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一 兩個人的太平洋
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不二由美子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她的這個弟弟從小聰慧，有什麼事情首先考慮到的都是別人的感受，讓他認真起來的也總是別人的事情。這種性格越長大就表現得越突出，從對待裕太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明明生性自由散漫，國一時卻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十分執着於網球，那種拼命的程度，似乎要把下輩子的份兒也一起練完似的。某一天傍晚，她看到不二在自己房裡對着仙人掌出神，側臉不知道是落寞還是釋然，根本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該有的表情。媽媽和自己也能察覺到，周助這兩年來幾乎都不撒嬌也不孩子氣，什麼事情都會考慮到。暗地裡兩人都在討論，心思細密是好事，但怎麼說也只是一個孩子，實在過分懂事了吧？
所以到頭來自己還是心疼周助啊……像是上次他想要做力量扣時，自己完全無條件地支持——只因爲周助想要，他基本上很少提出想要什麼東西，更別提貴金屬也是一種很好的資產保值方法了……這次也是一樣，如果是一個瞻前顧後的人，她肯定沒這麼快接受，因爲這就意味着她家弟弟又該替別人操心了。幸而跡部不是，看起來也完全沒有一般富家子弟的那種壞習氣，有什麼事情他會先挺身而出——就像上午，他明明屬意周助，卻只說“他”，這既是一種宣告，也是一種保護。在周助決定之前，他不會把他說出來，但他不介意自己先曝光。從一個姐姐的私心來說，不二由美子希望看到周助的另一半是個事事都照顧他的人，而第一次見到跡部時，他就讓她看到了這種希望。
假如她剛剛沒說那些話，假如周助又覺得他的選擇會給家人造成傷害，不二由美子自己都能想出最可能的結果。她看得出來，周助就算還沒喜歡上跡部，那肯定也是有好感的，所以她才把周助推出去。畢竟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如果不去爭取，難道要等它哪天落下來、還正好砸中人羣中的你？
跡部君，你可一定要對得起姐姐我的一片苦心啊~~周助，偶爾也爲自己考慮一下吧？不二由美子在心裡默默地說。哎，最終還是捨不得，偶爾想做一次壞人都不行……她無奈地聳了聳肩。不過周助離開了，她就得再找新的舞伴。不二由美子舉目四顧，很快在人羣裡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十字疤痕，頓時眉開眼笑：“裕太，這邊！”
再來說不二這邊。還好光線很暗，人又很多，兩個人想擠出人羣一點也不引人注意。跡部把他拉出了舞會的範圍，越走越快。“等下，小景，你這是要拉我去哪裡？”不二想把手縮回來，可惜跡部用的力氣很大。這個……跡部今天的反應他都看在眼裡，實際上他已經很擔心了。如果跡部說出來，那他是不是隻能拒絕？不二犯愁，要怎樣才能不着痕跡地解決這個問題？
“到了以後你就知道了。”跡部察覺到了不二的意圖，直接裝作不知道，又拉着他上了一邊的樓梯。
不二還想說點什麼，結果腳下的地板突然開始晃動。兩個人都始料未及，慣性驅使地往前栽。“怎麼回事？”跡部轉過身，左手抓住了一邊的扶手，疑惑地探頭往下看。難道他比預定時間慢了？本來他是想在飛機起飛之前把不二拉到高處的觀景臺上，這樣他們就能一起看到緩緩升起的地平線和東京都繁盛的夜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遠遠地看見函館的燈火。當然了，其實這些都只是前奏曲……
“呃……”不二也抓住了扶手以保持平衡，突然來這麼一下，他都不知道怎麼接下去才自然了。“好像整個建築都在晃……”不過當然不是地震，不二也很清楚，這座大型網球祭場地實際上是建在一架更大型的飛艇上的。
“地板……在動！”參加網球祭的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他們頭頂和四周的欄板開始落下，露出一層玻璃骨架。“這又是什麼？”
眼看着飛機顯然馬上就要起飛了，跡部不由得着急了。難道就要這麼錯過？他可不允許這麼不華麗的事情發生。“跑，周助！”不二愣了愣，條件反射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然而這時晃動還沒停止，站在地上的人都東倒西歪地尋找平衡，更何況是正在上樓梯、還在跑的兩個人呢？所以當飛機終於從地下的停機場飛出時，那一下巨大的震動讓兩個人同時滑了一下，直接跌倒在地。
“沒事吧，周助？”慣性作用，跡部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只有一張嘴巴還能動。其實他們已經快到了，觀景臺近在咫尺。真是的，籌備了那麼久，居然在最後關頭給他開快了幾分鐘！
“……我沒事。”不二迅速地爬起身，被撲倒的那個人是跡部又不是他，這對話怎麼看都是反了吧？還好地上鋪着一層厚厚的阿克明斯特頭絨地毯，不二現在真心地覺得跡部的華麗是個好習慣。他伸出一隻手去拉跡部，“你還好嗎，小景？”
“我沒事。”跡部想都不想地直接回答。他們是面對面地跌在地上的，因爲在剛纔的那一瞬間，他只想到後面的人，完全就是自動地轉身去接的——根本不需要思考的時間，就和現在一樣。兩隻手握到了一起，跡部正想使力起來，結果腳腕一動就是一陣劇痛。
看到他眉毛瞬間皺到一起的表情，不二的臉黑了。“這也叫沒事？”他放開跡部的手，蹲了下去，仔細查看跡部的腳腕，再用手輕輕地捏了一遍。“好像是扭到了，幸虧沒脫臼。”不二臉色好看了一點，“等下就該腫起來了，先找醫生吧。”
啥，醫生？怎麼能半途而廢呢？他可不能讓不二用這樣的藉口跑掉！“本大爺沒事！”跡部趕緊把腳縮回去，裝模作樣地揉了兩把，感覺的確不是什麼嚴重的扭傷，充其量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而已。
不二抿着嘴看他站起來。他也知道跡部的傷不嚴重，他只是想找個理由打斷跡部的計劃而已。但是金髮少年看起來已經做出了決定，他今天恐怕是阻止不了他了……最後不二在心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小景……”
“別說！”跡部搶在他把拒絕說出口之前打斷了他，“別說出來……你其實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不二震驚地睜大了眼睛。跡部知道……他知道？
“果然是這樣……”跡部難得露出了一個苦笑，“就連幸村都明裡暗裡故意刺激我，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原先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反應實在太平靜了，平靜得就像不忍心讓我傷心一樣……”
“小景……”不二有點語塞。所以不論是怎樣，他都傷害到了跡部嗎？“我……”
“你是不是想說對不起？”跡部又一次猜到了他想說的話，立即打斷了：“這可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我就是喜歡你。如果你想拒絕，那是你的自由，並不是你的錯。”
跡部如此坦白，他還不能說什麼，因爲跡部把他的臺詞全搶走了。不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事實就是這樣、謝謝你理解我？也太居高臨下了吧？
“先回答本大爺一個問題，就當我剛纔救你的報答？”跡部挑了挑眉毛。
“什麼？”不管怎樣，不二都覺得他挺對不起跡部的，所以從善如流地把話題轉過去了。
“你只是因爲還沒喜歡上本大爺才拒絕，還是因爲已經喜歡上了別人才拒絕？”跡部拋出了他一直很想知道的疑問。別聽他語氣篤定，心裡可是一點底都沒有。在和手冢比賽之後，看到不二那麼受傷的表情，他幾乎可以肯定，不二對手冢是不一樣的。雖然最近已經看不到了，但那種心痛的感覺他依舊印象深刻。如果是後者，他追求的難度可要高得多了，不二看起來可不像輕易會改變主意的人。
不二怔了怔。他果然被跡部看出來了嗎？如果說在跡部和手冢比賽之前，他還有點因爲重生而殘存的一絲僥倖的話，現在也完全沒有了。“不，我沒喜歡上別人。”
跡部仔細地看着他的眼睛，最終確定不二說的是真話。所以他這次的時間選擇還是正確的，他還有很大的機會！“這樣的話，我只有一個希望，希望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再鄭重考慮一下你的決定。”跡部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時的表情，這世界上估計也只有他一個人能用肯定的語氣說請求的話。“本大爺不指望你聽完以後立刻喜歡上我，但是本大爺相信你一定會充分地認識到本大爺的決心！”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他還能拒絕嗎？不二看着那雙眼睛裡似曾相識的、恍如夏天般熱烈的色彩，心裡微動。他突然意識到，今天跡部還沒開口他就已經想拒絕了，實在是個驚人的例外。因爲他一向是溫和的人，就算是拒絕也會耐心地聽完對方表白的啊……
“那就走吧！”跡部擡腳又想跑，直接就被不二拉住了。
“你不是要我聽你說嗎？想去哪裡啊？”不二皺眉盯着他，“還有，注意你的腳，再出問題可沒有補償了吶~~”
跡部在心裡歡呼了一聲。看，他果然還是有很大希望的啊！這個時候周助都還記得他的腳！“本大爺說了沒事……至於話嘛，當然不是在這裡說！”他現在能肯定，不二絕對對他有好感，只是還沒到他想承認的喜歡程度而已……他要做的就是，把這點好感慢慢放大，他就成功了！
不二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拉到了圓頂之外。飛機正在低空盤旋，但是這樣風也夠大的了，呼呼地擦在臉頰上。他覺得就算是聲嘶力竭地喊，對方能聽到一個尾音就不錯。不過顯然跡部不是拉他來吹風的，因爲不遠處正停着一架準備起飛的直升機。
“小景，你指的地方就是在直升機上用無線電說話嗎？”直到坐上直升機，不二這纔開口。夜景什麼的固然很美麗，但是留在剛纔的地方已經能看得到了啊……
跡部也戴着耳機，不然在螺旋槳帶起的氣流和聲響中根本不可能聽清人的說話聲。他一邊示意司機開機，一邊回答不二的問題：“當然不是！”
直升機升了起來，一路向東飛去。他們從東京都璀璨的燈火之上掠過，然後是寧靜的東京灣，還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小絲川和養老川穿過房總半島的臺地。
再往東就是太平洋了啊……不二更加納悶，不過舷窗外的情形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暗藍的海面上突然升起了一朵巨大的煙花，然後是兩朵，三朵……直到連成了一整片。太平洋的半邊夜空被它們照亮了，海面上盪漾着五彩斑斕的水波，不知道是海映天還是天映海，美輪美奐。
這裡可是公海啊……不二呆住了，下意識地往下看。煙花的光芒中映射出海面上的一艘白色巨輪，船身上的五個字母在煙火的光芒中時隱時現。它旁邊還有很多小黑點，看起來似乎是……舢板？怪不得煙花幾乎遍佈了整個海平線……
突然間煙火消失殆盡，那些黑點卻慢慢亮了起來。等到它們全部亮起的時候，不二才發現，那些舢板並不是他以爲的那種隨意散佈，而是按照某種規律排列好的。一句話……不二把兩隻手按在窗玻璃上貼近，他被自己看見的情景完完全全地鎮住了，意識有一瞬間完全空白。與此同時，穿過海風和電波，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周助，我等你。”
我會等你愛上我。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各種修啊……夠華麗了沒？不夠的話也別pia我，我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