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當初,大劉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唏噓感嘆:張靜這傻娃兒究竟是怎麼給他平安長到十二歲的呢?
他第一次掉來這裡的時候,思維剛一恢復正常感知就發現自己在水底,腿上纏了東西,並且快要憋死了。
好在多年特種兵生涯鍛煉出來的冷靜和臨場反應不是蓋的,思維和思維的溝通也更直接,而且就算對方反應不對,那種虛弱的意識要壓制很容易,所以他也可以直接越俎代庖一下。
就在這種情況下,他穩住了還在手腳亂舞掙扎的這個身體,並且指揮幾乎已經半昏厥的身體原主人摸索着解開了大部分纏繞的水草,然後浮到了水面上。
這之後張靜的恢復力倒是讓他頗爲吃驚,雖然這孩子的遲鈍也同樣讓他吃驚——十二歲小張靜完全沒有懷疑自己怎麼那麼輕鬆就爬上了護城河的河堤,直接把那歸納成了他自己有着不可思議的超凡身手。
不過大概也是拜這種遲鈍所賜,之後那天半夜自己的出現還算順利,這孩子既沒有完全拒絕不信,也沒有因爲只能在腦中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任何人而歇斯底里。他只是愣在牀上,愣了一晚上……
後來他就在這孩子的身體裡借住了將近兩年,直到那天突然感覺到了強烈的磁場波動,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意識就呼啦一下子又越過了不知道多少時空,回到了自己在2433年的地球上的中國塔克拉瑪干沙漠中心基地裡的身體裡。
剛回去時候那段日子,在這裡的那兩年時間對於他來說,基本上跟做夢一樣,因爲他所經歷的這個朝代和人事物都沒有辦法在自己星球的歷史上找到對應記錄。
還是後來郝來教授偶然從他的腦電波頻譜儀記錄裡發現了波動規律和做夢完全不同,這才排除了自己這些經歷全是臆想結果這一結論。
並且,郝教授的觀察結果還間接證實了這世上真的有平行世界,這在那一年的世界時空研討成果發表會上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同樣也是郝教授,對他的身體進行了精確數據採樣之後預言了自己可能還會再次“離魂”。這在後來被證明是十分正確的。
透過張靜的眼睛,大劉又環顧了一遍這個屋子。這裡和三年前記憶裡的已經不太一樣,和五年前更不相同,處處都凸顯着屋主的成長。
這裡的時間流逝和自己時空的時間流逝基本上沒什麼不同。但是因爲自己後來再穿過來就不是常駐,所以在這裡的時間體驗還是跳躍的。
這個跳躍,對於張靜來說,就是差不多有三年的時間,他的劉大哥都是每月初固定幾天裡會出現,規律的跟女人例假似的。
然而現在這個規律被打破了,自己這次出現距離之前離開,不過才隔了十天左右。
據郝教授的意思,之前會那麼規律的在兩個世界裡穿梭應該是因爲此前實驗遺留在自己身上的電磁能量還足夠大。
不過能量始終是在逐步衰減的,到一定程度,可能就沒辦法再那麼規律;再衰減的話,自己大概就真的不會回來了。
“張靜啊……”
“我知道。我會習慣的。”
這是種很奇怪的體驗,明明張靜沒有開口,兩個人只是在腦中直接藉由意識交流,但是大劉就是能聽出來張靜的聲音悶悶的,情緒顯然十分低落。
不過他不知道要怎麼安撫纔好。
自己剛到這裡的時候,這孩子才死了爹。對於自己這個從天而降附着在他身上的異類,一開始絕對是懵了。
但是後來兩個人不得不學着相處,大劉身爲成年人,特別還是在特種部隊待了那麼久有着很多絕活兒的成年人,不知不覺中漸漸就成爲了張靜的另一個依靠。
這種依靠和對他孃的,或者是對他夫子的那種依賴不同,可以這麼說,這孩子本來應該從父親身上學習來的那些事情,基本都是從大劉身上學來的。對於張靜來說,失去劉大哥,大約會跟再失去一次父親的感覺一樣。
每次想到這裡,大劉都會覺得自己的必然離開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但是更可悲的是,他沒有辦法阻止。
察覺到自己情緒的低落更讓張靜沮喪,大劉轉移話題:“學堂的事兒有把握不?”
“還行……”知道他劉大哥也是不想讓自己難過,張靜很配合,“小王爺人挺好的,有什麼都可以和他商量。”
“那不錯……啊,結果還是沒有女學啊……”
“那個我沒敢提,畢竟太離經叛道了,我怕夫子削我。”
“弟啊,我告兒你說,這女人上學讀書是將來的必然。你們現在這個想法實在不可取,你要做那古往今來第一人,這個你一定得記住咯。”
“我不想做什麼古往今來第一人,我只想能太太平平過一輩子。”
“我懂……但是很多時候,這個世界不會以你的意志爲轉移。一個人,總要有個可以安身立命的根本,纔不會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束手無策。”
“所以我會好好守着學校。但我沒什麼雄心壯志,只想安分過日子,不對嗎?”
“哎,你這孩子……這麼說吧,將來錢夫子總有過世的那天,到時候你準備怎麼辦?又或者,小王爺他突然不再支持你了?”
“……總會有辦法的,學堂不倒的話……還有那麼多夫子……”
“他們現在都是以錢夫子馬首是瞻,你覺得,他們會聽你的話嗎?”
“……”
“所以說,不管你愛的是怎麼樣的生活,當機會在眼前的時候,就要努力去把握,這樣,才能增加自己手裡的籌碼,確保在將來還能保有你所想要的生活。
“你想,如果你現在抓住機會,做出了一些前人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還做成了。巨大的成功自然會給你帶來榮耀和名望,那麼將來就算沒有錢夫子也沒有小王爺給你撐腰,別人想要欺負到你頭上,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那個份量,你說是不是?”
大劉覺得自己簡直是在教唆小孩子,用這樣功利的觀點激勵孩子上進說起來是很被唾棄的一種教育方法。不過沒辦法,這麼多年接觸下來,他深知張靜就是個得過且過的性子,不用點什麼刺激他一下他就不肯往前挪窩。
不管怎樣自己都是要離開的,能和這孩子有這麼多年的交集,也是很神奇的緣分。想到將來自己總有一天會再也無法照顧對方,大劉就想再多告訴張靜一點,哪怕只是能更多那麼一點,爲人處世的訣竅。
人都是有感情的,對於已經相處了這麼久的這個孩子,他自己也是從心眼兒裡就捨不得丟開。
話就這麼說出去了,然後,是長久的沉默,屋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越發襯得話題有點沉重。大劉等了能有半盞茶的時間,終於首先沉不住氣:“哎,你……”
???
“我靠!你睡着了?!”
因爲兩個意識擠在一個身體裡,只要一個醒着,身體就處於清醒狀態,以至於大劉說了這半天才發現張靜的意識不知何時已經把身體的主導權交出來了。
深深嘆了口氣,大劉也放棄了繼續糾結,翻個身,沉入了夢鄉。反正張靜這孩子從小就這樣,神經有時候粗的能讓人吐血。罷了,橫豎他年紀也不小了,將來的路,就讓他自己慢慢摸索着走吧。
文瑞再見到張靜已經是三天以後,這三天裡,他除了琢磨清明的事兒,餘下的時間倒是沒耽誤正事,把張靜送來那一堆大大小小的文書卷宗都看了個仔細。
估摸着張靜那裡大約也做了不少功課了,第四天上頭才帶着扛了一背篼書的小蜆子,上學院去拜訪錢夫子。打算順便還要給人家下個請帖,請到自己府裡坐坐吃個飯什麼的,好方便他把他大舅塞來的那三位介紹出去。
到書院一看,果不其然,錢夫子指揮張靜準備了不少挺有深度的問題在等着他。比如皇帝派過來的三位具體要任什麼職位,職責範圍要劃到哪裡,月俸又是多少,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又要怎麼處理。
文瑞一邊內心深深的替自家大舅在錢夫子心中那個十分不被信任的地位嘆息,一邊謹慎的回答,並且隨時提防着錢夫子有可能提出的任何帶有限制性的要求。
這不能怪他,按他本意,疑人不用,既然已經答應了錢夫子了,那就乾脆放手讓他們自己去做就好,但是這種思路顯然在政德帝那裡是行不通的。
再信任的人,對於皇帝來說,能見到自己的三分真心就已經是十分難得,何況現在只是給安排了幾個官過去而已。
相信錢夫子也是明白的,但是他肯定有他的顧慮,其中最怕的只怕就是將來被縛手縛腳施展不開。所以就算從理智上再能體貼政德帝的做法,但是在實際上,一旦遇到有可能對自己造成障礙的問題,錢夫子對於自己的原則底線的堅持也表現的十分強烈。
而作爲這中間協調者的文瑞,深深的感受到了壓力,乃至於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看到了張靜投向自己的,帶着悲憫的目光。
要說其實這還真不是文瑞過敏,這三天裡張靜沒少被他家夫子抓來研討,所以現在聽到錢夫子跟文瑞一個個問題揪着細節的討價還價,他就無法控制的回憶起了過去那三天;對文瑞眼下的處境,也就十分的感同身受。
但是再同情對方,在堅持立場原則的問題上,他是不可能站到他家夫子的對立面去的。何況,今天還有他劉大哥也提出要好好觀察下這位小王爺。
所以,他只能以一個陪同的身份,對文瑞報以精神上的同情,以及協助他家夫子對對方實行肉體上的□□——因爲討論的問題很多,錢夫子早就準備好了很多紙來一一記錄,並且也十分貼心的爲文瑞準備了筆墨以及很多很多的紙張。這使得文瑞完全不能腆着臉皮光說不動手,何況內容也確實多,筆記一下也有必要。於是很快,兩人身邊都堆起了小型的文書山。
文瑞內牛,早知道今天過來還要寫,在家的時候幹嘛還整理的那麼仔細,只要記個大概,今天過來一併討論了就完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