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媽雖然在文瑞這裡幫傭,但並非賣斷的奴僕,自家老頭子平素也是有營生的,在城西頭開木匠鋪子。這都是當年政德皇帝得勢之後照顧鄉親,願意出來的人帶了一大批,按個人樂意,但凡合理的都有安置,所以比別的僕從都要不同些。
現下聽問,正好自己家這幾日也就要準備掃墓的事情,本來也想挑時間跟文瑞請假好去準備,既然文瑞問了,自然就有啥說啥。
先上來就是紙錢金銀錠,這個東西還有個說法,如果是童男子折的,那就最值錢;其次是未出門的閨女;如果是已經過了門的媳婦兒什麼的折的,就是普通一般貨色,不想自己弄又不在乎錢的,去店家買來用就行。
而且這紙錢分派也有講究,自家先祖多少,自家先尊多少,自家墳地左近的鬼鄉鄰們又是多少,都有一個大概的數。給多了沒事,燒的不足,是要不安生的。
然後是笤帚簸箕之類打掃什物,這個是要準備去墳頭上清掃用的。倘若一般人家,土壘的墳,或者墳頭種了樹,又或者本身墳就壘的不夠大,更是要帶好小農具,壘新墳頭除雜草之類都會用到。
此外還有筆墨,那是描墓碑用的。不然墨色一年年消退,對先人就是不恭了。
當然,供奉用的香蠟之類的自然必不可少。
而其中最重頭戲,需要提前準備的,還是祭祀果品。不過這個反而比較簡單,都是各家按需要自備,除了青團米酒,倒也沒有什麼特別指定的。唯獨如果墓左近有廟,那麼最好只供奉素果品,這是連着廟裡的菩薩一起供奉,祈求保佑的意思。
文瑞聽的新鮮,不停的追問:“還有呢?”
李媽媽想了想,又道:“也有人家有習俗,到那日要蒸茶果,又或者要戴柳之類,那是老身當閨女時候見到的了,不算咱們這裡的習俗,可以不用管。倒是因爲時令緣故,那日必然天氣晴和,野外遊玩人多,可以帶風箏兒去放。不過爺身份尊貴,這種鄉野玩意兒,大約入不得爺眼的。”
文瑞回味一下,對那掃墓的事兒倒沒有先前想的那麼沉重了,反而帶出了一分遊玩的意味:“媽媽說的那個金銀錠,倒是頗像人間的錢財,亦有成色之分。風箏兒是個好玩的物件……說來往年有時春裡去郊外,還曾見到有人聚在一起蹴鞠,莫非也是一理?”
“那正是。不過那就是富家子弟的玩意兒了,就那一個球,便不是吾等老百姓消受得起。”
李媽媽後面那句文瑞完全沒聽到,他的腦子裡已經即時腦補出了張靜跟自己蹴鞠的畫面。
自己是從小練功夫的,雖然練的目的只是強身,所以也就是個三腳貓吧,但是比起張靜那個一看就是不怎麼活動的小身板,估計能佔很大的優勢,到時候自己就能指導他。
想着張靜臉紅紅的跟自己問怎麼踢才能玩的更好,文瑞莫名的就覺得渾身都舒坦。果然一定得要跟張靜一起去!這麼想着,此時的他早就把一開始想要親自灑掃墓地的原因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李媽媽過來人,文瑞說着說着突然沒聲兒了,眉角眼梢卻露出一股帶着風流味兒的笑意,有鑑於文瑞以往經常往蕊香閣跑的傳統,按她的經驗,直接就領悟去了另外一層:
“不過那日裡出來上墳或者遊玩的,多半是叔伯嬸子們拖帶着自家小子,一樣的黃花大閨女是不會拋頭露面的。就是小媳婦兒們,但凡不是過於窮苦,出門都要戴掛紗的斗笠,請轎子擡。要說春色,這個倒是看不到的。”
文瑞啞然,果然自作虐不可活,李媽媽平日裡挺正經的一個人,面對自己素日精心營造的色狼形象,也能如此彪悍一把。
有心想要反駁,看着李媽媽那一臉瞭然狀的笑,乾脆轉移話題:“米酒家中就有,青團之類媽媽可會做?”
“這個老身自然會得。說來今年看看時節也近,往日家裡有我那守寡的老閨女幫着,只今年斷不敢叫她回來弄,是以老身正要來跟爺請幾天假,好回家準備準備。”
也就是文瑞,也不會去想李媽媽這話說的是不是合適。反倒是想到今年王姐兒都被自己弄去張靜家做了常駐戶口了,李媽媽家裡就老兩口,還真缺個照應的:“是我疏忽了的。媽媽到日子自管安心回家準備便是。王姐兒往年裡可也要去給她亡夫上墳?趟都是要去的,今年也不用例外,同我們一起便好。”
“唉,她那婆家幾個叔伯都頗兇悍,倒是妯娌之間平素不錯,婆婆爲人也善。她丈夫癆病死了三月不到,那幾個小叔子便趕她回家,還是她婆婆好心,送了二十兩銀子。仇芳在時他們夫妻感情還算不錯,又念着她婆婆情分,每年也都會去份上看看的。”
“那便是了,王姐兒今年就同張家媽媽一起去吧。”橫豎京裡的墳地,老百姓的入土處也就都集中在城西蒼山,這個文瑞還是知道的,所以可以提出一起去。
至於他自己的父母爲什麼也葬在了那裡,那點心思就不足爲外人道了。文瑞性子裡隱藏的極深的謹小慎微是從小跟在軍隊里長期缺乏安全感造成的,就算安樂王爺都當了十來年,那也依然無法消除掉。
“哎呦,如此老身先替我那老閨女謝謝爺了!”
“不妨。倒是媽媽會做青團的話,可否請媽媽也幫我做上一份?另外那些祭掃要用的果品供奉,可否也請媽媽幫忙指點下如何準備?今年小王想要自己上山。”
這話出口屋裡除了文瑞之外其他五個全都驚悚了,連本來還留在裡屋收拾的兩個大丫頭都跑了出來:“爺您這是?”
文瑞頭大,也終於又想起了自己最初起這個念頭時候的初衷。反正聲情並茂的演繹是他的長項,於是乎一番感懷身世想念父母服侍無門追悔莫及,說的那叫個聲淚俱下,四個丫頭年紀還都不大,全聽的眼淚汪汪。
李媽媽也聽的心酸,捏手帕按了下眼角,道:“爺這番心意,老爺夫人泉下有知,必然是感動的。若說準備這些東西,爺只管吩咐。只是清明時分,府裡也總有安排,兩廂裡準備,始終是重了。或者爺是打算今年忌日的時候也要親身去麼?”
李媽媽這話是無心,聽在文瑞耳裡卻是實實在在的心裡“咯噔”一下子。
不是說覺得李媽媽這說的話有什麼不對,而恰恰是太對了,對的簡直能映襯出自己之前對上墳掃墓這件事的不鄭重來。
臉上一陣陣發燒,同時也在內心裡鄙視了一下自己之前那些輕浮的想法,這才斂容道:“小王確有此意。”
這回的想法是真正慎重的決定了。
這一晚張靜睡的十分不踏實。
不同於文瑞,每年清明於他,都是實實在在承載着悲哀的日子。
好在這些年過去,家裡的氣氛總算是一年比一年要輕鬆些,特別今年有了文祈,就連折元寶這種事都不再是讓人覺得壓抑得受不了了。
不過今晚的不踏實卻和這些都無關。
張靜睡到半夜的時候只覺得心悸的厲害,本來好好做着夢,結果被這一陣陣的由內而外的震動漸漸弄醒過來。
這種感覺他說不上陌生,但也已經並不熟悉了,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五年前。正是那天他跳下了護城河去撈錢,後來遇到了當今聖上,然後發生的事情就完全改變了他的生活。
所以,雖然不再熟悉,但他也絕對不會遺忘。那天,在護城河裡,他被河底水草纏住了左腳,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而救他回來的劉大哥第一次出現就在那天晚上,這種同樣的心悸之後。
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的張靜左手緊緊捂住胸口,那裡心臟砰砰的跳的十分激烈,但是他知道,那並不是自己的心臟要跳成這樣,那是“共振”。
劉大哥解釋過,那是他越過不知多少時空來到這裡,和自己的思想發生共鳴的前提條件。雖然這條件讓張靜覺得,如果他們之間的那個什麼磁場再契合一點,說不定自己的心就會這樣直接從胸腔裡蹦出來了。
捂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就在張靜覺得心跳的快要連耳朵裡都充滿了那種砰砰聲的時候,一種十分熟悉的安心感覺涌進了腦內,心跳瞬間平靜下來。
“劉大哥?”
“哎!”
“真是你,你的時間週期又變了……”
“是啊,大約真的時間快到了吧……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從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裡解脫了,呵呵。”
“劉大哥,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傻娃兒,你大劉哥又不是就此死翹翹了,別難過。”
“嗯……”
大劉姓劉名愷,是個特種兵,還是大小功勳無數肩上有槓有星的那種,肉身存在的時間目前是西元2434年。
三年前接了國家特級機密的任務,出發前完全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只知道耗時可能會相當長。
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這早就是家常便飯,所以他弄妥了銀行每月往家裡的轉賬之後,就坦然的踏上了任務的征途。
只是沒想到的是,這真的是一個歷時相當漫長的任務,長到,他現在覺得,有可能自己一輩子都會陷在這個任務裡出不來了。
因爲他所參與的是國家最高機密的時空旅行科研項目。
小的時候也看過各式各樣的科幻小說,但是當他被正式告知這次任務內容的時候,腦子裡只剩下了很經典的一部古典武俠小說,《尋秦記》。
只不過,自己絕對沒有項少龍那樣的金手指外掛大神保佑,所以人家是囫圇穿越回去秦朝成就一代霸業順便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而自己則悲摧的只有思想越過無數時空掉到了個未知世界裡的傻缺孩子身上。
並且,這一掉就是近兩年的時間,搞得他一度以爲自己大約回不去了。而這還直接導致了自己的身體留在自己原本的時空裡陷入了植物人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