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完之後,我忐忑地看着莫牧勳。他卻並沒有看我,而是定定地望着遠處,一言不發。
他在猶豫什麼?猶豫要不要告訴我莫非是他和莫瀟瀟的兒子嗎?
深秋的江城,寒意已經十分明顯。縱然天邊還有戀戀不捨尚未落下的夕陽,但我已經被凍得有些頭蒙。當然,也可能不只是凍得,還因爲我現在的心情吧。
我有一種在等待莫牧勳審判的感覺。
如果莫非真的是他和莫瀟瀟的兒子,我該怎麼辦?我太明白一個孩子得不到父愛和母愛的孤獨和自卑了,所以我是不是應該把莫牧勳讓出來,讓莫非有一個健全的家庭?
如果莫非不是莫牧勳和莫瀟瀟的兒子,那他的媽媽或者是爸爸又是誰呢?
在這種混亂的心情之下,我眼前的夕陽原本絢麗的顏色也變得慘淡不已。
終於,莫牧勳低聲對我說道:“大概,和瀟瀟的病是一樣的吧。”
聽完莫牧勳的回答,我只覺得眼前陡然升騰起一片霧氣。
一樣的病,那莫牧勳的意思就是莫非確實是他和莫瀟瀟的兒子吧。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難堪的微笑,“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意思。或許是問他接下來準備怎麼對付莫伯霖,或許是問他接下來要不要帶莫非走,或許……是問他既然我知道了莫非是他和莫瀟瀟的孩子,他準備怎麼向我解釋這件事情。
我不知道我這個複雜的問題他有沒有聽懂,但他最終選擇了沒有聽懂。
因爲他轉過頭看着我,低聲回答道:“我會盡快了結這邊的事情,一安頓下來,就把兩個孩子接回來。”
什麼?我眼眶裡的淚水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樸樸簌簌地滴落下來。
我以爲我只是陪他來江城一段時間,早晚還是要回禪城生活。可是現在莫牧勳的意思顯然不是如此,他是想讓我們全部都從禪城搬到江城,以後就在江城生活了。
對江城,我始終心有餘悸。在這裡我有太多不堪回憶的過去和太多肝腸寸斷的記憶,但凡有一點可能我都想離江城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可是莫牧勳卻提出了要重新在江城定居的打算。
許是看出我臉色不對,莫牧勳微微蹙眉,“怎麼了?”
我不知道怎麼了,現在突然什麼都不想跟他說。於是便僵硬地搖搖頭:“沒事,沒事。”
說着,我擡手把臉頰上的髮絲撥到耳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多莫牧勳說道:“我們回去吧,看看莫非怎麼樣了。”
莫牧勳沒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後,就拉着我的手一起往醫院大樓裡走去。
莫牧勳的手依舊溫熱乾燥,我的手卻又溼又冷,就像我現在的心情。
回到急救室的時候,莫非正好被醫生和護士推出來。
莫牧勳明顯着急起來,他邁開大步就往病牀邊走。
他本來個子就高,腿又長,沒兩步就把我甩在後面。我本
想快走幾步跟上他,卻腳下一軟,踉蹌了一下。
莫牧勳皺着眉轉過頭看我,眼中都是焦躁。
我只好手下使力,從他手中掙脫開來,“你……你先過去,我走得慢。”
莫牧勳看了看被我甩開的手,一言不發地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很快,我們兩個之間便拉開了兩三米的距離。
他還穿着那身合體的黑色西服,背影高大挺拔就像一棵挺立的雪松。
曾經,我無比地信奉詩人舒婷的那首《致橡樹》,她寫道: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爲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可是漸漸地隨着時光的推移,我開始想,哪怕做凌霄花依賴在大樹身上也沒什麼,哪怕做癡情的鳥兒爲綠茵反覆吟唱也不要緊。畢竟那些都是出自於愛,出自於兩個人互相之間的信任和依賴。
但是我現在發現,我想要永遠依附的那棵雪松,他不只揹負着我的期待和信賴,他還又太多太多的債要還,太多太多的責任要擔。就像現在依舊昏迷不清的莫非,他就是那個比我更需要莫牧勳去負擔的責任。因爲他與我的赫赫和赫妹相比,不僅沒有爸爸,更沒有一個正常的媽媽。
如果我離開,莫牧勳考慮到莫非的身體狀況,再加上莫瀟瀟對莫牧勳的那股子得不到誓不罷休的勁頭,說不定他們會重新在一起。
想到這些,我胸口憋悶萬分,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哽咽着簡直要逼出眼淚來。
終於,我不知道怎麼的頭腦一熱,竟然猛地轉過身去,小步往走廊盡頭的樓梯跑去。
跑了幾步,我心裡突然萌生了一個賭博一般的念頭,我想,如果莫牧勳看到我離開,阻止了我,那我就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死死地守着他,再也不離開他。但是,如果他沒有看到我,或者是看到我卻沒有阻止我的話,那就當我們沒有緣分,我要在適當的時間離開他,讓他去揹負那些比我更重要的責任。
不知道怎麼了,有了這個念頭之後,我的步伐卻越來越沉重,近在眼前的樓梯卻像怎麼都走不到似的。
漸漸地,我的心也冷下來,因爲莫牧勳並沒有喊我,也沒有阻止我的離開。
好不容易走到了樓梯口,我忍不住回過頭去看。
我奢望或許莫牧勳是推着莫非進病房了,沒有看到我離開。
然而,當我的視線聚焦在站在走廊裡那個高大的男人身上時,一切的期冀都毀於一旦。
他看到我了,不僅看到了我,還定定地站在那裡看着我離去。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連一聲“林淺秋”都沒有喊。
我想假裝無所謂地扯扯嘴角跟他笑笑,可是笑容沒出來卻已經淚水洶涌。
一路狂奔下了樓,我走出醫院大樓時,突然又想起了當年給赫赫買飯的時候就在這裡遇到了莫牧勳。然後他讓我上車,跟我說一個月給我十萬。我當時爲了錢,已經徹底瘋魔,只要他給我錢,哪怕他根本不愛我
我也能跟着他、守着他。
眨眼之間,我們的女兒赫妹居然都快4歲了,而我和他之間那種各取所需的交易關係也產生了質變,變成了現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互糾纏。
是愛嗎?
我想,一定是的。如果我們之間都不算愛情的話,那麼那些吟誦愛情的詩人恐怕都會質疑自己曾經爲愛而發出的嘆惋。
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着,我突然又後悔起來。自己這麼跟自己打賭又有什麼意思呢?既然那麼肯定我和莫牧勳之間是愛情,爲什麼還會想着要離開他。而且我憑什麼白白便宜了那個傷了我女兒的莫瀟瀟!
莫牧勳剛纔沒有阻止我,也許是以爲我想下樓走走透透氣,我幹嘛那麼莫名奇妙地給他下那麼多的定論!
後悔的情緒迅速蔓延,我的手機正好突然響了起來。
是不是莫牧勳?我心中迅速升起希望。他一定是發現我還沒有回去所以着急了!
可是當我掏出手機,屏幕上卻是一串陌生的數字。
我接通電話,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那端沉默了很久,我只好問道:“您好,請問哪位?”
就在我以爲是別人打錯了電話準備掛斷的時候,那邊的人卻突然出聲:“林淺秋,有空嗎?我們見面談談。”
這個聲音,我說不上熟悉,卻也絕對不陌生,而且一聽就能聽出是誰。
我覺得老天爺又開始玩我了,爲什麼我剛剛纔想過要把莫牧勳讓給她,她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莫瀟瀟,你有什麼事?”我冷着聲音問她。
“聽說非非發病送急診了。”莫瀟瀟的聲音裡竟然還有些慶幸,“所以你應該明白了吧?”
“我不明白。”我梗着脖子否認。
莫瀟瀟突然輕笑了一聲,“不明白沒關係,那我告訴你。莫非是我和牧勳的孩子,當年我們都還太年輕一時衝動就生下了莫非。你也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所以牧勳一直覺得對不起我、不敢面對我,明明愛我卻不敢和我在一起……”
我把手機拿開,使勁兒點着手機屏幕上那個掛斷的標識。
我不想聽她在那裡炫耀,更不想聽她跟我訴說當年她和莫牧勳的情投意合!
掛斷電話之後,我索性直接把手機關機,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太陽已經徹底不見,夜色籠罩着整座江城,街邊的霓虹閃爍,像是在嘲笑我一個人的落魄。
走得很累很累,我只覺得自己的腳再也擡不起來的時候,正好走到一個快捷連鎖酒店門口。
說來也巧,當年我帶着公爹和赫赫去禪城住的也是這個品牌的快捷酒店。
我索性走進酒店,登記了入住。
身體極度疲累,腦袋卻清明得很。
我躺在牀上,沒有開燈,睜着眼想和無邊的夜色作對。當然,這都是徒勞無功的,我的眼睛永遠戰勝不了黑夜,就像我的感情永遠戰勝不了現實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