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玫君拿着抹布在擦桌子,整片玻璃已經被她擦得閃閃發亮了,她仍舊用力擦着。
已經兩天了,從出事到現在。她悶悶地擦來擦去,不解趙文韜爲何可以那麼灑脫大度,這兩天照常準時去上班。
達遠她堅持不再去了,公司找不到接替她的人手是公司的事,反正她心眼小肚量小,從不認爲以德報怨是美德,她無法像趙文韜那麼豁然大度,有那般高尚的情操,被人賣了還去幫忙數**,雖然是徐況達惹出來的事,但達遠順着徐況達的意輕易判了趙文韜的罪,也算是幫兇吧?
趙文韜倒像是個沒事的人一般,回到家裡還是那副死人臉,晚上照樣處理達遠的財務文件,好像那件抹黑陷害案與他無關,光她一個人在幹著急。
她不懂,真的不懂,他沒抱怨過夏墨雅與徐況達,還堅持去達遠暫時代理原本的職務,直到財務主任的人選決定且可以接手爲止。或許,真實的情況沒有她以爲的糟糕?
當林玫君將最後一根桌腳也擦得閃亮到無法再閃亮的時候,門鈴響了。
晚上七點,趙文韜今天早了一些下班。
她拿着抹布過去開了門,“你幹麻不帶鑰──江海?!”
“嗨,林妹妹。”江海微微苦笑,站在門邊,“歡迎我進屋嗎?”
“嗯。”她遲疑地點了點頭。若照趙文韜的說法,那些財務假帳部份是真的、部分是假的,真的部分是他爲了平衡賬目而美化數字做的調整,假的部分是調整的數字被竄改得更駭人。之所以難以澄清的原因就在於,那些證據真裡有假,假中帶真。而最關鍵的證據是夏墨雅趕到**緊急請趙文韜修趕的財務文件,也就是她那天撞見的那些……,唯一有機會將它們從趙文韜手上覆制一份出來的就是眼前這個面帶愧色的男人。
“謝謝。”江海進了屋,林玫君遞了杯茶給他。她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這個總是笑嘻嘻讓她頗有好感的爽朗男子,此刻垂喪着臉,神情有幾分疲憊。
“呃,趙文韜等下就回來了。”她尷尬地開口找話題。
“嗯,我等他。”江海點點頭,看了看不自在的林玫君,低聲道,“對不起。”
“咦?”
“趙……不見得願意理我,麻煩你至少……幫我帶這三個字給他。”
“你幹麻不自己跟他說?”
“他不會聽的。可能連見我都不願。”
“怎麼會?連我這個最後沒事的人都不去達遠了,他還照樣去,我罵你們的時候他也反駁過我,連夏墨雅他都沒怪罪了,怎麼會怪罪你?”
“你太不瞭解趙了。”江海搖了搖頭,“更何況,沒有人會願意原諒將自己逼迫到絕境的人,就算是幫兇也一樣。”
“絕境?就是趙文韜工作一百年纔有辦法償清的天文鉅款?”
“若只是錢還好辦事……達遠昨天對外放出商業間諜的消息了,若只是達遠還好,偏偏鴻展也將趙以不合道德爲由去職,鴻展在亞洲是商界職訓的領導指標企業,被鴻展剔除的人其他企業不可能聘請。趙這回背了相當重的前科。”
“前科?但達遠已經與趙文韜私下達成協議不上法庭了。”
“商界有自己的一套前科標準,道德觀尤其被看重。自從舉世震驚的安隆案與安達信案之後,更是要求主管的私德。趙的情況,正是企業主最厭惡的。”
“所以他以後不用在商界混了,也不用工作一百年去還債了,因爲他根本找不到肯聘用他的企業?你……是這個意思嗎?”她震驚。這是多麼嚴重的事!若趙文韜想東山再起……也得有東山才行啊!
“嗯,是我……對不起趙。我不知道事情會演變得這麼嚴重。”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趙文韜說那些照片也是你與夏墨雅聯合弄的,那是第一天的照片!也就是說從你遇到我們開始,就一直……別有用意?”
“對不起。”
“那句話你留給趙文韜!”林玫君心底忽然升出一股怒意,“從頭到尾你的和善都是裝出來的?還跟我談趙文韜的兄長談得那麼真,虧你說祝福我們的時候我還覺得你很親切和善!”
“不,我是說真的,這幾天聊過的話中,只有那句祝福是最真心的。”
“哈,你覺得你把他害成這樣我們兩個就很幸福了嗎?是想逼我們在困難的環境中培養出同甘共苦禍福與共的深刻感情啊?!”她尖銳地道。
“對不起。我不得不,但若知道後果這般嚴重,我一定不會做。”
“說得真好聽──”林玫君正要反駁──
忽然,門在這時候被人打開。
趙文韜從外頭進來,江海看見他,神色閃了閃,啞着打了聲招呼:“趙。”
“你讓他進來的?”趙文韜拉下臉,看也不看江海,劈頭就問。
“嗯……”
“出去。”
“咦?!”
“姓江的,在我沒發火前快滾。”他冷冷地道。
……他已經發火了。林玫君吞了吞口水,默默退到一旁的小角落,鴕鳥地把自己隱藏起來。
“趙,不要這樣……我不知道,若是我知道他會選擇這麼做,事情再來一次,我一定──”
“一定還會幫着他。否則我今天不會收到鴻展的去職通知。你有能力阻止的,至少別讓鴻展對外公開我被去職一事,甚至幫忙隱藏個去職理由都好,但你沒有。第一次是沒得選擇,第二次總是自由意志了。”
“趙,你一直是我相當看重的人!雖然我對他……,但你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何嘗願意傷害你!我不知道能補救什麼,但至少──”話未竟,被不留情地打斷。
“江海,人的心都是偏的,”趙文韜冷笑,“你右邊不願傷我,左邊不願傷他,雖然胸口是對稱的,但偏偏,皮肉下面,你的心就是在左邊,再怎麼不願,你終究選擇助他,而後再愧疚難安地飛來負荊請罪。”
“趙!我──”
“其實你何必呢,何必道歉,既然做了,就不要兩面不是人地來道歉。今天我看見鴻展去職通知的董事聯名發起人的名字之時,我就已經不在意你道歉與否了。”
“……對不起,真的,雖然於事無補了,但這幾張支票你收下,雖沒有一億,但至少有三五千,起碼……可以多少有點幫助……”江海遞出支票簿。
“不必。”他表情不動地睨了支票簿一眼,“你哪來的這些錢。”
“這是鴻展的備用現金,你先拿去──”
“我拿去了,那你怎麼跟鴻展交代?”
“不會,這是這期投資迴流的現金,鴻展近期不會再有現金投資活動,暫時是可以動用的──”
“然後呢?!下一季鴻展就用不到這些備用金嗎?!你就這麼想體驗虧空公司公款的指責與謾罵,跟我一樣山窮水盡?!謝了,這種罪名我擔待不起,你走吧。”
“趙!你不要這樣!”
“走,趁我撕破臉以前。”
“我……”江海看了看神色冷然的趙文韜,心下了解了,不再贅言,咬牙收起支票便要離開。
“啊,我送你。”某隻沒膽的鴕鳥從角落跑出來,送江海到門邊。“你……呃,晚上了,路上小心一點。”
“呵……”江海往裡望了眼趙文韜回房後空無一人的客廳,低低地笑了,“路上小心是嗎?趙居然喜歡這麼單純的人……”他又把支票掏了出來,“不過,單純往往比較好……林妹妹,不知道你現在會不會介意我這樣喊你了,這本支票你收下……就當不時之需也好,求你了。”
“但是趙文韜不收,你不必──”
“這多少有點用處,任憑趙再厲害,那筆鉅款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湊出來的,何況他現在還這樣──當我求你好嗎?趙表面不說,但他迫切的需要籌錢,達遠定出還款期限了,就是這兩個月內──”
“啊?!兩個月?!!”兩個月內──要還出一億多?!趙文韜全身斬了也賣不出這麼多錢!林玫君震驚地看着江海。
“是,所以,拜託,收下吧,也許趙用得到……你收下,我多少也心安一點──”
“這……”林玫君爲難地看着支票簿,趙文韜說不收的……可是……她認真想了想,偷偷回頭看一眼,確定他人不在客廳,“好吧,我先收下,萬一、萬一有用到……”
“儘管用,謝謝了。”江海感激地投給她一瞥,離開時低低留了句:“林妹妹,希望你跟趙能幸福……我認真的。”
***
江海一離開,趙文韜便從書房裡踱出來,臉色仍舊不怎好看,“你怎麼讓他進來?”
“我怎麼知道你不想讓他進來?”
“那你覺得我會拍手歡迎江海嗎?”
“我哪知道嘛,你對夏墨雅一副根本不介意的樣子,每天還不是飛奔去達遠?”她悶悶地指責。
“……你以爲我在達遠是用笑臉面對夏墨雅的?”他瞪她一眼。
“那誰知道嘛,你一副天下太平,完全沒事的模樣啊,還會幫夏墨雅說話,我當你不介意他們了!”
“拜託,我又不是聖人,哪來那麼偉大的情操,左邊臉頰給人打了一巴掌還會把臉轉到右邊,再讓人打一巴掌!我只是說能諒解,不代表我不介意。”
“好嘛,我現在知道了……”她看了看他,忽然苦着臉戳了戳他,“喂,趙文韜……剛纔江海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你……現在的狀況真的很慘很慘很慘、簡直慘到不行?!”
“嗯哼。也許。”他轉身繞到冰箱去拿飲料。
“那你之後打算怎麼辦?”她擔憂。
“……暫時當只米蟲給你養。”無所謂地聳聳肩。
“不要開玩笑!都什麼時候了!你哪有辦法還出這麼多錢?!”
“我在等人。”見她真的相當嚴肅認真,他只得舉白旗投誠地道。
“等誰?”
“我哥。”
“你哥?!”她睜大雙眼。
“怎麼,我不能有兄長啊?”
“能……但他們不是在國外嗎?”
“……在國外就不能回來啊?你那麼訝異幹麻?”
“沒……”他會……求助自己的兄長?!她實在想象不出來,趙文韜有朝一日跟人低頭的模樣。
“算算時間也快到了,我今天提早從達遠回來就是等他們。”
“咦?!你是說今天?!現在?!”不會吧?!
叮咚!叮咚!
趙文韜沒來得及回答,門鈴便急促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