到了外屋坐下了。聽夏荷喊,乾脆就蹬了鞋光腳落地。不冷不熱的天,外屋又不似內間座椅臥牀下都有毛毯,一腳踩在磚石地面上,就覺從腳心往上透着股涼。
剛泡完腳,渾身都熱,這股子涼那是涼的叫個痛快。倒是李媽媽,一看文瑞這就不是個養生的做法,橫豎也是從小看他長起來的,就手接過夏荷手裡的襪子幫文瑞套上,這才道:“爺莫着急,老身又不會跑。這天看它熱,實際可涼着,小心凍到。”
文瑞心裡興奮,顧不到這些,拉住李媽媽就問:“媽媽,你家清明都是如何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