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亮很圓，星辰漫天。
武道先天山的夜風一直很大，這裡的風景也秀美無比，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景色也漸漸沒有人在意了。
只是覺得這裡很古老，老得像是和世界脫軌，像是不屬於這個時代，而屬於曾經。
楊公令嘆了口氣，緩緩走回房間，枯瘦的手點燃了一根蠟燭。
看着搖曳的燭火，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到了黃銅鏡。
明亮的鏡子裡，一個鬚髮花白的老人面容消瘦，皺紋橫生，雙眼渾濁，眼角還有污漬。
他是誰？
爲什麼老成了這般模樣？
楊公令愣了好久，曾經的往事歷歷在目，自己何等儒雅風範，如今也成了垂垂老矣的匹夫了。
這鐘天地之靈秀的先天山，爲何也這般催人老？
他想起了今日的怒吼，那些年輕的聲音依舊還在腦海迴盪。
但也僅僅只是迴盪而已。
他的血液似乎並沒有什麼溫度了，做不到沸騰，做不到直充頭頂，殺下山去，與惡魔決一死戰。
只是...也有淡淡的不甘。
身爲槍魂，自己這一生就以這種方式結束嗎？
他閉上了眼睛，輕輕撫摸着懷中的槍，那麼冰冷，又那麼熟悉。
只是他來不及沉浸其中，便聽到一聲聲巨響傳來，緊接着便是怒吼的聲音。
楊公令連忙衝了出去，擡頭一看，便看到了一個八卦圖遮天蔽日，封住了山頂。
小拳神傲然而立，殺意沖霄，不斷朝天砸出恐怖的力量。
“他！他是瘋了嗎！竟然進攻護山陣法！”
楊公令不禁驚呼出聲。
但這一次，沒有人迴應他，只是有幾道冷厲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
楊公令覺得奇怪，看向身旁的老者，道：“老李，拳神這是怎麼了？你們怎麼全部在這裡聚集？”
白髮蒼蒼的老者背脊筆直，精神十足，沉聲道：“我們要下山了。”
“你們？”
楊公令疑惑道：“這...這是你們計劃好的？”
老者點頭道：“不錯，我們傍晚的時候便已然說好，今晚必須下山。”
楊公令看着四周的長老，發現都是熟悉的朋友。
他喃喃道：“你們...你們怎麼沒通知我？”
“哦？爲什麼要通知你？”
老者看向他，冷笑道：“你不會認爲，我們還把你當朋友吧？”
“我們的朋友是槍魂，是當年一杆金槍戰遍天下的楊公令，不是現在你這個糟老頭子。”
另外一個人淡淡道：“楊公令，不是我們不通知你，而是...我們沒有通知任何人，我們是自動走到了一起，而你沒有這麼做，便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楊公令不禁顫聲道：“事情...事情莫非真的已然到了這般地步了？”
旁邊一個胖子走了過來，拍了拍楊公令的肩膀，眯眼笑道：“沒有沒有，沒有到什麼地步，這大半夜的，去休息吧啊。”
他的語氣那麼輕柔，卻又那麼陌生。
楊公令還想說話，便看到一道身影飄然而來，懸在虛空，散發着強大的威壓。
所有的長老都沉默了。
他們卻沒有低頭，而是仰望那道身影，目光灼灼。
武神看着下方衆人，冷冷道：“那易寒幾句話，就把你們迷糊成這樣了？你們還是見多識廣的長老，智慧去哪兒了？”
小拳神笑道：“武神，說得好啊！我們見多識廣，我們有智慧。”
“那易寒有智慧嗎？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透露着驚人的智慧？”
“他爲什麼要找死啊，爲什麼要與惡魔戰鬥啊！”
白髮老者大聲道：“武神，打開護山陣法吧，我們要下山了。”
“不錯，我們不能留在這裡了，這裡已經不是武道先天山了。”
武神眯眼道：“不是先天山，還能是何地？”
矮胖子長老站了出來，大聲道：“武道先天山，因何而得名？因上古時候諸多武者來此修煉，吸收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互相交流武道，互相切磋，最終打碎桎梏，成就先天神靈。”
“創山之祖，就是第一位在此成就神靈之尊的先天！”
“他創山之時，所言：武道之真意，在於永不言棄，在於不斷上進，此地數百年來，武者爭雄又互相幫助，在此隕落在此坐化，亦不失求道之心。”
“因此，故而創立武道先天山，爲天下武者之表率，引領武道。”
說到這裡，胖子搖頭笑道：“現在我們還是天下武者之表率嗎？我們是天下縮頭烏龜之表率矣！我這個死胖子沒什麼本事，但卻再也不想做縮頭烏龜了。”
小拳神冷冷道：“武道先天山培養了我，我本不想背叛，然而如今我才明白，培養我的不是武道先天山，而是武道的精神。”
“當武道先天山與武道真意背離之時，我當選擇後者，唯武道之真意，不做神靈長老，只願加入抗魔聯軍，做一小卒，上陣殺敵！”
他擡起頭來，沉聲道：“武神，你關不住我們所有人。”
一個個長老站了出來，而弟子院中，無數的弟子也紛紛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武道先天山長老及弟子，反了武神！
楊公令呆呆看着這一切，突然發現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然對這些事...如此遲鈍了？
......
大地銀光肆意，月華如水。
冷應龍看着前方密密麻麻數千師弟，不禁閉上了眼睛。
但聲音，卻還是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大師兄，你是光明神官，我們都尊你爲師兄，這個時候，你應該站出來。”
“不錯，你應該站出來，代表我們，向長老們說清楚。”
“我們不能在龜縮了，我們忍受不了了。”
一個山羊鬍老人站了出來，抱拳道：“大師兄，我來日月聖宮五十年了，今年六十六歲了。”
“我有志向，卻沒有天賦，至今不過點天燈而已。”
“但我是親眼看到兆曦師妹長大的，我看着她逐漸變強，我看着她被廢除修爲，趕出日月聖宮。”
“今天，我又親眼看到她...看到她死。”
山羊鬍老人哽咽道：“她的一生，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何其短暫，卻又何等精彩！”
“身爲日月聖宮弟子，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哪怕是死，也請讓我死在惡魔戰場，別讓我在這裡像個孤魂野鬼，找不到自己的路。”
數千弟子，都紛紛喊了起來。
冷應龍睜開了眼睛，卻已經是雙眼通紅。
他攥緊了拳頭，咬牙道：“你們！”
“你們把我當大師兄？”
“若你們真的把我當大師兄，爲什麼等到現在纔來找我！”
“你們知不知道，我等今天多久了！”
他渾身都在顫抖，一字一句道：“跟我走，去見月尊老祖！”
“我要告訴他，他關不住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