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咖啡店坐了許久,直到快要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的時候,趙文韜終於開口了,“好了,再沒兩三小時就要下班了,起來了,我們回達遠。”
“你不是說我被辭退了嗎?”她狐疑地看着他。
“嗯哼。”
“那幹麻還回去?”
“達遠一時之間還找不到代替的人力,你總得回去暫時補一下缺順道等接替你的新人來,幫忙訓練一下新人讓她熟悉了工作內容後才離開吧?”
“你有問題啊,它都把我給辭退了耶!我幹麻要以德報怨,義務幫它做這些事?沒大聲咒罵它已經很不錯了!”
“……你剛纔已經罵了兩小時了,服務生都過來幫你加了好幾次水。”
“那叫--發牢騷!懂不懂啊你。”
“沒有人發牢騷會跳起來指着玻璃窗外某個方向一直罵豬豬豬,罵到連老闆、服務生跟所有客人都嚇得圍過來關心的。”趙文韜冷靜地道,“而且,達遠也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害了你的是徐況達跟夏墨雅,再者,是我幫你提出離職申請的。”
“咦?!趙文韜!你自己負債一百年就算了,幹麻要──”
“一百年不是數字單位。”
“隨便啦!重點是,你幹麻提出我的離職申請!”
“你以爲發生這件事之後,你在部門裡還能安穩地待下去?”他涼涼地問。
“我──”她瞬間沒了氣勢,摸摸鼻子忿忿道,“好嘛,反正那種死做活做做到死還無法加薪的臭工作,不要也罷。”
“……那是個人能力問題,與工作本身無關。”
“趙文韜!”她惱怒地推他一把,“反正我不進達遠了!你──隨便你要去哪裡!”
***
最後的結果,他們兩人回到了達遠……的地下停車室,趙文韜妥協地載林玫君回家。
途中,路經書店,林玫君進去一口氣將架上的雜誌全買了下來,然後她又去超市,在趙文韜警告的眼神下豪邁地買了一堆高熱量的零食飲料,這才乖乖回家。
一到家裡,趙文韜便打開他的計算機,不知處理着什麼事,等他處理完,林玫君已經攤開一堆雜誌,拆了數包零食與飲料,趴在沙發上邊看邊吃着。
他走了過去,無聲地看了看她,而後在她旁邊窩了下來,打開新聞有一下沒一下地看着。
“喂,趙文韜,”她目不轉睛盯着女性雜誌,戳了戳他,“現代的婦女真的很可憐耶,你看看,白天上班累得半死,可能受了上頭跟同事的氣,工作壓力大,晚上回家還要洗衣煮飯帶小孩,做一堆家事,從早忙到晚,而男人呢,哼哼,只要顧好工作就行了,回家蹺腳當大爺,這根本不公平嘛!兩人都有各自的工作,都有在賺錢養家呀,憑什麼婦女就得做這麼多事?!”她說得十分激越高昂。
“……你以爲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趙文韜眯了眯眼。
“咦?!”
“社會傳統觀念就是女性要做家務,現代婦女意識逐漸高漲,社會觀念跟不上新思潮,才起了衝擊與爭執,以後逐漸會改變吧。再者,這其實沒什麼好公平不公平的,就笨蛋會在旁邊不平的大嚷而已。”
笨──蛋?!“喂!!!難道你覺得家務都由女性來做就很公平嗎?”
“當然不,只是一般來說,女性薪水通常低於男性,對家庭生計貢獻度較小,多分攤一點家務也是正常,況且,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還得另一個願挨才行,別人甘願做,甘願爲了所愛的人勞碌,他們都沒吭聲了,你在旁邊忿忿個什麼勁?”
“你……反正什麼都是你有理!”她生氣地比着雜誌上的婦女家務調查,“但是我就是覺得這個不公平嘛!”
“哦?”趙文韜瞥了她一眼,“那你覺得薪水賺得高出對方三倍的人負責全部的家務,從洗陽臺修水管到刷馬桶、倒垃圾,然後另一方只負責喋喋不休地抱怨……這樣的公平嗎?”
“……”她遲疑地吞了吞口水,立刻決定繼續看雜誌。
一聲微不可聞的哼氣聲從林玫君身側傳來。
她偷看了趙文韜一眼,再看了看雜誌的內文,又偷偷戳了戳他。
“幹麻?”趙文韜臉色不善地側頭過來。
“你……呃,怎麼了?!”她應該沒有惹到他吧?
“別再用你的腳捅我!”
“我的手在翻雜誌跟拿飲料嘛。”她扁扁嘴,委屈地道。
“……”趙文韜狠狠瞪她一眼,沒好氣道,“又怎麼?”
“沒怎麼……”她的眼神四下瞟了瞟,最後看着雜誌道,“那個,你……會覺得不公平嗎?嗯……就是家務分配呀……”
“嗯哼。”
“你──你、你可以……呃,找我分攤一半……”
“你?”趙文韜斜睨了她一眼,“我煮飯加收時不用一個小時,上次讓你煮──結果我花了兩三個小時收拾善後,你那種漫不經心的隨便個性,擦個桌子都有灰塵,我還不如自己來。”
“什麼嘛,我──”她撇嘴,正想抗議,卻被一個冷哼打斷。
“我甘願。”
“啊?!”
“沒什麼好公平不公平的,因爲我甘願。”趙文韜的聲音淡到幾乎聽不見。
“喔……”她小小地應聲,明明趙文韜表情不動,也沒說什麼情話,但她的臉就是不自覺地紅了。
“爲免還要花雙倍的時間幫你善後,浪費時間精力,我甘願自己動手。”趙文韜想了想,追加補充地嗤了一聲。
“喂!!!你讓我多感動一下會死嗎?!”她將那本女性雜誌砸到趙文韜身上。
五分鐘後,林玫君指着另一本雜誌推了推趙文韜。
“喂,你不覺得那些出生在困苦家庭的小孩很可憐嗎?家庭的背景又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同樣都是一條人命,出生在富貴家庭的就那麼好命,而生在窮苦人家的孩子就那麼悲慘,天天挨餓受凍,流離失所,小小年紀就得做吃重的工作,連上學的錢都沒有……而富貴人家的小孩居然可以去芬蘭去西班雅去歌德斯爾摩渡假耶!怎麼可以這樣,太過分了嘛!”
“……你都說了家庭的背景並非自己可以選擇的,請問他父母有錢是他的錯嗎?”趙文韜盯着電視,頭也不回地道。
她又再度啞口無言。
又五分鐘後,林玫君指着另一本雜誌,“喂,趙文韜,你不覺得──啊!你幹嘛抽走我的雜誌!”
“別看了,心情不會好一點。”趙文韜將沙發上的雜誌全都掃到地板上,翻身上沙發一把壓住她。
“誰、誰心情不好了?!”她掙扎。
“學長的事讓你打擊這麼大?”他死死圈住她,稍微調整了下兩人的姿勢。
“什麼打擊,我不知道──”
“哦?”他將頭壓低抵住她,“怎麼,溫柔俊雅的白馬王子幻滅了,心目中最能信賴的老好人上司轉身變成了兇狠絕情的豺狼,心裡調適不過來,無法接受現實嗎?”
“我──我哪有……”
“還是爲了我憤恨不平又擔心不安?”
“我、我纔不會!你自己都不擔心了,我幹麻幫你擔心!”
“知道嗎?你只要被我說中了,就是現在這副眼神亂瞟的心虛蠢樣。”
“喂!我哪裡蠢了?!”
“……聰明的人都會將反駁重點放在心虛這兩個字上。”由此可鑑。
“趙文韜!你都這麼落魄了還繼續惹我?”
“反正你也沒工作了,比我高明到哪去?”
“至少我不用工作一百年還債!”
“那怎麼行?以前都我養你得多,現在你當然要一起工作幫我還債。”他大爺說的一副理所當然。
“你土匪啊!我纔拿過你多少好處?幹麻幫你賣命一百年?!”她不平指控。
“不用一百年,兩個人一人只要五十年就好了。”
“不幹!叫夏墨雅幫你!”
“他又不喜歡我,要他幫我幹麻?”
“喂!爲什麼喜歡你就要幫你還債?!”這是哪一國的不公平條款?!
“怎麼,你不是要陪我一起入地獄麼?”
“但也沒必要下到十八層去吧?”
“……”
趙文韜無言地瞪着她,兩人就這樣互瞪了許久……
許久之後──
“其實你不必太耿耿於懷,現實社會不都這樣?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三年前他需要我,請我來達遠,有求於人自然待我好,連帶待你也好,而後利益使然立場對調,我無法認同學長的作爲卻可以諒解他,至少最終他沒有將我逼上絕路,而是選擇犧牲一個對他而言無關痛癢的迷糊笨蛋。”
“什麼嘛,一天到晚罵別人是笨蛋……”林玫君嘟嚷着,忽然緊抱住趙文韜,哽道,“討厭……我是笨,我是不懂……我也無法諒解……爲什麼有人這麼深沉可怕……夏副總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是跟你交情最好的學長嗎?不是一直很照顧我的上司嗎?!我真的不懂……趙文韜,你告訴我,我們身邊到底誰纔是好人、誰纔可以相信……怎麼這麼可怕!”他居然知道她在彷徨不安什麼,連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她吸了吸鼻子,習慣地把頭埋入他頸側。
趙文韜沉默了很久。
“對乞丐而言,給了他食物的銀行搶匪是好人,對警察而言,報給他銀行搶匪下落的乞丐是好人,對銀行搶匪而言,幫助他逃跑的網民是好人,對網民而言,給他舉發獎金的警察是好人……沒有人是絕對的好人,也沒有人絕對可信,端看立場如何而已。”
“可是每個人的立場都不一樣嘛……那世界上不就沒有半個可靠的人了?”她聲音微啞。
“我。”
“咦?!”
“你可以靠我。我們踩着的地方是一樣的。”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什麼嘛!全天下就你最不可靠!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爲你,我們現在才踩在第十八層地獄上耶!”
“有這麼悲慘麼?”
“當然!這簡直比喜歡上你還悲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