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的屋子裡因爲怕他凍着, 是有十分特殊的專門盤的地龍,和火盆一起燒,屋子裡進來都要把外頭大衣服脫了才行, 不然鐵定一身汗。
那燈上的蠟燭雖然十分細小, 但用的蠟比較好, 數量又多, 所以其實全部熄滅也不過是一刻鐘都不到之前的事情。在這麼暖和的屋子裡, 溫度自然來不及退去,所以小孩兒一伸手就被燙的“呀!”的驚叫了一聲。
張靜卻不去管他,小孩兒向他望去的時候也是一臉的淡然, 一點伸手幫忙的意思也沒有。文祈糾結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扭過了頭, 再次去嘗試開那扇小門。
可惜溫度下去的太慢, 這次雖然有了心理準備, 但燙就是燙,想要比較長時間的接觸那燈依然很要命。
燈上的那扇門又小, 要開開必然要雙手合作,一手扶住燈,另一手纔有可能摸清門上的情況進而把它打開。幾次之後文祈的兩隻小手都有些發紅,小孩兒臉上也漸漸的滲出了汗珠。
張靜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讓小孩兒親身體驗一下那天的行爲可能造成的後果,所以雖然看到他這個樣子, 卻剋制着自己依然保持一臉的淡漠, 讓文祈充分體驗到那種溫度。只有他自己有了充分的體會, 那纔有可能讓他明白那是多麼危險的事情。
要說文祈雖然身份尊貴, 但從小並沒有像一般的王府小世子那樣被過分的嬌寵, 而且性格里也有一種隨他爹的執着。張靜不開口,小蜆子他又不指望, 結果竟然真的憋着一張紅通通的小臉,硬是忍着兩手上的燙,一邊往燈籠上呼氣,一邊硬是給他慢慢把那扇小門給開開了。
小孩兒的這種硬氣還挺讓人意外,要不是今天這事兒不對,張靜說不定還要因爲這個表揚他兩句。不過眼下他自然不會表揚,而是繼續冷眼看着文祈接下來的動作。
那微型的百鳥朝鳳只有半尺高,直徑也不大,那小門自然更小,剛纔那年糕張靜是用一個手指推進去的,文祈現在也用手指去勾。
大人的手指自然比小孩子的要長一些,現在文祈要去夠,雖然他可以比張靜多放一個手指進去,但對於縮短手指和年糕之間的距離是完全沒有幫助。而且他也想不到,那燈籠內部的溫度會那麼高。
這裡的冬天不比京裡的情況好,屋子外頭天寒地凍,託老天的福,這幾天是沒下雪,但那年糕拿到文祈屋裡的時候也是硬邦邦的一塊。但現在再看,早就被燈籠內部的溫度烘的膨鬆柔軟,外表甚至帶上了一絲金黃。
這會兒雖然外頭的蠟都已經熄了有陣子了,但屋子裡溫度高,那熱散開的不快,文祈的手指伸進去就覺得燙。原本還想忍忍,最後發現忍不住,只得抽出來一邊呼呼,一邊大眼珠子裡還含着隱約的被燙出來的小淚花兒,就在那裡找是不是有什麼可以替代手指的東西。
可惜這盞燈和外頭的原型一模一樣,底下也是帶着一個座兒的,並且燈和座被牢牢的粘在了一起,不然小孩兒估計就直接把燈給搬開了。
那樣子看的張靜好笑又好氣,看來這小子竟然不覺得吃驚,好像還根本沒想到原本他自己就可能是那塊年糕的下場。
看來等他自己吃到教訓有點不現實了,張靜終於站起身,把文祈拉到自己身邊,捏起他一隻紅紅的小爪子問:“可痛不痛?”
文祈手上的情況還算不上燙傷,但是如果被捏一下的話還是會覺得皮膚上刺刺的痛。再加上張靜原本許諾讓他吃年糕,現在年糕還沒拿到呢,又被捉了回去。
小孩兒氣性大,頓時隱約的小淚花兒就現了形,開始在眼眶裡轉,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盛滿了委屈:“痛!”
看他這樣子,張靜差點要破功給他去找藥膏擦了。還好一想到今天的目的,心思又收攏回來:“你可知爲何會痛?”
不知道張靜爲什麼這麼問,但是文祈的直覺很準,知道如果不好好回答估計自己討不到好,於是很認真的想了想纔回答:“點了蠟。”
“你可知爲何這幾日要罰你?”
這個他還真的覺得有點委屈:“因我早起,不曾與王姐兒說,便跑出去玩。”
張靜就知道這小子沒抓住重點,不得不繼續引導:“此前你偷溜出去,可曾如此罰你?”
文祈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恍然好像以前真的沒有因爲這個罰過他!那這次爲什麼要罰呢?難道是之前跑太多,這次數罪併罰?!這個成語還是這次離京之前錢夫子教他的,本意是讓他記得懂事聽話,否則回去就要一起罰。
小孩兒雖然天賦十分好,記性強也足夠聰明,鬼點子也多,但是畢竟年紀小,從小又環境單純,小心思裡終究沒那麼多彎彎繞。覺得想不通了,就乾脆直接把自己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因、因我屢教不改,數罪併罰!”
說罷眼淚汪汪的看着張靜,擺出一副“我知錯了饒了我罷”的小可憐樣兒。
張靜這會兒是真被他氣笑了,彎下腰在他肉乎乎的小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吃下去的飯沒幫着長腦子,淨長肉了!”
張靜拍的不重,又因爲被小孩兒氣樂了,面上看上去就有點鬆動。小孩兒鬼機靈最不少,一看這樣,立刻往張靜懷裡一撲,眼淚還在臉上掛着呢就開始撒嬌:“我以後不了,乾爹就莫要再罰我罷~~~~”
小孩子嗓子嫩,但恢復的也快。雖然前天給他自己哭啞了,但湯湯水水的一補,昨兒一天他自己也知道說話嗓子疼也沒怎麼開口,今天就基本上沒事兒了。這會兒撒起嬌來,拖着長音,那脆生生的,簡直就是在人心肝兒上輕輕的抓撓一樣。
好在文祈平常沒少撒嬌,張靜對此早有免疫力,一把把小孩兒架開一些:“莫鬧。我且問你,你方纔看那年糕如何?可還冷硬?”
這個問題比較跳躍,實在有點出乎文祈的意料,小孩兒剛把一臉的眼淚在張靜衣服上蹭開,花着一張小臉兒就愣了。年糕?哎呀對呀!他的年糕!
這麼一想下意識的扭頭就去看,他個子本來也就跟桌子高度不差多少,如果站在桌旁,還要墊腳才能看到桌子上的情況,但現在因爲離開了一些距離,視野比較開闊,倒是反而能看到更多。
年糕體積雖然不大,但是一角金燦燦的還是落入了他的眼裡,讓他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不冷了,熱的,很香。”什麼時候能讓我吃到哇?
張靜接着問:“年糕在何處?”
哎?這個問題更奇怪了!文祈不由仰頭去看張靜,心說難道乾爹看不到?不可能啊?不過還是乖乖的回答:“在燈籠裡。”
“你那日一早偷溜出去,去了哪裡?”
嗯?
文祈這會兒覺得似乎自己好像回過點兒味兒來了,可是又模模糊糊的,下意識傻愣愣的回答:“躲在燈裡。”
“若那日不曾找到你,那燈籠點起,你可知你便要如那年糕一般。”
張靜一邊說着,一邊又捏了捏小孩兒的爪子,雖然因爲又過了一會兒,上頭的紅褪了不少,應該不怎麼痛了,但是剛纔的記憶小孩兒應該還不至於忘記的那麼快:
“你瞧那熄滅的蠟頭尚且留有餘溫,讓你雙手疼痛,若你在那燈籠中不出來,外頭蠟卻都點上了,你便要變成那年糕一般,被烤個金黃。”
張靜把話說到這裡,文祈腦子裡總算是拐過彎兒來了。不過小孩兒養太好有時候也是讓人很頭大的,張靜看他表情就知道,這小傢伙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會受傷,而是十分的驚奇甚至好奇,就好像還想再去試試!
這當然不行,張靜把那又扭過去看年糕的小腦袋給轉回來:“我問你,孝經第一件道理說的是甚?”
回答這種問題文祈在行,而且剛剛纔講過,當下不用思索就脫口而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我再問你,若你將自己藏於燈中,如那年糕一般被烤個半熟,便是你自己不在乎疼痛,可對得起父母?”
大概也是和他天性聰慧有關,文祈有一點特別好,那就是和絕大部分小孩兒在這個年紀根本講不通道理不同,他是很服貼先賢道理的。而且他自己就有一種求知的慾望,雖然很多時候會表現在比較奇怪的地方,卻也不妨礙他接受錢夫子所給予的正確教導。
現在被張靜這麼一說,小孩兒終於真正的愣住了,也終於發現自己之前的行爲有可能帶來怎樣的後果。
張靜看他終於開始認真思考,終於鬆了口氣。這孩子說好帶其實真的挺好帶,讓他明白通透不能做的事情爲什麼不能做,他以後就一定不會重複錯誤。但要說難帶也確實難帶,如果你沒辦法說服他,那就只能等着他小爺給你拆天。
比如今天這件事,如果沒讓他充分理解到自己的行爲不僅會讓他自己受傷,也會讓別人,特別是關心他的人擔憂的話,只怕一回頭,他會因爲各種原因再去重蹈覆轍。
而自己馬上就要跟着小蜆子離開,把這樣的文祈放在這裡,未免太無法放心。
不過現在看來,小孩兒畢竟足夠聰明,還是能明白的,這讓他多少能鬆一口氣。
“如今你再說說,爲何干爹要如此重罰你?”
“我……我……”
明白過來的文祈頓時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雖然現在還小,還無法體會大人對自己的那種關心的心情,但他至少充分明白了自己的任性是有可能會違背先賢教訓的,有了這個認識,小孩兒就不由覺得羞愧起來。
“你卻如何?”
“孩兒不該讓乾爹擔心!”
這下連張靜都沒想到,小孩兒這句話居然是哭喊出來的,還連帶着一把抱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