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自古“恨”字最難解

四葉懶懶斜躺在榻上, 這是她被軟禁的第十天,前幾天她也曾暴躁過,但自從麒兒痊癒回到她身邊後便收斂了自己的脾氣, 全心全意寵小孩。

此時, 麒兒正躺在她身側, 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衣袖, 似乎睡得很不安穩。嘆口氣, 輕輕拍拍小孩的背到他舒展了身體才緩緩收回,但只要她稍微一動,小孩立即驚醒, 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映射出一種恐懼感。她只有將麒兒整個抱住靠在她胸前,哼着調子將小孩再哄睡中,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近三天, 直到玉麒重新找回安全感。

微微動了動僵硬的脖子, 四葉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將玉麒放到裡側,拿了薄衾將小孩蓋住, 自己則輕手輕腳地下牀走到外間。

綠兒坐在外面繡東西,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四葉走到跟前輕輕拍了拍她,有些茫然地擡頭,看清楚眼前人後纔打了哈欠道:“麒兒睡着了?”

揉揉有些痠痛的肩膊, 四葉點點頭, 坐下, 拿起綠兒手中的繡活, 左右看了看, “這是什麼東西?”

綠兒臉紅着奪了過來,“是……香囊。”

四葉有些驚訝地微微張嘴, 看着那件形狀極不規則的香囊,吶吶道:“是香囊啊。”

綠兒的臉更紅了,連忙把香囊收進懷裡,“四葉姐,你餓不,我、我去弄點飯。”

還沒等四葉回答,綠兒站起來就往外跑,看着那抹背影,四葉咂舌,難道小丫頭情竇初開了?是誰呢……猛然間,她臉色一白,連忙搖頭揮去腦海中的某個身影……

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漸顯蕭索的庭院,心中亦呈現出一種淒涼感,那個人已經十天未踏進御軒閣,雖然綠兒在她面前一個字都不說,但王府裡會傳些什麼,她大概能猜出些,無非就是麻雀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沒幾天就被打回原形……別人怎麼說她,她不在意,但她在意別人怎麼說麒兒……孽種嗎?

一個人影緩緩走近御軒閣,四葉雙手倏爾抓緊窗框,那個人緩緩走近,擡起頭,四葉的雙手無力垂下,不是他。

“你很失望?”清冷的聲音傳來,四葉蹙眉,伸手準備關窗戶,卻被橫過來的一隻手擋住,冷懷意冷淡開口,“你是不想見我,還是……這張臉?”

四葉苦笑着搖搖頭,“冷公子想從我這裡套出什麼?”

冷懷意淡淡瞥了一眼裡屋,“我娘……”

“冷公子不必說了,我不會改變心意!”四葉冷聲打斷他的話。

冷懷意顯然沒料到四葉如此快地拒絕,臉色不禁白了白,“我不是爲我娘求情。”

四葉挑挑眉,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她原本以爲他是來做和事老的,如今看來倒不太像。

看出四葉的敵意消退了一些,冷懷意開口道:“我來,是越王的意思。”

四葉微微有些不解,他是什麼意思?

端了飯菜回來的綠兒擡眼看見一個背影閃進屋中,皺了皺眉,放下飯菜轉身又出去。

……

四葉倚着窗戶看着冷懷意的身影消失,微微皺眉,爲什麼冷懷意會參與其中,他與冷夫人不是母子嗎?有這樣幫着外人害自己孃親的?

想了想,四葉轉身回到裡屋,坐在牀邊看着玉麒睡的紅撲撲的小臉,愛憐地替他蓋好薄衾,低頭間一雙寶藍軟緞松竹靴出現在視野中,擡頭,碧月昡一身朝服站在面前。

“小舅舅想見你。”碧月昡低頭,視線與四葉相交。

緩緩起身,四葉邊走邊道:“在哪兒?”

“在前廳。”

四葉頓了一下回頭,似笑非笑道:“王爺,妾身可以出御軒閣?”

碧月昡眉尖一蹙,“本王同你一起去。”

一聲拉長的“哦”讓碧月昡眸光一冷,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四葉默默跟在他身後,眼前人□□的背影讓她心頭一酸,爲何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前廳,原本坐着的梅冷笙連忙起身迎了過來,他直接越過碧月昡走向四葉,急道:“我剛趕回來就聽說麒兒出了事,到底怎麼了?”

四葉看了一眼背對着自己的碧月昡,轉回視線笑笑道:“小孩子亂吃東西,沒事。”

梅冷笙卻是皺眉看着她,“你覺得我會信嗎?”

四葉聳聳肩,意思是你愛信不信,我也沒辦法。

“小舅舅,人也看過了,你連日奔波想來也累了,早些回府吧。”碧月昡轉身淡淡開口。

眼神在兩人間逡巡,梅冷笙直覺自己不在的這些時日肯定發生了什麼事,這兩人之間一言一行都極不自然,再加上麒兒的事情……難道那人已經開始有動作了?想到這兒,他沉聲道:“是昀嗎?”

碧月昡面色一冷,“小舅舅,不要在我面前替那個人的名字!”

梅冷笙心中一動,感覺到問題的癥結在那兒了,看了一眼眉目淡然的四葉,“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就讓人找我。”

四葉點頭應下,心中卻是苦笑:被變相軟禁算不算事?

送走梅冷笙,四葉看着碧月昡淡淡道:“王爺,需不需要派人陪同妾身回御軒閣?”

“不必了。”壓抑着心中的苦澀,碧月昡別過臉語氣冷淡道。

四葉微微一福身,“那妾身告退了。”說完,轉身離去。碧月昡看着那抹纖細的背影,眉目中有一絲隱忍的哀愁,這樣的背影他每日都能看見,卻一次比一次更讓人心痛!

步履平穩地向前走着,四葉緊咬紅脣脣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等轉過一個彎,身子一軟靠在假山上微微側首,那人的身影隱約可見,略顯狼狽地收回已開始模糊的視線,整個紅脣已失去原有的血色,略微平復了一下心緒繼續往回走,這是她選的路她就該承擔一切後果。

……

梅冷笙出了泰王府便驅馬奔向一街之隔的越王府。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正拿着一本書的碧月昡頭也不擡道:“什麼事?”

“王爺,梅將軍現在大廳。”

碧月昀緩緩放下書,“告訴梅將軍,本王有病在身不方便見客。”

“可是——”

書房的門猛然被人推開,碧月昀擡眸看了一眼面色冷凝的梅冷笙以及他身邊哆嗦着小廝,嘆了口氣,“你先下去。”

那小廝面露喜色,連忙退下,走時還不忘將書房的門闔上。

緩緩從書桌後起身,碧月昀迎上前道:“小舅舅何時回來的?”

梅冷笙冷着臉道:“我要再晚些時候,看見的就會是你們手足相殘!”

引着梅冷笙坐下,倒上一杯茶,碧月昀笑道:“小舅舅這是玩笑話。”

“什麼玩笑話?”梅冷笙厲聲道,“麒兒的事是不是你?”

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碧月昀端着白玉茶杯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失笑道:“小舅舅總是這麼偏袒昡弟嗎?”

梅冷笙凝眉,看着這個與他年歲相仿的外甥,心中亦是一動,從姐姐離去後,昀好似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不斷地疏遠他與昡兒,同時也越來越讓他看不懂,他在心中安慰自己這只是一時的,但八年前的那場變故讓他徹底心涼,他居然對自己唯一的血親下毒手,如今他又要故技重施?那個位子就真的就那麼重要?

“昀……”梅冷笙欲言又止。

骨節分明的手指沿着茶杯邊沿細細摩挲,碧月昀垂眸道:“孃親走的時候,小舅舅可曾恨過那個人?”

梅冷笙沉默不語,看着碧月昀俊秀的側臉以及他清冷的神情,一瞬間彷彿回到兒時,他們三人一同在姐姐寢宮玩耍,而不遠處那個人環着姐姐呢喃低語,整個梅隴院都充斥着他們的笑聲……畫面一轉,眼前是姐姐躺在冰冷的棺槨中的樣子,那樣清冷那樣孤寂,他跪倒在姐姐棺槨前的那一刻是恨那個男人,但……當那個人男人跪在他面前請求他原諒時,在那一刻他覺得那個男人是如此可憐。

“我……或許不恨。”有些乾澀地開口,卻抹殺不去他心中姐姐清冷的樣子以及爹親老淚縱橫的容顏。

碧月昀擡眸,勾勾脣道:“小舅舅心中的恨,就由我來承擔。”

“什麼意思?”梅冷笙直覺他話中有話

碧月昀緩緩起身,看着窗外,聲音帶笑:“小舅舅可知道,當日孃親自盡的時候,我在場。”

梅冷笙一驚,看着碧月昀冷聲道:“你說什麼?”

碧月昀轉身,半個身子陷在陰影中,整個面容在明暗間讓人看不出表情,“當時我在場,我親眼看着孃親自盡倒在血泊中,你可知孃親手中拿的是什麼嗎?”

梅冷笙愕然,眼神微動。

“孃親手中拿的是那個男人親手給她畫的畫像,她倒地的那一刻,那副畫在血泊中展開,上面還有那個男人題字,‘無雙容顏,唯一摯愛’,小舅舅你不覺得可笑嗎?孃親到死都不恨那個男人,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每一句“爲什麼”都彷彿一把利劍插進心裡,梅冷笙看着眼前面露瘋狂的碧月昀,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十五歲的白衣少年,當他從戰場帶着爹親的棺槨回來時,少年雲淡風輕一笑道:小舅舅,這下孃親在黃泉路就不會寂寞了。那樣的笑那樣的話讓他以爲少年是堅強的,卻不曾想少年的心中承受的痛是那樣重……

“小舅舅可是心疼昀兒了?”碧月昀歪頭看着梅冷笙,笑笑道,“那時小舅舅也不過十五六歲卻臨危受將命,帶兵攻打外族,那場勝仗是可用我們的至親的命換來的,小舅舅你敢說不恨嗎?”

想起那場殘酷的戰爭,梅冷笙眸中亦是一片森然,用姐姐的命換來的糧草救了整個軍隊卻沒有挽回爹親的命,當他看着兩個至親下葬的那一刻,心中可曾有恨?

走到梅冷笙面前,鎖住那一雙掙扎的黑眸,碧月昀語氣飄渺道:“讓我來承擔所有的恨……”

同一時刻,四葉神情複雜地看着手中的那張“人皮”,喃喃道:“竟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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