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宇見大門被江風搶先一步堵住,不免覺得好笑。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悠閒的點上一根菸,用那又似水流波的眼睛看着蘭沐星,點頭:“是的,我已經娶妻生子了。”
蘭沐星一聽這話竟不由的暗鬆一口氣,感覺一塊懸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落了下來。
見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歐陽宇微微挑了下右眉,問:“星子,你現在心裡有沒有怪宇哥不守諾言,沒有等你成年就另娶他人?”
蘭沐星竟想都不想的搖頭:“沒有,沒有,只要宇哥你過得幸福,那些諾言就讓它灰飛煙滅吧,我們都不要在提了。”
歐陽宇卻眼神一黯,流露出一種迫不得已的無奈感:“星子,其實不是宇哥不想等你長大,而是……”話鋒一轉,問了一個蘭沐星措手不及的問題:“星子,你實話告訴宇哥,你在我自己的那半年時間裡到底都對我說了多少謊話?”
“謊話?”蘭沐星怔愕,他怎麼會好好的問起這個問題啊。
歐陽宇認真的點了點頭:“是的,謊話。你還記得自己對我說過多少嗎?”
蘭沐星的俏臉剎間青紅交錯,呃,應該不少吧,好像多到她自己也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了。
見她爲難支吾了好一會兒,歐陽宇伸了個懶腰,滿臉笑意的說:“你不用想了,因爲那半年裡你前後總共只跟我說了兩句真話,其他的,包括那些諾言,全都都是假的。”
“怎麼可能!”蘭沐星自己第一個出聲反對,當年她所說的真話再怎麼少,也不可能只有兩句!
歐陽宇笑眼眯眯的看着她,字句清晰的說:“只有兩句。第一句是你和小榮刻意接近我時的那句自我介紹,你說你叫蘭沐星,十六歲,正讀高一,旁邊那位是你的二哥,叫蘭景榮,二十歲。這些信息和我之前令人暗中調查的完全吻合。”
“第二句是你在教訓了黑胖後忘形之中脫口所說的,‘傻逼,我蘭沐星的話要是能信,狗屎都能吃了!’呵呵,我自己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我記這句話竟然比記你的臉還清楚。”
蘭沐星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有、有嗎?我、我怎麼不記得我有說過這句話?哈哈,這話怎麼會是我說的!”
唐澤彥和項昕等人均不自向她投去憐憫的目光,這話除了你,在座的還真沒人會說得出來!
歐陽宇:“你本人都這麼說了,我還敢把你所說的話當真嗎?”
蘭沐星:“……”你自己先劈腿就劈腿了唄,幹嘛還要給我扣這麼一頂大帽子!
她尷尬的乾笑着,爲了緩解這份尷尬,她岔開了話題。
“宇哥,說具體的說說當年的事情嗎?你既然沒死,爲什麼不告訴我和我二哥?”害得她和她二哥內疚自責這麼多年,其實她還好,記憶被封。但是二景榮就不同了,他可是帶着清楚的記憶,以一種自責的心態面對着曾經的年少輕狂,多年來沒少受良心的譴責。
她的這個問題讓歐陽宇臉上的笑容一僵,目光沉下。
他沉默了。
就在蘭沐星以爲他不想說的時候開了口,聲音裡流露出幾分的愧疚:“其實讓你和小榮做線人的主意是我出的。”
“什麼?”蘭沐星與蘭景榮同時跳了起來,一臉被雷劈到的震驚。
歐陽宇的左手輕輕的撥弄着右手上的鑽戒,愛笑的眼睛漸漸迷離起來,像是穿越了時光回到那逝去的年華里。
“你應該知道我有一個跟你一樣天真活潑的妹妹,歐陽玥。其實她並沒有死,但也一直都沒醒過來。那場殺戮來勢洶洶,我節節敗退,直到無路可退的時候,是小玥擋在了我的面前,替我吃了一顆子彈。”
“那種親眼目睹對自己最好的人倒在自己的面前的滋味我想你應該嘗過了,那是一種怎樣的萬箭穿心就不用我細說了吧。”
聽到這,項昕忍不住冷笑出聲:“這些和蘭沐星有什麼關係?爲什麼要利用她和蘭景榮?”
歐陽宇滿是歉意的看了蘭沐星一眼,聲色微啞:“那一次,小玥是真的差點兒就在我的面前死掉。破敗的舊廠房裡,我將子彈從她的右胸口裡取出,不眠不休地守了她兩天兩夜。生平第一次,我開始懼怕死亡,不是害怕分離,而是怕在這個世上從此真的孤身一人。”
“那個時候的小玥才十七歲,如花的年紀。望着她蒼白的臉,我暗暗發誓,一定要站在權力的巔峰,然後永遠守護着這個自己今生最親的人。因爲沒有得到第一時間的救治,小玥雖然搶了一條命,卻成了植物人。”
“那之後,我謀略用盡,不擇手段。因爲我明白,我必須強大,才能保護小玥。爲了給她最好的治療,我就必須要有足夠的金錢,所以我走上了販毒這一條路。”
“經過幾年的蟄伏與打拼,我終於站在了無人再能撼動的地位,但凡是我想要的,我皆觸手得之。但我卻不快樂,因爲那麼多年了,小玥依舊沒有醒來,不管我花多少錢,始終叫不醒她。漸漸的,我感覺累了,我不想再過那種遊走於刀尖今不保夕的日子。”
“站在那個位置,我如履薄冰,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但我卻不能自首,因爲我是沾着鮮血爬上那個位置的,只要我前腳一垮,後腳就會有人在背後捅我刀子。無論如何我是不能出事,如果我出事了,小玥就真的沒有醒過來的機會。”
“那段時間裡,我一直在爲如何離開那個圈子,如何洗白自己而絞盡腦汁,之前我就想過要用詐死一計,畢竟想要離開那個圈子,沒有什麼方法會比詐死來得更完美了,可惜沒有配角。”
“直到那一天,我在高速上遇見了你倆兄妹,我覺得那是上天給我開了一扇生門!你和蘭景榮像極了當年的我和小玥,於是,我就故意製造機會接近你倆,讓警方誤以爲我對你倆心存好感,誘使他們找上你倆充當線人……”
聽到這,蘭沐星僵硬的脖子轉過頭堪堪的看向自己的二哥蘭景榮,互相從彼此的眼中看到‘我倆就是個傻逼’的訊息!
唐澤彥和項昕等人也因這個真相而沉默了。
原來,蘭沐星和蘭景榮當年所充當的不是什麼雙面線人,而是雙向棋子!
多麼悲催的一個事實啊!
唐澤彥彈掉因沒留意而掉落在褲管上的菸灰,垂眸靜思一下,問:“歐陽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歐陽宇點頭:“你問吧。”
唐澤彥雙眼微微一眯:“我想以你的能力即便不再當宏宇大哥,想追查報復一個人還是可以輕易辦到的。既然當年參與此事的隊長局長均先後遇害身亡,爲什麼偏偏遺漏了主謀賀祺呢?”
蘭沐星眼神呆滯的隨口應了一句:“你忘了賀祺曾經整過容了嗎?又改了名字,遠走他鄉。”
唐澤彥當即駁了她的答案:“那不是理由!如果真想找一個人,哪怕只剩下半截殘軀都能確定身份,何況還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狐疑中,歐陽宇笑容再現,暖如春風拂面。
字句清晰的說:“我現在的名字叫賀宇。”
蘭沐星先是點了下頭,重讀機似的重複了一遍,“賀宇……”下一瞬,大眼圓瞪,滿是驚恐,緊接着口齒不清:“賀、賀……賀宇?你和賀、賀祺……”
歐陽宇眉眼彎彎,語氣溫柔:“賀祺本名賀軒。而我在十五歲之前一直都叫賀宇。我倆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嗬!”蘭沐星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她真的猜中了!
完了完了,她把人家的弟弟給害死了!
他現在回來一定是想找她報仇來着!
淡淡的看了眼滿臉驚恐的蘭沐星,歐陽宇的眼中蕩起一抹高深莫測卻又極具魅惑力的笑意。“星子,你該不會是在怕我來找你報仇的吧?”
蘭沐星結結巴巴:“難、難道不是?”
歐陽宇依舊笑着:“我媽複姓歐陽,她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失蹤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去了哪。我七歲那年,我爸帶回了賀軒母子。我十五歲那年,我和小玥被趕出了家,四處流浪。”
“再次見面的時候,我是宏宇大哥歐陽宇,而他則是剛從法律系畢業的大學生。他主動找上我,說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我這個大哥,希望我倆兄弟能夠冰釋前嫌。”
“多年的闖蕩,什麼樣的人我沒見過?我當然他的主動示好無非就是害怕我仗勢報復他。所以我面上同意了,並且將我想洗白的念頭告訴了他。他很快就同意當我在警局裡的內線,幫我成功脫去毒梟的身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的智商與情商都很高,在我提到你和蘭景榮時,他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便積極主動的配合我演戲。呵呵,如果不是我幾次暗中留意他,捕捉到他眼中所流露出來的濃烈恨意和殺意的話,我都差點兒就相信他是真心想認我這個大哥,所以我沒有將我育有替身的事情告訴他,爲得就是防他一手。”
“他告訴我的行動計劃是,在借你生日會的那次收網行動中,等我出現後,他會搶先朝我胸口開槍,而我只需要事先在胸口處安上防彈衣和血槳,到時中槍裝死。至於法醫等人都已經被他事先收買好了,這一切只不過是演給那幾個當權者看的一場鬧劇。事後,我從殯儀館逃離,從此自由。”
“所以在他的計劃裡,我應該是真身上陣。而他則可以如願的將我亂槍打死或當場炸死,假戲真做。哼,可惜他會的只是紙上談兵!他根本就沒有想到我會讓替身赴約。當他發現我並沒有死的時候,他慌了,所以他逃離了,甚至不惜整容改名。”
“他以爲這樣我就找不到他。”歐陽宇頓了一下,微微調整下情緒,接着說:“事發的第三年,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老頭子自殺在我面前求我放過他……”
蘭沐星冷不丁的打了個寒戰,真的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機關算盡的男人會是記憶中那個溫柔多情的大哥哥。
歐陽宇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戰慄,衝着她淺淺一笑,繼續用溫柔的語氣說着無情的話:“雖然我答應了老頭子不會親手殺他,也不會蓄意謀害他,但不代表,我要出手救他。”
唐澤彥語氣清冷的打斷他的話:“事實上,你非但沒有救他,甚至還在暗中踩了他一腳!如果沒有你的暗中幫助,星星是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將那數億的資產成功解凍!所以,你自始至終都想着讓他死!”
歐陽宇微微一笑,不置否認。
“怪只怪他自己心術不正,如果他沒有那樣對待他老婆的話,或許星子你也不會想起他是誰,更不想着要他死。”默了一下,他看向蘭沐星,善解人意的說:“星子,這件不怪你。你大可放心,我沒有想替他報仇的念頭。”
蘭沐星想笑卻笑不出來,最後只能抽着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
宇哥啊,你何止是沒有想替他報仇的念頭,你分明就是在利用我的手除去他!你的這一招借刀殺人簡直是耍得爐火純青了!
這一刻,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之前項昕的那名嘲諷:你以爲他歐陽宇就一定是個善茬,溫柔多情那只是你看到的,你沒看到的呢?你知道他當年報仇的手段有多兇殘嗎?五車連撞,棄屍澆油……
之前她還一個勁的責怪項昕惡意詆譭歐陽宇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因爲她覺得那個滿目柔情滿臉笑臉的男人是不可能這麼冷血的。
然而事實……看向眼前依舊眉眼彎彎的歐陽宇,她驀地產生一種相見不如懷念的感覺。
有些人或許真的只適合活在記憶裡。
緘默良久,她小聲的說:“宇哥,既然你還活着,我覺得我還是把當年你留給我的那……”
“那些錢和房產你就留着吧。我當時給你就是想補償對你和小榮所造成的傷害。畢竟從頭到尾你倆都是無辜的。”
“我不需要,我也不缺錢。”說完,蘭沐星一把摟住唐澤彥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胳膊上,厚顏無恥的說:“因爲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專屬我自己的取款機!”
“我也不差錢啊,爲什麼不找我?”項昕悻悻的問。
蘭沐星瞪了他一眼,別攪和!
歐陽宇:“星子,你恨我?”
蘭沐星心中一凜,急忙嫣然一笑,說道:“宇哥,怎麼可能呢?知道你還活着,我很高興,真的!”
歐陽宇見她這麼一笑,猶似一朵盛開的玫瑰兒,明媚嬌豔,心中不覺一動,目光不由一柔,將頭微微轉向一邊,說:“在那一場謀局中,你是一個例外的存在。一開始我是打算逢場作戲的寵你疼你,爲所有的人殾誤以爲我迷戀上你,從而讓計劃更完美的實行,可我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同時也低估了你對我的吸引力,不知不覺間……”
“都中年大叔了,有家有業最好還是安分點吧。別再禍害智障女青年了。”項昕的面色微慍的嘲諷着。
蘭沐星一個白眼送上,誰說智障呢!
歐陽宇笑了笑,自動忽略了項昕的警告,瞧着蘭沐星說:“如果我說我當年是真的動過想等你成年後娶你的念頭,你信嗎?”
蘭沐星:“我……”
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信還是不信了。
唐澤彥插話:“星星不信,我信。從你當年在事成之後能留她和景榮活口一事,足以看出你對他兩兄弟是有點感情的。”
蘭沐星和蘭景榮面色均是一變。是啊,他倆兄弟能活到現在真的可以說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歐陽若有所思的看了唐澤彥一眼,笑說:“如果沒有舊情,我今天也不會冒險施以援手了。”
唐澤彥點了點頭,送上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你倆的這段舊情能不提了嗎?”
蘭沐星搶先點頭:“好的好的,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歐陽宇嘴角蘊笑,倒也不提了。
稍時,起身。
對着蘭沐星溫柔一笑,說:“星子,那就這樣吧。當年我欠你一個解釋,今天我救你一回,我倆兩清了,希望我們以後見面依舊可以談天說地。”
說完,帶着自己的人走向大門。
蘭沐星竟倏地的想到好聚好散一詞,於是腦子一個短路,腦抽的說了句:“宇哥,改天有空帶上嫂子,我請她喝茶聊天。”
歐陽宇的腳步微微一頓,遲疑片刻,低聲說:“不用了。”
蘭沐星一愣,脫口問道:“爲什麼?”
她一臉迷茫的看向他,剛剛不是你自己說見面依舊可以談天說地嗎?
歐陽宇被她看得有些心虛,不禁別開視線,搪塞道:“她沒有多少文化,品不了什麼茶。”
蘭沐星狐疑的看向他,一隻白白嫩嫩的手指輕抵在頰邊,靈動明亮的大眼不停的在他的臉上巡視着,“宇哥,你該不會是老光棍,怕我們笑話你,所以胡諂了一個老婆吧?”
歐陽宇聽過不禁覺得好笑,他轉回身看向她,笑問:“你覺得宇哥我找不到老婆?”
蘭沐星趁機敲槓:“既然真的有,那爲什麼要藏着掖着?”
歐陽宇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問:“你真的想知道你嫂子長什麼模樣?”
蘭沐星心想,聽他這語氣,恐怕不是美到極致,便是醜到極限。
但無論如何,她都要看一下,慰藉下自己那好奇的心。
歐陽宇想了一下,掏出錢包,從夾層裡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她。
蘭沐星伸手接過,下一秒,呆若木雞。
這,這個女人……好眼熟,好像她。
唐澤彥也愣了,照片裡的這個女人雖然不是蘭沐星,但是長得和蘭沐星有**分像,相似度太高了。
項昕一把奪過照片,看了眼,然後眼睛微眯的看向歐陽宇,寒聲問:“這個女人是不是帶走沈夢的那個女人?”
歐陽宇從他的手中輕輕的抽回照片,笑意溫柔的說:“不是。這是我老婆五年前的照片。”
“五年前?”項昕一呆,有點不明白。
歐陽宇捏着照片,笑眼看向蘭沐星,柔聲問:“星子,你說你嫂子那個時候是不是和你現在長得很像?”
蘭沐星僵硬的點了點頭,“是、是很像!”
歐陽宇:“當年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想有一種看到你了成年後的你的感情,所以我追求了她,也算是對當年諾言的一種兌現吧。”
蘭沐星心裡忽然浮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很怪異,很彆扭。
又看了一眼那被歐陽宇捏在心中的照片,唐澤彥突然出聲問道:“那你老婆現在長什麼模樣?”
說實話,他的心裡也有一種怪怪的,說不出的感覺,像是一種自己的老婆被人家先用了的不舒服。
聽到這個問題,蘭沐星眼睛霍地睜圓,放光。
是啊,那個女人五年前跟現在的自己長得這麼像,那她現在會是什麼樣?
這一剎間,蘭沐星突然好想知道自己五年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是性感少婦還是知性少婦,亦或溫婉可人?
歐陽宇眉眼一彎,嘴角含笑的翻開手機裡的一張照片,遞到蘭沐星面前。
僅一眼,蘭沐星就呆了。
怎麼可以這麼胖!
想起那個誓言,一股寒冷從心底向四肢慢慢散去。
她的未來不會真的食言而肥肝成豬吧!
歐陽宇收好手機,嘴角蘊笑的走出別墅。
蘭沐星沒有送他,因爲她依舊沒有從肥胖的恐懼中晃過神。
“蠢貨!”唐澤彥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好氣的說:“難道你沒發現那兩張照片上的人不是同一人嗎?”
“真的?”她雙眼一亮。
一顆懸着心瞬間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