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中一空,燕王下意識的握了握,餘溫猶在,人也還在眼前,他苦笑着收拾起隨着手空而變得有點兒心空的感覺,喚了聲“夢夢,慢着些!”忙跟了上去。
徐言夢腳步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燕王小心的看着她的臉色,見她似乎沒有興致說話,儘管他有滿肚子的話也不敢亂開口,不聲不響的跟在她身旁。
只要她回來,就好!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接受!
這些個****夜夜何等煎熬,輾轉反側的無法入眠,提心吊膽、擔驚受怕,那種始終懸着心、彷彿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的滋味他再也不要受了!
偶爾的時候也會胡思亂想,想着萬一呢?萬一她回不來了呢?萬一他從此真的就這麼徹徹底底的失去了她呢?
他不敢往深了去想!
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的大叫着“不可能!不要!不要!”!
可是,萬一呢?
萬一的事情,誰說的準?
那種恨天無力的感覺,差點沒生生的把他逼瘋!
馬車就停在外邊較爲寬闊的路上,一衆親衛牽着馬齊齊守候着,見狀忙躬身請安:“王爺!王妃娘娘!”
原本他們是跟着王爺一同朝那山谷方向追去的,後來看到了王妃、小王叔,各人識趣的掉頭,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
不過,看這樣子,王爺似乎沒有衝小王叔發飆,反倒是小心翼翼的陪着王妃。
也難怪!
衆人暗歎,這一陣子王爺爲了尋找王妃弄成什麼樣衆人都看在眼裡,如今好不容易把王妃找了回來,還不得菩薩似的供着?哪兒還敢發飆?
衆人心中默,不約而同下意識的想:王爺今後的日子,似乎不會好過啊……
“夢夢,上車吧!”燕王伸手欲扶徐言夢。
徐言夢卻是一偏身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手,二人都有些怔忪尷尬。
“我、我自己上……”徐言夢不敢去看燕王的臉色,一彎腰忙上了馬車。
燕王扭頭,凌厲的眼風掃過衆侍衛,衆侍衛哪兒敢看主子吃癟?他們可不是王妃,別指望王爺會憐香惜玉。
在王妃拒絕王爺的時候,早就一個個很有先見之明的垂下了眼眸一臉呆板一副什麼都沒有看到的樣子。
燕王挑了挑眉,毫不猶豫跟着上了馬車。
在徐言夢身邊坐下,原本想要如以往那樣將她攬入懷中抱坐着,感覺到她微僵的身體,燕王的手還沒伸出去又握住收了回來,嘆了口氣,吩咐:“趕車!”
馬車穩穩行駛着,燕王偏頭,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徐言夢臉上、身上。
那近乎貪婪的目光很快徐言夢便察覺了,強自忍耐。
可是,誰也忍受不了被人這樣肆無忌憚的、目不轉睛的一直盯着看。
“王爺,臣妾有什麼不對嗎?”徐言夢忍無可忍,終於慢慢擡頭,望着燕王問道。
“沒有!夢夢很好、很好!”燕王一雙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見她擡頭看向自己,反而精神更是一振,看她的目光越發的流連而貪婪。
他的夢夢迴來了……
就坐在他身邊,還跟他說話了……
徐言夢有種想扶額的衝動,這思維不在一根線上的對話還真是困難。
“既然沒有,那麼王爺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審視的目光一直盯着臣妾看?臣妾有種鍼芒在背的感覺!”
燕王一愣,眸中瞬間黯然下來,同時目光也從她臉上戀戀不捨的收了回去。
“對不起!”沉默片刻他低低的道,“我,我不知道你會不自在!我只是,太久沒看見你了,想多看看而已,不是審視……還有,以後在爺面前,都別再用臣妾這兩個字,不管任何場合都不必!”
他認真而鄭重的道:“夢夢,你是爺的妻,不是臣,更不是妾。”
徐言夢鼻子有點發酸,不過,她也沒有同他爭執,醞釀着情緒,待確定不會泄露什麼了,方低低應了個“好”字。
就在這剎那間,她又想到了風青冪,想到她嬌羞的撫摸那還沒凸起的小腹的神情,剛剛微微波動的心湖瞬間又恢復了一片冰冷。
存在的,永遠存在,抹不掉的!更不可能自欺欺人的忽視!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車廂裡靜悄悄的。
徐言夢發覺燕王還是在偷偷的不時看自己,她頗爲無語,但也不好再說他什麼,只得把眼皮一垂,隨他吧!
反正又不會看少一塊肉!
馬車輕快,不知行走了多久,徐言夢忽然道:“王爺,我想去和風山莊。奶孃她們一定還在那裡對不對?”
她是在哪兒失蹤的,她們一定還在那裡等她!
因爲,王府已經容不下她,蒼月山莊也已經容不得她!
燕王一滯,到底道:“爺方纔已經打發人去接她們回王府,夢夢以後就住在王府,哪兒也別去了!”
徐言夢猛的擡眸看向他,“這是王爺的意思?一定要這樣嗎?”
“你是王府的女主人,”燕王道:“理所應當!”
母妃以後會頤養天年,什麼都不會再管。還有王府的管家權,他也會交到她的手裡。
事情太多,在馬車上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且也不方便多說。
“先回府,好嗎?”等回了王府,他再慢慢和她說。
“聽王爺的。”徐言夢沒說好,因爲她根本不想回去,可她也不想與他做什麼爭執。
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燕王何嘗沒看出她的勉強和故作的柔順,心裡越發苦澀悶悶起來。
統千軍、御萬人,他都遊刃有餘、應付自如,獨獨面對她的時候,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勉強她!但想給她的東西,他還是要給。
王爺接了王妃回府的消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闔府傳遍開來,不到半個時辰,闔府上下全都知道了!
蘇嬤嬤、徐姑姑等已先一步回府,與明春殿衆人見王妃安然歸來,一個個跪拜迎接,神情欣喜,眼中泛着淚光。
只是事先受了燕王的話警告,誰也不敢哭出聲來,便是蘇嬤嬤,也是紅着眼眶死命的忍着。
徐言夢命衆人起身,見蘇嬤嬤鬢髮大半變得灰白,不由心酸,喚了聲“奶孃!”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奶孃其實才四十出頭,在徐府那麼艱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就在那場大火之前尚且滿頭烏髮,只偶見兩根銀絲,可這才短短不到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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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蒼老了不止十歲!
再看看憔悴無神、雙頰凹陷的徐姑姑、銀屏等衆人,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自心底油然而生!
她要報復!
既然他讓她回來,那就別怪她報復了!
蘇嬤嬤原本就是苦苦忍着,見徐言夢落淚哪裡還忍得住?
淚水瞬間便流了下來,嗚咽着顫聲道:“王妃!王妃……”
銀屏、碧羅等也忍不住抹着眼睛哭了起來,這一哭,令原本就並不輕鬆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而充滿傷感,引得好些眼淚兒淺的丫頭也都嗚嗚咽咽的低泣起來。
明春殿前,哭聲一片。
徐言夢往日待衆人都極好,明春殿從來沒有發生過主子隨意喝斥大罵奴婢們出氣的事情,也從未有過苛責,每次陪着王妃被禁足等,事後還會得一筆豐厚的賞銀安撫。
人心都是肉長的,衆人念着她往日的好處,誰又會半點兒感覺也無呢?
乍然聞聽她出事,衆人不敢明着議論,背地裡不少人都落過淚爲此替她難受過。
徐言夢見衆人如此,倒是始料不及的,不覺更紅了吧眼睛,淚水落得更快了。
燕王瞧得直皺眉頭:這幫沒出息的奴才!跟着添什麼亂!
“好了,趕緊都起來,該做什麼做事去!王妃回來了,都給爺打起精神來!”燕王冷冷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衆人俱是一凜,慌忙擦乾眼淚連聲答應,恭敬着起身。
“夢夢,別難過,都過去了!來,咱們進去。”燕王攬着徐言夢肩頭,小心替她拭去淚水,見她滿臉淚痕,眼中水汪汪的,憐惜不已。
徐言夢掏出帕子自己拭了拭,隨他一道進去。
一時更衣洗臉,太醫早侯在殿外,燕王便命傳了進來。
“讓太醫好好檢查檢查,好叫人放心!”他如是說道。
徐言夢沒有拒絕,輕輕點了點頭。
一時盧太醫等進來,磕頭請了安,小心上前,爲徐言夢診脈,又有醫女請她入了東暖閣,檢查了一遍身體別處,問了些問題。
一時檢查完畢,燕王眸光微斂忙問怎樣?聽聞無恙這才放心,屏退太醫。
徐言夢便笑道:“王爺有事便先去忙吧,我想休息休息!”
燕王其實很想跟徐言夢一塊兒休息休息,但他知道她定是不肯的,只好勉強點點頭:“好,那爺先去忙,夢夢休息吧!對了,晚膳可有什麼想吃的?爺吩咐廚房去做!”
徐言夢想了想,笑道:“想吃丁香烤鰻魚、西施魚腦湯、罈子肉、牛肉丸、還有田螺釀!”
燕王便立刻吩咐人去廚房傳話,晚膳務必要這幾道菜。
這幾道菜倒是不難,但卻瑣碎。
丁香烤鰻魚需得用丁香汁醃製鰻魚,然後文火慢煎烤而成。
丁香一般在五、六月開花,這個時節可沒有新鮮的。當然,作爲常用香料,王府中肯定備有乾花。
可乾花要取丁香汁就比較磨功夫了,爲了保證香味純沒有瑕疵,須得一朵一朵乾花細細的挑選,用水略泡,晾乾,再用油慢慢慢慢的熬取,讓那丁香的香味完全浸入油中。
這熬取丁香的油油溫可不能過高,不然丁香就焦了,哪裡還能有香味?也不能太低,否則香味出得不充分。得讓油溫保持溫熱,手指伸入完全不成問題感覺微熱的那種。
然後將這取得的丁香油用細紗布過濾,慮去雜質,再用這油來慢煎鰻魚。
這道菜極其考驗功夫,非經驗豐富的廚子可做不了!
至於西施魚腦湯,就是現磨的嫩豆腐與魚腦一起做成羹湯,品相最好的需得用長成一年左右的鯉魚的魚腦,得是現殺立取。
這樣做成的羹湯,會如琉璃般透明,其色宜人,其鮮更是無窮。
可一條鯉魚纔有多少魚腦?這魚腦也不是整個都用的,只選用中間那最白最嫩的一點!
光是準備魚腦,便老費工夫。
而罈子肉、牛肉丸、釀田螺,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罈子肉繁瑣也還罷了,畢竟需要的二十來種山珍海味王府中都有,那魚翅、魚肚之類廚房裡每日都有泡發好備用的。
可是牛肉丸,那是萬萬不可能從外頭餐館中直接買現成的,只能現取了新鮮牛肉捶成肉泥、做成丸子。
而田螺釀更要命,螺螄這種東西,廚房可不會每日備有,得立刻往市場上買去。
若運氣不好沒有現買的,就得立刻派人去河裡去捉……
只能捉河螺,因爲塘螺、田螺泥腥味兒太重,須得養兩三日吐乾淨了泥才能吃,只有水質乾淨清澈的溪河中的河螺才能養上小半日吐泥便能吃!
於是,這天晚上,除了明春殿,所有主子那兒的晚飯都晚了……
徐言夢見燕王儼然吃住留在明春殿,不覺微微蹙眉,“王爺還是回福寧殿吧!畢竟,王爺住那兒才名正言順!”
可燕王如今是真恨不得把她揣在懷中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哪裡肯走?
況且他還有理直氣壯的理由呢?
於是便理直氣壯的笑道:“夢夢有所不知,福寧殿那邊正在翻修,還沒好呢!這些日子爺一直都住在明春殿!夢夢可別趕爺走,爺可不想流落街頭啊!”
徐言夢很是無奈,什麼流落街頭,說的王府有這麼窮嗎?
“也罷,王爺既一直住這兒,那便住着吧!”
燕王見她不趕自己走,心中歡喜,只是纔剛剛張嘴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徐言夢便道:“王爺睡臥室,我睡東暖閣!王爺請便,我有些累了,叫人收拾收拾,就先沐浴睡了!”
燕王臉上笑容一僵,握住她的手:“夢夢,你——”
“王爺!”徐言夢擡眸,定定的看着他,“咱們當初有言在先,王爺已經違反承諾一次了,是想再來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