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奇怪吧!”
作爲今日解說嘉賓的焦凱同樣長嘆口氣:
“在我看來,這兩個人對局確實會是這麼個走向。
“儘管這盤棋看上去完全是一邊倒,但如果細細看,芮昭自是沒有大的失誤不提,上官升那其實全局也沒有任何一手被AI評價爲【失誤】,算是發揮了正常水準!
“可問題在於,面對芮昭,並不是沒有【失誤】評價就能行的……
“之前柳世賢都能死死壓制住上官,何況是無論行棋質量還是穩定性都再更進一步的芮昭?
“我估計在芮昭看來……
“上官這盤棋可以說大錯沒有、小錯不斷吧?!”
…
…
“……上官九段,右邊講完我們來看看上邊的定型吧?
“我覺得,你在這裡真的犯了不少小失誤……”
十分鐘後,海陵賓館的對弈室內。
上官升九段坐在對弈臺一側,身體微微前傾。
儘管自己今日對手的覆盤聲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傳來,目光卻有些失焦地落在盤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棋子上,顯得有那麼些出神。僵硬的表情裡也帶着幾分茫然的意味。
慘敗。
這兩個字像冰冷的鐵塊,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令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預料過可能會輸——畢竟對手是芮昭,那個如同山嶽般橫亙在當今棋壇頂點的名字。
官爺雖然世界排名也穩居前十五,但面對這位壓下手能力強到離譜的當世第一人,賽前他就清醒地知道,勝負的天平本就不向着自己這邊。
可饒是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輸得這麼慘!
他本以爲,憑藉自己紮實的功底和豐富的經驗,以及不在乎輸贏的心態,至少能拖到官子階段,好歹和對方比一比收官、對當世第一人的實力有個更直接的體會。
然而,現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只是下到120手時,雙方目差已經達到十目以上!
這對頂尖級別的高手來說已經非常之多,差距大到讓觀戰者都倒吸涼氣的地步,遠非靠官子能收得回來的!
在這個情況下去正常收官,那實在是臉都不要了!
無奈之下,官爺本來打算靠着與中腹黑棋搏命再賭一次勝負——儘管他個一向不擅強攻的棋手去找當世殺神搏命,本就已經是以卵擊石。
可誰知,芮昭連如此微小的機會都不給他!
第127手,黑棋直接一手低效的虎,完全補活自身以及聯絡缺陷——這已經是明擺的勸降手段了。
看到這手棋,官爺即使再不甘也明白,繼續下下去純屬自尋其辱,無奈投子。
但世一官哪裡想到,認輸還遠不是他今天煎熬的結束——接下來的覆盤纔是真正的“小刀刮肉、凌遲處死”。
自從開始覆盤,芮昭便將他佈局和中盤階段那些看似尚可、實則有誤的招法一一標註出來。
她語速不快,甚至帶着點講解棋譜的耐心,但每一個字都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官爺行棋思路中的病竈。
只是,割得當事人本身有些意識恍惚……
“……上官九段,這裡第44手的長,行棋有些緩了,應該要打吃的。
“或許你是不想和我進行亂戰,可接下來我將你滾包後,我兩邊都有繼續出頭的手段,白棋反而中腹是個不怎麼厚的愚形,局部已經虧了不少……”
“……第58手的飛,方向是對的,這裡的確要阻止我向中腹出頭,但手段和選點上有些緩,給後續造成了隱患。
“接下來我再一飛,局部已然安定,如果你能更近一路地跳一手,那我再飛你就有立下黑空內一子再打吃的手段,局部白棋更厚!”
“……還有第66手,這裡你強行封鎖我並不成立,也算是之前的58手飛的後遺症。
“接下來被我強行扳出作戰後中腹白棋的厚味還是被我消淨,這麼一看第66手的封效率自然就很低了……”
對於對方接連不斷的糾錯,上官升只能聽着,喉嚨裡像是堵了團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下意識地“嗯”、“啊”着,配合着點頭,活像一個被老師訓戒的學生。
而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正在內心深處悄然蔓延。
他想反駁,想指出芮昭棋路中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或者僅僅是提出一個不同的思路角度,以免這次覆盤變成單方面的拷打。
然而,當他凝神審視着棋盤上芮昭走過的每一步,那感覺就像面對一座渾然天成、毫無瑕疵的玉璧——雖欲言、無可進者!
完全沒有破綻!
或者說最起碼以他上官升的水平,根本找不到可以指摘的地方!
芮昭的行棋邏輯清晰得可怕,彷彿早已看穿了棋盤上所有的可能性。
從佈局的深遠構思,到中盤攻防轉換的精準時機把握,再到對全局厚薄、輕重的精妙權衡……每一步都如同經過最嚴密的計算,又帶着一種洞察全局的從容。
而他上官升,只是在對方預設的軌道上徒勞掙扎。這巨大的差距,像一道冰冷的鴻溝橫亙在眼前,讓官爺不禁感到一陣眩暈。
儘管年紀偏大,但世賽四強已經足以證明他仍是當今世界上的頂尖棋手之一。
可在這位當世第一人面前,他感覺自己像個剛入門的稚童,被對方隨手佈下的天羅地網輕易捕獲,連掙扎都顯得那麼蒼白可笑。
當然,如果只論官子技巧的話,他可能還能和對方細細討論一二——畢竟這是他的看家本領。
可今天,壓根拖不進官子的他完全沒法往這方面聊!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再加一把前名人天元鑄造的神兵利器,在芮昭那如同銅牆鐵壁般的算路和掌控力面前,恐怕他也撲騰不出半點風浪!
“……之後就是中腹的處理……
“雖然我覺得這些地方已經無關勝負了,但既然下了,那就還是討論下……”
芮昭還在繼續分析,聲音平靜無波。上官升卻覺得那聲音有些模糊,像隔着水傳來。
他只能繼續點頭,手指無意識地不斷輕點棋桌,可指尖傳來細微的麻木,卻無法他內心翻騰的複雜情緒。
終於,在又詳盡地拆解完了中腹變化得失後,芮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她擡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對面有些失神的上官升:
“那麼……上官九段。
“我們就覆盤到這吧!”
當世昭君的聲音將上官升的思緒拉回現實。
世一官下意識地坐直了些,喉結滾動了一下,卻依舊說不出話。
而直到這時,剛從棋局中抽出的芮昭似乎也意識到:剛剛自己好像確實是像老師訓學生一般說個沒完,有點過於嚴苛了。
於是她便也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小小地打趣一句:
“那個……雖然上官九段你年紀不算年輕了……
“但還是不能擺爛噢!”
……?
上官升的呼吸微微一窒。
擺爛?
這個詞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了他一下。
這叫擺爛嗎?
明明在頂尖棋手圈子裡,自己一向是勤耕不輟聞名,照道理怎麼都不該被這個詞來形容。
可在芮昭面前,他卻半個字都反駁不了。
首先單論勤奮程度,上官升連壓過對方狗子的信心都沒有,遑論昭天后本尊!
更何況,從對棋藝的追求角度來說,儘管自己的這種“等勺流”算是因人制宜。
但非要說的話,這種將勝利寄託在對方失誤上的下法,本就和“精益求精”這四個字有不小的差距,芮昭批評得的確不無道理!
“……上官九段,你有非常出色的官子技巧。
“結果因爲前面有些棋下得太緩,以至於根本沒機會發揮這一特長,就不覺得可惜嗎?”
芮昭繼續說道,語氣裡甚至帶着一絲惋惜:
“本來……
“我還很期待能好好領教一下你的官子技巧吶。”
名人天元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敲在上官升的心上,令他無言以對。
能說什麼呢?
辯解自己狀態不好?抱怨對手太強?
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任何蹩腳的解釋都顯得蒼白而可笑。
他只能默然地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帶着一種被徹底看穿後的窘迫。
他垂下眼瞼,避開芮昭那過於清澈的目光,手指則在桌下無意識地收緊……
今天芮昭的覆盤,自己說什麼也得帶回包圍網那去。
憋屈之餘,世一官忍不住暗暗下定了個小小的決心。
今天爲這怪物感到頭疼的……
絕對不能只有自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