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玫君沒想到趙文韜會帶她來這個地方。從上次某傢伙被曬傷熱昏以後,她就以爲她跟這片蔚藍無緣再見了。
她迅速換上趙文韜從後座翻出來給她的大拖鞋,跳下了車,三步並兩步追上趙文韜,惡意地從後頭環住他,把半身的重量全賴給了他。“我想去前面的白砂礫灘看海,那邊比較漂亮。”
“我以爲你已經穿了我的拖鞋?”
“我是啊。”她往左前方伸出腳囂張地在他面前舉高晃了晃。“但是你的拖鞋又大又鬆,容易進沙子,很難走路。”雙手一點也不放鬆地從後死抱着人,擺明了若是他不揹她過去,就等着枯站在原地耗時間。
“你剛剛不是還覺得自己很重,給我背會不好意思?”趙大爺瞇了瞇眼,看向眼前通往白砂礫灘、初步估計至少繞了好幾百公尺遠的曲折小徑,一點彎身的意願都沒有。
“哎呀,沒關係啦,這條小路截彎取直算算也沒幾公尺,看,砂礫灘就在那邊耶。”她比了比前面,胸口往前用力擠,硬是將趙文韜的背壓彎了一點,然後不客氣地撲上去。
“……重死了。”他們就這麼僵持着這姿勢佇在原地,良久,終於有人不情願地開口哼了一聲,“腳勾好。”
“嗯,”她在他背上指揮道,“往右走一點,左邊有些坑洞,等下我掉下去了不好。”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有人給你墊背嘛。”趙文韜陰森地笑笑。
“但是衣服還是會髒啊。”
“橫豎髒了也不是你洗。”笑得更陰森了。
“是沒錯,不過髒髒的穿在身上不好看啊。”她勾在他身上的腳欠扁地捅了捅他。
“……你可以再囂張一點。”
“喔,那你走快一點。”
“……”
某個無言的人不再坑聲,只靜靜地往前走。
林玫君趴在他身上貼着他,趙文韜走得極緩卻平穩的步伐給她一種安心的依賴感。她把頭湊到他旁邊,看着眼前越來越近的砂礫灘,還有那一大片遼闊無盡、正閃着粼粼波光的藍色海洋,手不禁把他擁緊。
會開車來這,剛纔與小菁他們的談話,一定讓趙文韜心情不好了。他喜歡看着一大片壯闊的景觀來放鬆自己,夜景是,海景也是,雖然他平素對所謂的美景沒什麼特別的興趣,但低落鬱悶時卻極愛浸淫在無垠的空曠景色中,據他的說法這樣可以自我調適,雖然她不解怎麼調適,就像他永遠不懂感動她的宏觀之美在哪裡一般,但既然他如是說又來了,可見他一定不如表現出來的輕鬆沒事。
終於,趙文韜把她放了下來。他沒走完小徑去白砂礫灘,而是直直走到小徑另一邊的海堤上。
林玫君跟着他坐了下來,擡頭看向遠方綿延無盡的海平線。“很多事情即使早有了心理準備,真正體認到後心情還是會不好,是嗎?”她輕輕地道。
“嗯哼。”趙文韜也看着同一條海平線。
“你那個……還很生氣夏墨雅?”
“沒什麼好氣的。”他搖搖頭,聲音響在風裡。“就跟江海一樣,以我的角度是無法諒解他們的作爲,但沒什麼好氣的。只是各自的立場不同而已。”
“啊?!”沒生氣?!
“怎麼,關心我啊?”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纔沒有!”某人立即否認,“你哪需要別人關心嘛,既打不倒、踩不死又撞不爛,比趙小強還厲害,適應力比誰都好,盛隆算什麼?我、我我纔不關心你!”
趙……小強?!趙文韜眼角抽動,“請問趙小強是誰?”
“是蟑螂啊。”
“你沒事把蟑螂加上我的姓做什麼?!!”
“咦?!”
糟糕!她同時想着趙文韜跟小強,一時口快把兩個混在一起了!林玫君趕緊陪笑,“哈哈,那個,蟑螂也有分族氏嘛,像趙小強就很厲害,林小強就比較不濟事,那些被人用拖鞋打死的八成都是林小強,哈哈……”她乾乾地笑。
“……”趙文韜瞪了她一眼,曲起腿徑自看向遠方。
她自討沒趣地嘟了嘟嘴。良久,想到什麼似地問:“那你沒事怎麼跑來海邊透氣?”
“情緒太滿了,想來放空一下。”粼粼波光在遠處閃動,映照着他的眼。他不是她眼中暴風驟雨裡仍能久久屹立不動的高山,更不是打不倒踩不死撞不爛的人,只是她沒看到他倒下壞死爛掉的地方。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可惜人就只是人,心胸再寬廣,也不過幾吋而已。
所以他喜歡看海,海浪卷不走煩惱,卻可以滌淨逐漸乏軟的心。
◆ttκa n◆¢O 尋找明天的勇氣……
紊亂中腦際閃現出這句話,趙文韜眯眼往後躺下,不知不覺沒了意識。
“……”林玫君一回神,發現旁邊的人居然就這麼大喇喇躺在海堤上睡着了。他其實……是用睡覺來放空吧?她湊近,看見他緊閉的眼底下微微浮現的暗色,偷偷伸手摸了摸趙文韜疲憊的面孔。
“唉……”她輕輕一嘆索性也跟着躺下,卻發現石頭太硬不舒適,於是挪了挪他的姿勢,給自己理出一個好位置,鑽入趙文韜懷中頭枕着他,漸漸地也睡着了。
等她再睜開眼時,發現滿天黃澄橘紅,妖異美豔的顏色染滿了遠處的天際,她驀地坐了起來,看見趙文韜還躺着,只是雙眼炯亮,顯然醒來有一段時間了。
“咦?!”她四處一看,發現周圍多了好些情侶,跟他們一樣都雙雙對對地躺着,有的熟睡有的在低低談笑。“趙文韜,這裡黃昏時後是情侶休息的熱門地點?”她不解地戳戳他。他們睡下時,這裡明明空無一人吧?
“不知道,我醒來時他們就冒出來了。”趙文韜懶懶躺着。人是世界上最盲從的動物。
“喔……但是他們不覺得海堤的石塊很難睡嗎?!”硬死了耶,要不是翻到趙文韜身上,她一定躺不下去。林玫君非常佩服地看海堤上的情侶們。
***
她仍沒忘記要去書店,一從海邊回市區便踩着趙文韜的大拖鞋噠噠噠地滿街書店跑,好不容易找到想要的書,然後趙文韜居然帶她去了家不錯的餐廳,晚餐完還一起逛了逛餐廳附近的店,才滿意地繞了回家。
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林玫君看着前面正拿鑰匙開門的趙文韜。她隱隱約約覺得,趙文韜從海邊回來後,腹中似乎已有打算了。
“你還愣在門口乾麻?進來了。”開了門的人回頭催她。
一進屋內,滿室嘈雜的聲音迎面襲來。趙文韜皺了皺眉,看向書桌,見到自家二哥西裝筆挺掛着耳機在他的筆電前坐得端正,表情嚴肅銳勢盡現,顯然在開在線會議,用着非英語的歐洲語系在談話,三不五時插出幾句中文。
“嗨,你回來了。”趙洗硯頭也不擡地說完又繼續視訊,過沒兩秒又插出話跟後頭進門的某人打招呼。“嗨,玫君也一起回來啦……Sandy,把你的卡通轉小聲點。”
“我已經轉小聲了啊。”Sandy不滿地抗議。她斜趴在沙發上,抱着不知從哪變出的熊貓大抱枕,專注地看着disney卡通。
“……你的貓笑聲我這都聽到了,別吵到練筆看書,再小聲點──”趙洗硯話說一半又繼續與人對談,然後又插話,“……這堆死腦筋化石天殺的到底懂不懂人話?!文韜,你的計算機再借我一下……”
林玫君呆呆地站在門邊看。從她眼裡看見的是樣的:一個男人端正地坐着正在在線會議,用着她聽不懂的語言說得十分專業的樣子,三不五時用好聽悅耳的文雅聲音插出中文來罵人或與Sandy交談,不管說的是歐洲語言還是中文,他臉上犀利正經的表情從頭到尾沒變過,連用中文罵人也是一本正襟地,聽不懂中文的人絕對不知道他在罵人。而另一旁的沙發上,一個纖細的女生抱着一隻特大的可笑抱枕,盯着電視上的卡通咯咯直笑,看到興頭上半曲的腳還興奮地踢起沙發,而沙發右側的小男孩抱着一本大雜誌,正就着沙發燈在細讀,不時皺眉擡頭看向一直踢沙發的女生。
呃,乍看之下好一幅歡樂融融的溫馨畫面……除了女生跟小孩所做的事情似乎顛倒了外。
“我晚上九點要用計算機,她也是,你頂多再用半小時。”趙文韜還是緊鎖着眉,“怎麼你還沒走?”
“我在等你。”趙洗硯放下耳麥,“我都聽夏墨雅說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他單刀直入。
“你就這樣暫停會議,丟下一堆世界級研究員來跟我討論我的個人問題?”他挑了挑眉。
“他們會很感激你讓他們得以喘口氣的。”趙洗硯笑笑,“所以你現在的打算是?”他追問。
“看起來你有建議?”
趙洗硯點點頭,眼裡閃過一抹光芒,“其實進去盛隆不見得不好,他們目前正在轉戰商務系統整合這方面,既然許博雋如此想得到你,你握有極大的籌碼可以談條件,如果盛隆的作風你不喜歡,可以協助管理他的子公司主攻商務系統整合,然後逐步把子公司獨立出去與盛隆做切割,在盛隆財團底下當個專業管理人也未必不好,他們可以提供你高階管理的舞臺,比起一般大公司,不磨個五年十年取得信賴是不行的,當然,就看你願不願意……”他頓了一頓,微微皺眉,“因爲進去盛隆還有個最大的問題……”
趙文韜哼了聲,接口道:“進去了就出不來了,許博雋多少年的老狐狸了,我不犯事他鐵定也能僞造出幾百幾千個證據來誣賴我,先拿蛋糕誘惑別人一腳踩入陷阱裡再狠狠打擊剝削他,只要他手上有對我不利的證據,就算他敞開大門我也逃不出去。”
“不管進不進盛隆,你的處境都不會變,不進他多的是管道打壓你、讓你在本地無法發展,進了盛隆他也多的是方法對付你,也許你可以賭一賭,他若對你有心,自是知道忌諱,不敢多加爲難你。畢竟他想要的是忠心的下屬而不是時時防着他的人。到他身邊,你有機會可以反咬他一口。”
“不錯的主意,可惜我對跟老狐狸深交沒興趣,他留給夏墨雅去應付就好。”連徐況達那樣老謀深算的開朝老臣都可以在利用完後不客氣地踢開,還踢得乾乾淨淨毫無瓜葛,他打死不信許博雋是能有素菜就不開葷的人。何況,他絕不可能替意圖陷害自己的人賣命。
趙洗硯點點頭,也不堅持,“看來你拿定主意了?”
“嗯哼。”趙文韜應了聲,沒有與自家兄長續談的意願,“你讓一堆世界菁英犧牲睡眠配合你在半夜與清晨起來開視訊,就不要隨便浪費人家的時間。”
“我可沒巴着他們開會,是他們自己拜託我主持的,這個時間也不是我選的。”趙洗硯擺擺手顯示自己的無辜。他可沒要那一大票人配合他的作息時間,他向來最不喜歡強迫別人了。
“這倒是,”趙文韜冷笑,“誰讓年度國際醫學研究彙報的日期將屆,最高主管關鍵時刻卻攜一家老小在半個地球外省親兼度假,他們不自己把脖子洗乾淨送到別人刀口上實在沒辦法了。”
“噯,別扯開,所以你打算以不變應萬變?”
“不,”趙文韜沉默了下,“我會讓那隻老狐狸主動找上我。”恐怕許博雋的態度纔是主導一切的關鍵。一切似乎漸漸明顯了,線索東拼西湊某個輪廓清明地浮現在他腦海,只是仍舊不完整,少了最重要的關鍵零組件。
他就像被牽線操弄的人偶,只能被動地從發生的事件中一點一滴猜測拼湊,手上握有某部分的事實,卻缺了一大片。夏墨雅操弄着他身上的一條線,手上卻同樣只有片面的事實而已,身上也被別人下了線,原本很簡單的人偶,無意間纏上數條交錯不屬於自己的線,讓一連串的事情糾結在一起……
趙文韜定眼看向某個早融入沙發圈中的女人,她正趴在Sandy旁邊,貢獻出自己的珍藏餅乾,兩人邊吃邊看着卡通裡的老鼠耍貓,一起發出咯咯的難聽笑聲,緊張時腳一起踢向沙發把手,趙練筆已經放棄鑽研大雜誌,正坐在沙發另一端小大人似地雙手環胸,漂亮的五官皺成一團盯着面前兩個女人。
會扯上她是最大的意外,其實她一點都不用介懷,局早就布在那裡了,不管她這個引爆器有沒有出現,**都會在導線燃到盡頭時爆炸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一個迷糊的小笨蛋啊,只是笨蛋不只最快樂,也是最幸福的。看着她想着事情的疑惑模樣,看她爲了一點小事氣跳跳地,被人欺負吃虧了不敢打壓回去背地裡又不滿的抱怨模樣,看着她一天到晚羨慕忌妒別人的模樣,畏畏縮縮的模樣,還有本來很氣憤,真遇上事了又馬上對人心軟的呆嫩樣,以及會對愛人拿喬,仗勢他對她的感情老大不客氣地欺壓他的囂張樣……她一直說他又跩又囂張,其實她對他何嘗不是?
不過他很樂於偶爾被她欺壓,讓她佔佔上風。就像今天在海邊一樣,這其實是她另一種深度的不確定試探……他樂見她的試探,只要不太超過,他都不吝於迴應她的情感索求……
這隻慢火青蛙,煮到他快不耐煩了纔開始滾熟,他不把蛙肉啃到骨頭都不剩,就太對不起自己的自尊了。趙文韜暗暗哼了聲。
“看來,你是真的不可能回美國了吧。”一聲嘆息從他身後冒了出來。
“……開會吧你。”
***
晚上九點──
三個人要搶兩臺計算機,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最弱勢的人出讓位置。
林玫君無奈地摸摸鼻子,誰讓她地位最薄弱,對社會與未來最沒有貢獻與影響……她於是大氣地攤了一堆晚上纔剛買的特定美股近期走勢細節,在客廳的桌上細細研究起來。幾個月內的變動信息就可以了,她專注地畫着自己發明的林氏走勢比較圖表,眼神忙碌地搜尋個股特殊變異的詭譎高低點。她照着趙文韜說的,一步步把預期之外的震盪走勢全抓出來建立數據,這樣遇上特殊情況纔有依據能立即判斷出來而停下操作,多少可避免誤買誤賣與虧損。
Sandy在她旁邊神奇地翻着又不知從哪變出的兒童繪本,看着可愛的圖與插述文字專注地讀得津津有味,自覺很有道義地關了電視陪她一起努力。趙練筆在旁邊繼續翻着那本特大號雜誌,林玫君偷看了幾眼,發現居然是營銷給高中生的簡易英文科學讀物。
趙洗硯還在開會,而趙文韜一到九點也埋到屏幕前,用另一套耳麥不知在忙碌些什麼。她四處偷看,直到沒新鮮東西了才悶悶收回視線,晃了晃腦袋給自己打氣,繼續尋找美股統計學上超過臨界值的變異數們。
今天不用計算機沒關係,正好讓她有更多的時間能慢慢尋找與分析數據……她滿意地給第一張完成的綜合分析比較表畫上美美的欄框,正要進軍下一張時,許久沒響過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拿起來看。是個陌生的號碼……無趣地撇嘴,林玫君接也不接,就將手機扔下。最近找她的人全是打廣告的,也不知是哪裡泄漏了她的手機號碼信息……哼哼……
嗶嗶。
手機響後沒多久,便傳來收到短信的清脆聲音。
看來真的是找她?會是誰呢……她疑惑地按開短信。
【救救夏。】
真的很簡短,不負短信之名,只有三個字。
但──救救夏……?!!!!!!!!!!!救救那個,早上站在許菁菁那邊不客氣威脅他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