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馬頭人態度和善，當然也可能是沒把幾名玩家當成對手。
二叉樹也不廢話，先從揹包欄裡拿出一臺打印機，以電子腦控制，再將一張印着天平圖案的莎草紙投入其中。
打印機嗡嗡作響，在莎草紙表面噴塗出大段文字。
【物品名稱：托特的天平契約】
【類型：魔法契約】
【品質：完美】
【特效：必遵之誓。雙方在完全自願、充分理解並認可契約內容的情況下，簽訂契約。若有一方違反，則將遭受嚴重反噬】
【消耗：500點靈力值】
【冷卻時間：無】
【使用條件：智力屬性大於等於5】
【備註：天平契約可多次使用，同一時間僅能存在一份，直到契約完成，或一方主動背誓，或達到預定時限】
【備註：“把這個簽了吧，我只是想要點安全感而已。”貴族拿着賣身契對奴隸說道】
在玩家羣體中相當流行的魔法契約不止一個種類，
既有東方玄幻背景的玉碟，也有西方魔幻背景的羊皮卷軸，功能大差不差，都是雙方達成約定，以超自然力量進行公證。一方違反則施加懲罰。
這份【托特的天平契約】，托特是指埃及的智慧之神Thoth，掌管文字與文書。
其妻子瑪特matt是埃及的真理正義女神，也就是《亡靈書》裡記載的稱心儀式主持者。
500點的靈力值消耗，都快趕上一些攻擊類型的完美品質技能卷軸了，其效果自然相當霸道，
被誓者會被挖出心臟，且被施加大量debuff。包括且不限於削減靈力值上限，減緩靈力恢復速度，意識混沌，身體虛弱，所有特殊能力全部封印等等。
差不多相當於從泰羅，退化成泰森。
不過，也因爲托特與瑪特兩口子，是埃及的象徵着智慧、真理、公正的神明，契約裡明確要求不能設陷阱，要求雙方充分理解認可契約內容，也就沒給玩家太多操作空間。
與之對應的，則是DND世界觀下的同類型道具【巴托地獄魔鬼契約】，
完全不設限制，立約雙方可以往裡面塞大量文字陷阱、漏洞、套路，甚至連契約邊緣的花紋都可以用不知名文字來僞裝，
拼的就是雙方誰更心狠手黑、思維縝密、沒有下限。
二叉樹在莎草紙上寫下的內容，相對公平，無非要求馬頭人完全說明其能力邊界，輸了之後要把赤紅咆哮完整放了，且不對玩家清算，而玩家也不能攻擊馬頭人云雲。
“你們玩家還真是有趣。”
馬頭人S撇了撇馬嘴，接過莎草紙瞥了一眼，乾脆利落地接過二叉樹遞來的筆，寫下姓名S。
“如此，契約達成。”
二叉樹同樣簽下真名實姓，表情緊繃，心底沒有半點鬆懈——契約的主體是他和馬頭人，並不關李晟、紅蜘蛛的事。
而馬頭人還是簽了，足以證明它有着充足自信，不怕李晟與紅蜘蛛反水。
“所以，你們誰來。”
馬頭人搓了搓手掌，滿臉期待。身爲劇院經理，他已經等不及招募新“演員”了。
“我來吧”紅蜘蛛表情冷峻地舉了下手，未曾想，二叉樹直接打斷，“我先來。”
“呃？你確定？”紅蜘蛛欲言又止，他手上剛好有項相應技能來着。
“相信我，應該可以。”
二叉樹點了點頭，前踏一步，摘下VR眼鏡，露出了極其精緻、宛如原裝的機械義眼。
“嘿嘿嘿嘿。”
馬頭人S咧嘴輕笑，無形力量以他爲中心，向四面八方輻射，掀起微風。
觀衆席上，憑空浮現大量模糊人狀虛影，所有虛影都扭過頭，盯着二叉樹。
“看着，我的眼睛。”
馬頭人將右手按在二叉樹的肩膀上，腦袋兩側的馬類眼眸綻放勾魂奪魄的橙紅光亮。
二叉樹毫不畏懼地對視回去，顱骨內部，名爲【神經漫遊者】的電子腦正在全力運轉，接管思維。
短短几秒鐘功夫，微風已變爲狂暴颶風，
舞臺帷幕烈烈作響，包括血獅咆哮在內的一羣木偶，連同課桌、背景板一起，被狂風掀飛，圍繞在劇院上方急轉飄旋。
“遮沙避風了嘿。”
灰雨身高拔高，化作雙開門冰箱體型，幫李晟擋下亂飛過來的桌椅板凳。
李晟站在原地，啓動資訊統合眼鏡特效，盯着僵在原地的二人，不放過一絲一毫細節。
二叉樹要求直接與馬頭人對峙，某種程度上相當於犧牲自己，爲同伴爭取機會。
當然，他也不是單純找死，而是確有自信。
滋啦滋啦——
神經漫遊者電子腦發出噪音，原本表情呆滯的二叉樹不自覺地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微笑，‘既然敢上賭桌，沒有覺悟怎麼能行’
“什麼情況？”紅蜘蛛眉頭緊鎖，在他的視角里，二叉樹的手腳四肢出現木偶化趨勢，轉瞬間又消退復原。如此循環往復。
李晟隱隱猜到發生了什麼——二叉樹刪掉了大量記憶。
這名黑客腦袋裡裝着的【神經漫遊者】，不止是輔助大腦的一個義體部件，而是擁有修改突觸結構權限，比當初狂笑劇團Joker所擁有的relic芯片，更先進的電子腦。
‘按照神經生物學的理論，記憶存在於神經元中，可分爲瞬時、短時、長時、永久記憶。’
李晟心思急轉，瞬時和短時記憶，只能儲存幾秒、幾分鐘，其化學機制可能是關鍵大分子的可逆性構象變化，比如磷酸化和脫磷酸化。
而長時與永久記憶，則關乎神經元突觸功能增強、突觸結構修飾，以及新突觸生成、突觸結構不可逆改變。
比如一些意外失憶患者，會忘掉過往所有人際關係，卻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與常用語言。因爲這些記憶已經被寫進了突觸的永久結構裡，此生難忘。
當初狂笑劇團Joker所持有的relic芯片，是篡改他人大腦裡的神經元突觸，使其“轉變爲”新的Joker，實現自己的不死。
而二叉樹的【神經漫遊者】，則更精準，直接切斷了大腦裡的部分神經元突觸，在物理層面，刪除了那些能讓他回憶起“羞恥感”的人生記憶！
這一招可謂釜底抽薪，因爲人格是記憶的組合，正是那些美好的、惡劣的、喜悅的、憤怒的記憶，構成了自己之所以爲自己。
並且，神經元突觸並不是U盤那樣單獨獨立，而是一張複雜多元的網絡。斬斷神經元突觸，意味着會喪失與之相關的大量碎片記憶，並且影響以後的思維功能。
堪稱，孤注一擲。
二叉樹眼眶裡的電子義眼閃爍着電光，他回顧了之前的人生，寧殺錯，不放過，刪除掉所有會引起羞恥感的記憶。
向女生告白失敗、學校翻牆出去上網被老師抓包、和朋友玩真心話大冒險.甚至是小時候尿牀不承認，騙父母說是不小心撒了冰紅茶的水。
一樁樁，一件件，這些記憶盡數化爲灰白。
想不起來，則沒有羞愧。
‘臥槽，你這程序員怎麼賭性這麼重。自廢大腦可還行。’
敬佩感油然而生，李晟都忍不住立正了。
不瘋魔不成活，這位程序員老哥外表看着文質彬彬，內核卻是個狠人。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風暴中心，二叉樹緩慢恢復身體的控制權，手腳四肢末端的木偶化趨勢逐漸消退，嘴巴不自覺說道：“我贏了”
“是，麼？”
馬頭人S張開馬嘴，露出潔白的大板牙，眼眸中橙紅色光芒暴漲。下一瞬，二叉樹的四肢盡數木偶化，臉上的錯愕之色還未升起，整張面龐，便化作木雕。
咔嚓。
時間正好卡在最後一秒，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耍詐！”
紅蜘蛛陡然拔槍指向馬頭人，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從二叉樹腦子裡發出的噪音，也能大概猜到他動用了電子腦。
馬頭人直視着黑洞洞的槍口，雙手忽然化作殘影，以超絕速度與蠻力，抓住紅蜘蛛的手腕，將槍口對向他自己。
“如果我耍詐，現在已經被你們的魔法契約殺傷了。那份魔法契約，足夠讓我退化成連普通人都不如，能被輕易殺死。”
馬頭人語氣淡漠，轉頭看向李晟，“不是麼？”
李晟默然片刻，認真道：“你喚醒了記憶。”
“哈哈哈哈。”
馬頭人仰天大笑，打了個響指，二叉樹的木偶迅速萎縮，退化成四五歲的小孩模樣。
他站在電視機前，跟着05年的選秀綜藝《超級女聲》大聲歌唱，扭着屁股，完全沒注意到不知何時打開家門的父母。
“記憶來源於神經元的可變性與可塑性，你們這個同伴，確實通過切除神經元，刪掉了大量記憶。可他忘了一點，有些記憶，本就是想不起來的。”
馬頭人輕笑道：“兒童生長過程中，大腦海馬區不斷長出新神經元，擠壓、壓迫舊神經元，後者退化，乃至脫落。
因此導致記憶喪失，也就是所謂的‘能記事’的邊界。
二叉樹小時候確實有這段記憶，也第一次產生了羞恥感。但他在物理層面，已經遺忘了這段經歷。
記不起，刪除也就無從談起。”
隨着它的話語，二叉樹的孩童木偶，一遍又一遍地循環着這段影像。
他已完全落入馬頭人的掌控，就跟血獅咆哮一樣。
“我贏了。”
馬頭人雙手環抱於身前，饒有興致地看向紅蜘蛛與李晟二人，“如何，還賭麼？只要你們贏我一次，兩個同伴我都還給你們。”
“.”
紅蜘蛛默然無言，看似有的選，實則他沒選擇。
從玩家本質被奪走、身陷秘境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法退讓了。
“早知道就特麼不該來這次尋寶的。”
他搖頭苦笑，卻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邁步上前。
“等等。”
李晟突然說道，“蛛大哥你是西裝暴徒公會的成員對吧。”
“.要麼叫我蜘蛛，要麼叫我紅蜘蛛行麼？蛛大哥這名字怪怪的。”
紅蜘蛛眼角一抽，點頭道：“沒錯。”
“明白了。”
李晟說道：“如果你的手段，是你們公會的稱號技能的話，那最好還是小心點。”
“唔”
紅蜘蛛表情微變，聽懂了李晟的意思。
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流氓不問歲數。現實世界那些看似高大上的大型公會，在最初也只是草臺班子。
比如惡科盟以夜總會起家，魔女同盟最早是賣化妝品與醫美服務的，鯨歌是各國程序員打工人報團取暖的小團體。
而紅蜘蛛所在的【西裝暴徒】公會，最早要追溯到臨時工互助。
殺場早期，許多獨狼玩家被僱傭兵公司、組織拖欠工資，
僱傭兵公司仗着自己有Lv15保安，就是不給臨時工底層玩家們發薪水，
導致這些孤狼不得不抱團取暖，組建西裝暴徒，找公司暴力討薪。
這種底色，也體現在他們公會的同名稱號技能上——【西裝暴徒】一經發動，就會封印壓制所有感情，進入絕對理性的冷酷狀態。
紅蜘蛛想的大概是，既然無法切割記憶，那乾脆使用稱號技能，使自己不會產生羞愧感。
屆時，無論馬頭人展示什麼記憶，都不產生情感波動，以此來堅持超過十秒。
“如果我沒能活下來，還請將我的遺書寄出去。”
紅蜘蛛囑咐完，擼起袖子，直視向馬頭人的雙眼，“來吧！”
“如你所願。”
馬頭人雙眼再次亮起紅光，力量蔓延，狂風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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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紅蜘蛛的情況比二叉樹稍好一些，手腳四肢的木偶化速度慢許多，
但當倒計時來到最後兩秒，他還是堅持不住，陡然僵住，化作木偶。
“嘖嘖嘖。還是不行吶。”
馬頭人來回搖頭，紅蜘蛛的形象，也從體格挺拔的西裝酷哥，變回了少年時的肥仔，在學校裡被橄欖球隊隊長和他的啦啦隊女友以及跟班們嘲笑。
“情緒可以被壓制，但不會消失不見。”
看着木偶表演，馬頭人輕笑道：“作爲社交型羣居動物，共情能力直接刻在人類的基因裡。會因看到別人的尷尬場面，自己也產生尷尬情緒。
何況，看到的是自己的回憶。”
【西裝暴徒】稱號技能對情緒的壓制效果，相當於打地鼠。任何情緒浮現就會被迅速壓制。
馬頭人抓住的，正是情緒升起、還未遭受壓制的那一瞬間。
雖然時間窗口無比短暫，但，足以一擊致命。
“第三個軀體，拿到了。”
馬頭人得意洋洋地轉身看向李晟，“你的玩家本質還在，隨時可以退出。這是契約裡說好的。”
【托特的天平契約】，並不會因爲一方的死亡、封印、靜滯而中斷，仍然在發揮着效果。
李晟思考片刻，歪了下腦袋，“我想試試。”
“啊？！”
灰雨錯愕地拉了拉他衣服，“別了吧？”
二叉樹和紅蜘蛛是因爲玩家本質被奪走，別無選擇。李晟把他倆從書本里救出來，已經仁至義盡了，沒必要陷進去。
大不了明年這時候去墳頭多上兩柱香，燒兩臺Nintendo Switch 2。
“我有信心。”
李晟拍了拍灰雨手背，轉頭平靜地看向馬頭人。
“.”
雖然不清楚李晟的信心從何而來，但身爲劇院經理，馬頭人自然不會放過獲得新木偶的機會，當即馬臉一沉，雙眼亮起光芒，“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