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午餐用得十分急促與熱鬧。趙文韜幾乎未吃到什麼,便與突然現身的夏墨雅一起離開,沒多久又繞了回來,將江海也一同找了去,匆匆拋給林玫君一句:“你繼續吃,我先跟他們回房討論點事情。”然後便走了。
是跟剛纔的電話有關聯嗎?林玫君起了幾分好奇。但,爲什麼要找上江海?事情似乎很不單純的樣子……她甩了甩頭,看着桌上三人份的餐點有些發怔。不知怎地她有預感,她跟趙文韜接下來的旅遊行程泡湯了。
討厭呢,纔打算晚上跟他去維多利亞港走走逛逛,看看聞名遐邇的香江,享受一個單純的夜晚……他們很難得有機會一起出門旅遊的啊。她隻手托腮,重重地嘆了口氣。
“玫君。”
嚇!“啊?!”林玫君被忽然冒出的聲音嚇了一大跳,轉過頭去看見兩張盈盈笑臉,“雅雯,李寧。”她微笑地招呼,卻在心裡暗暗抱怨,怎麼她身邊的人全都喜歡突然出現嚇她一跳?
“玫君,原來你真找了主任來指導你啊。”雅雯親切地笑,“早知道有兩大帥哥相陪,這等福利,我一定第一個自願統整了。”
“咦?!不是的……報告我昨晚就用好了,”她的手在桌下握了握拳,暗吸了口氣添添氣勢,然後──十分赧然地小聲道,“那個,其、其實我有男友了,就是趙……主任,我、我我是陪他來跟江……老師吃飯的……”
“嗯?”雅雯詫異地看了林玫君一眼,然後與李寧對望,兩人笑了出來,“真是,玫君,你又說些什麼呀,原來你也對主任有興趣?”
“啊?!”
“難怪你那天會搶着坐主任旁邊……噯,你早說嘛,車上還跟我支支吾吾,這下好了,其實大家公平競爭,我也不會怎樣的。”雅雯說得坦然真誠,眼裡卻閃着自信的笑意,李寧也笑了,拋給雅雯一個媚眼,明顯在說雅雯絕對勝過林玫君。
“我……雅雯,我是說真的!”
“那主任現在哪去了?怎麼就剩下你一個人在吃飯呀?”
“他有事先回房間了──”
“好好,我們瞭解,”李寧接話,輕輕笑了,“玫君,我們先走了,你的報告……好好加油。”
說罷兩人便嬉鬧地離去。
林玫君聽見雅雯遠遠的笑聲:“真是,要主任是她男友,世界首富都我老公了。”
原來真的說出來也沒人信……她暗暗摸了摸鼻子,忽然沒了用餐的興致。看了看桌上精緻的餐點,想起趙文韜沒吃什麼,拜託服務生打包好,便上樓了。
***
要架構對別人性格的好感、全然的信任,需要歷經長久的相處與磨合,但要打破它,卻只需要一瞬間的衝擊。
林玫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數據,心下是極度的驚駭。這些……這些……這些數據是可以人爲討論出來的?!!!!雖然她只是個小基層,但畢竟也是財務出身,這些被專業動過手腳正在竄改中的財務數據,由於未修改好,前後不一,以她的經驗要看出來實在不難!何況,還有原始帳務文件在一旁對照……
怎麼會……她將目光移至最末頁,趙文韜的姓名印章端正地印在主管欄上。
“你回來了?”趙文韜從浴室出來,看見她顯然有幾分詫異。
她沒有應聲。
“看見了?”他朝她踱去,收走她手上的數據,連同桌上的報表一起放入自己的袋子裡,神色自然,好像那只是份稀鬆平常的文件。
她還是不吭聲。
“怎麼了?”他靠近她,難得親暱地從後環住她。
怎麼了?!怎麼了?!!“趙文韜!!!”她用力甩開他的手,“你好意思問我怎麼了?!”
“爲什麼不好意思?”他聳聳肩。
“你!我問你,那個最新一季的財務數據審覈是你動的手腳?!!”她尖聲質問。
“嗯哼。”
“嗯哼?!嗯哼是什麼意思?!你……你不是第一次竄改吧?看你改得熟門熟路的樣子,你說,你到底這樣做假帳多久了?!!”
“不錯,還看得出來我熟門熟路。”他嘲弄地一哼。
“不要轉移話題!”
“……從一開始,我接手財務主任的位置後,每季的預算編列與審覈都有修改過。”
“修改?!說得真好聽!那叫竄改!”她激動地直指着他,“你怎麼有權力這麼做!這些消失的款項流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這是公款!公款!!!你這樣怎麼對得起底下我們這些爲公司辛苦賣命、做得半死不活薪水卻只領一點點的人!哈,難怪你月入豐厚,賺得全是些豬狗不如的黑心錢!”
“……沒有人用豬狗不如來形容錢。”
“我說的是你!”
“是錢。”
“是你!你你你!”林玫君氣跳跳地,“爲什麼?你的底薪不知道比我高多少倍了,根本不缺錢,爲什麼還要去貪那些公款?!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比銀行搶匪還要更可惡!到底爲什麼?!是因爲想要贏過你那對優秀的兄長嗎?!這太過分了,我告訴你,你不但在過去表現上處處不如他們,現在連道德良知都遠遠比不上人家!”
趙文韜忽然變了臉色。
他不再說話,越過林玫君穿了衣物,拿了門卡便出去了。
啊……她愣愣地看着猛然關上的門板。半晌,終於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吼出了什麼,頓時懊悔地咬了咬脣。
糟了……現在該怎麼辦……她踩到趙文韜的**了,誤觸了龍的那片逆鱗……
林玫君悶悶地趴在牀上,情緒有幾分不穩,內心異常地後悔。她用力搥打着枕頭,“討厭……都是你都是你!說話總是不經大腦……怎麼辦……又把他氣走了……我討厭你!討厭討厭討厭──”她捶到無力,乾脆把頭埋進枕頭裡。
明明自己,是最瞭解那種處處不如人的強烈自卑感的啊!那種忌妒羨慕又難過絕望的深沉的痛……一直是她隱隱壓在心口,不願記起的感覺。他從來沒有在這方面說過她的不是,爲什麼她要去戳他的痛處?
在天才的面前,再出色優秀的人都成了平凡的庸才……所以現在的趙文韜處世纔會是這種凡事隨意淡然的人生態度,所以他總是臉皮厚得讓她詫異,總是不在意社會大衆的眼光……因爲他被迫不得不這麼調適自己,因爲他活在一堆鋒芒刺眼的天才之下……
“討厭……”溼熱的感覺盈滿眼眶,聲音開始模糊微咽,“討厭討厭……”
不知過了多久,林玫君昏昏沉沉地趴着睡着了。
等她再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規地仰躺在牀上,身上蓋了件被子,腰上還擱了一隻手……
“醒了?”趙文韜躺在她身旁,嗓音帶了點剛清醒的沙啞低沉。
“嗯……”她偷偷暼了他一眼,輕輕地應聲。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想開口,卻又不敢問,兩人間的氣氛頓時陷入冰點。
“我得不到好處。”靜默中,趙文韜突兀地開口。“達遠的獲益不如預期,須要合理化自己的財務賬目,讓出與入平衡回來,穩定民心,給員工與客戶一劑強心針。”
“喔……”她應了聲。人在怒氣當下智商只剩六十,她剛纔氣頭上覺得憤怒至極的事,入睡前冷靜下來思考已經理出一些頭緒了。以趙文韜的個性,會這樣做必然有原因,其實仔細想想,以他的職等,何必辛苦的做出另一套賬目,暗中在達遠大的財務開支中偷天換日豈不容易?
“沒反應了?”趙文韜挑了挑眉。
她輕輕搖頭,忽地疑惑出聲:“那上頭都沒發現嗎?連我都看得出來了──”
“小姐,那是我剛好弄到一半,前後數字明顯有落差你纔有辦法發現,不然以你半點不專精的能力……嗯哼,”他用鼻孔吐氣,“還有你以爲,沒有高層授權,我需要做這些?”
“咦?!”
“咦什麼,你啊,永遠都用單細胞腦袋思考事情。”他斜睨她,眼中有着不可一世的氣焰,“你以爲達遠爲何需要付我這麼高的薪水?如果我的工作就是批一批你們上繳的報表與計劃,處理跟你一樣的雜事,那它要財務主任幹麻?!多聘幾個林玫君就好了。”
“趙文韜!你要誇自己就誇嘛,幹麻貶低我……”她不滿地抗議,而後碰了碰他,“那你會不會……那個,有時候心裡會……嗯,不踏實?”她小心翼翼地琢磨了下用字。
“這是每家公司私下的常態,我能做到的便是儘可能把假帳數字限制在合理的範圍內,至少是達遠可負擔的現金流量之內。這些事,我不做,下一個佔據這個位置的人也會做,只是看誰比較有良知,處理手段較不誇張而已。”頓了一頓,輕道:“說起來,我的確是比我的兄長都要沒道德良知了……一些些。但生物醫學的研究也沒有世人想象得光鮮,他們經手的生命……很多事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嗯。”
“哦?”他瞇了瞇眼,嘲弄地道,“這麼乖啊?不指着我鼻子開罵了?”
“什麼嘛,說得我常常開罵似的……而且我也沒有指着你鼻子啊……”她小聲嘟噥,覷了覷他的神色,確定正常後翻身到他身上,把頭埋入他頸側。“那個……咳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我常常說話沒大腦──”
“這我知道。”趙文韜點點頭。
“喂!不要隨便打斷我啦!”她抗議地打了他胸口一下,接續道:“你……嗯……其實我覺得你很優秀,跟我比起來簡直厲害得不得了──”
“這我也知道。”他又點點頭。
“趙文韜!不要隨便附和!”她又打了他一下,“討厭,就叫你不要打斷我嘛……我繼續喔……那個,我覺得你一點都不用自卑的,你已經很厲害了,只是他們更厲害而已,你、你你一定有地方贏過他們,像是……嗯,財務報表分析,這他們就不會了──”
“這是我的專業,勝過他們有什麼好得意的?”他不以爲然地道。
“你做家務很厲害,洗衣煮飯修水管,大到修繕粗活小到針線細活全都會──”
“他們很早就各自獨立了,這方面不見得輸我。”
“唔……”呃,他最擅長什麼?!她偏頭努力想了想,“嗯,他們對四角褲的花色分析應該沒你厲害、砍價沒你行,對各國四角褲的風格瞭解也沒你透徹,重點是,對四角褲選擇的品味一定也沒你好……”
“嗯哼。”
“這樣你有沒有安慰一點?”她輕輕戳了戳他胸口。
“有,原來我贏過他們的是選擇四角褲的品味這種小不溜丟的奇怪地方……”趙文韜皮笑肉不笑,“相信我,這真的非常安慰!”
當他們陷入溫馨寧靜的氣氛十分鐘後──
“啊!不行!我們來**都已經三天了,可是我都沒有好好逛過耶!那麼難得纔來的,不要浪費在牀上啦!”
“嗯哼。”
“趙文韜!嗯哼個頭!你給我起來!”
***
一小時後──
“太平山頂上可以看見整個**的夜景,視野極佳,而且上面氣氛浪漫,極有情調,最適合情侶去,你們要不要上去看看?要上去的話去那邊搭纜車就可以了。”某個不小心泄漏趙大爺身世而被迫出門充當景點導覽的苦命傢伙道。
“好啊。”
“不要。”
兩個聲音同時出現。
“咦,你要上去賞夜景?”林玫君訝異地望着趙文韜。
“怎麼,不成嗎?”
“成!只是你到時候一定又會指着其他看夜景的情侶說:‘一羣在山頂吹冷風還樂在其中的笨蛋’,或是指着上面的佈置與設施說:‘這種冷冰冰的佈置與奇怪的燈光哪裡有情調跟浪漫了?!’”
“……看夜景就看夜景,我幹麻做這種奇怪的事?”
“你最好是!”她切齒地笑,“每次你這麼說,到上面還不是會做!而且丟臉的都是我!”
“哦?聽起來你很不滿?”
“當然!上上週六去賞花前你是怎麼跟我說的?!結果你看到那一片花海的時候還不是指着花說道:‘拜託,看這一堆植物的生殖器官有什麼好浪漫的?’……哼!會跟你上去被人恥笑我就是大笨蛋!”
“那好,大笨蛋,快過來,拿出你的八達通,我們走了……你難得到**,不上去看看就可惜了,我以前也常常跟江海他們上去賞夜景。”趙文韜露齒一笑。
“相信我,趙沒有做過那種事。”江海慎重地朝林玫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