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力極不集中的狀態下,一張八點鐘的地面天氣圖訓練完後,時間已快到中午。同宿舍裡那幾個上夜班的戰友還在補覺,蚊帳裡不時地傳出他們熟睡中發出的呼聲。我輕輕地走到我的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已經洗得發白的黃挎包背到肩上,再輕輕地把抽屜鎖好後下了樓。穿過指揮所後面那條長長的連接軍部大院的地下通道,走過軍首長樓,走過機關招待所,那棟熟悉的宿舍樓已在眼前,我習慣性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這是一棟老式的磚木結構的二層樓。整個一樓是軍部衛生所,二樓是衛生所的女軍醫、女護士和機關各處室女工作人員的宿舍。整棟樓只有東西兩個樓梯口,李麗的房間朝北靠西,所以我每次來都是走西面的樓梯口上樓。我把黃挎包從背後移到胸前,再一次地在心裡想像李麗會給我帶來怎樣的消息,李麗在看到我給她買的禮物後會是如何的喜悅。
熟悉的門一如往常地半開着,我撩開那片用戰士的忱頭布改成的門簾,並和以往一樣,反手關好了門。只見李麗面無表情地站在她牀前的那張小寫字檯前,原本紅潤的臉顯得蒼白。“怎麼了?生日快樂!你不知道吧?我也是提前趕着回來給你過生日的,哪知道你也回家了。”李麗頭低着,把我遞給她的挎包放在桌子上,不說話。“哎,不打開看看?怎麼不說話?我爸媽對我們的事沒說什麼哎,你爸媽呢?她們怎麼說?”我心雖緊張,但表現出的是一副輕鬆的模樣。李麗還是低着頭,還是不說話。“是不是你爸媽不同意我們的事?”李麗點了點她低着的頭。“那你呢?你是什麼態度?”我已有點急了。李麗不說話。“你快說話啊!”我那故作輕鬆的模樣已經完全沒有了。李麗還是低着頭,還是不說話。不用我再去問她什麼了,我已經知道了答案,也已經不能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我立馬就離開了那間屋子。
我離開那間熟悉的屋子時,大腦肯定是一片空白的,要不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怎麼想就是想不出我是怎樣離開那間屋子的。可有一點我的心裡很清楚,也是很肯定的,就是從我走出那間屋子的那一時刻起,我已不再相信男女之間的任何承諾、誓言。
當空白的神志帶着我走出樓梯,走過那樓前的臺坡,踏上那個平時供機關幹部們打排球也可以打羽毛球的不大的小操場時,我意外地聽到李麗在她朝北的窗臺上不管不顧地大聲地喊我:“江建軍!你回來!”性格倔強的我沒有回去,連頭也沒有回。心想,回去又能怎麼樣呢?聽聽她給我的解釋?還有那個必要嗎?
“李麗那年雖然只有二十歲,可她已經當了六年兵,還沒有提幹,在她爸媽面前說你倆個人的事怎麼可能通過。”許多年過去了,前些天,陳敏的這番話纔算敲醒了我。現在想起來,也許是我錯怪她了,我該回去的,哪怕是聽一下她的解釋。
第三十三章調離漳州
我的車次是晚上八點多的,可我還是提前和全組的戰友們告別,坐大院的班車,七點就到了車站。那時的漳州火車站規模不大,但每天南來北往的人流也還是不小的。三月的漳州,已是雨季,我頂着細細小雨,從軍人通道提前上了車,在把揹包在行李架上放好後,我坐到我的座位上。從昨晚開始的低落的情緒,在透過車的窗戶看到站臺上那各式各樣提着大包小包的趕路人後,似乎變好了些。作爲一名軍人,服從命令是不用置疑的,哪裡需要到哪裡去,可在這個時候離開,我確實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
直到昨天晚上的組務會前,還沒有誰給我透露一點點的消息,而這中間只隔了二十四小時,在今天的晚上,我已坐上奔赴新的工作地點的火車,奔赴新的工作崗位。這個帶給我軍旅生涯重要轉折的組務會,一開始,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照例是郭組長講評近日的值班、訓練和其他各項工作,表揚組裡的好人好事。可就在郭組長的講評還沒有結束時,氣象室的趙主任進來坐下了。郭組長見趙主任進來,趕緊的結束了他的工作講評,請趙主任爲組裡的工作做指示。趙主任在做了一番業務上的工作指示後,一句“黨員留下來,其他人解散。”就開始從黨的宗旨講到軍人的宗旨,從局部服從全局講到個人服從組織,從參軍盡義務講到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而後趙主任話鋒一轉,“其他人解散,江建軍留下來。”聽到趙主任在講了那麼多的大道理後,單單留我一人下來,我真的緊張了,不知道趙主任後面會說什麼,心也就像被拎在了空中。“根據總部‘七七二四任務’的要求,福龍機場近期恢復工作,總部在全空軍抽調了大批的人員過去工作,軍區空軍氣象處的首長也就是我們這兒的老處長點名要你也去那兒。你是我們這兒最好的報務員,我們不想你走,可沒有辦法,上面點的將。時間緊迫,明晚就要出發,你抓緊準備一下。”參軍來到測報組後,記不清參加過多少次的組務會了,每次的內容更是不記得了,可那晚的組務會我全記下了,多少年了也忘不了,就好像刻在了我的心裡。在趙主任一宣佈完命令,我一分鐘沒有耽擱,就急急地去了陳敏那裡。
我還在想着昨晚組務會上的那一幕幕,想着和陳敏的告別。“江建軍!你怎麼會在車上?”我轉回身擡眼一看那喊我的人,呵呵,是繆桂良,漳州場站氣象臺和我同年的報務員繆桂良。“我是去福州,我已調動去了福龍機場氣象臺。你呢?你怎麼回事?”“我也是去福州,和你一樣,也調去福龍機場氣象臺。”我們倆的座位剛好緊挨着,繆桂良很快把他的揹包和隨身物品在行李架上放好。有繆桂良同行,我的心情已感覺好多了。“夥計!快看站臺上,那邊有女兵好像是在朝你招手哎!”繆桂良用胳膊捅了我一下。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講好了不來送站的陳敏,站在離我車窗不遠的站臺上的圓柱旁向我招手,她的身邊還站着已一年也沒有和我多說一句話的李麗,李麗也在向我招手。
在電影和電視劇中,年輕男女離別的場景我們都見過,其中,也不泛年輕軍人的離別。我和她倆互相敬禮、握手、互致祝願。來不及問陳敏,“說好不來送站的,怎麼又來了?”來不及問李麗,“怎麼知道我調走?怎麼會趕來車站送我?”在急促的發車鈴聲中,我回到車上。再見!再見!沒有現在年輕男女分別時的激情擁抱,沒有淚水,有的只是不捨的眼神,和那永遠定格在記憶中的招手。
挽留這兩個字,在上學讀書後就認識了,也知道了這兩個字其中的含義。現在回想我和李麗之間的過往,她在她朝北窗臺的那聲不管不顧的大喊,也許是想和我解釋爲什麼會那樣,也許是還想對我們倆的情感做出挽留?而在站臺上,她雖然沒有多言,和陳敏同樣的一句:一路平安,保重!看似正常的戰友送別,看似沒有別樣的戰友祝福,可她主動到火車站來送我,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意思呢?可那會兒,我的心裡沒有想到這些,一直總認爲我和她已是過去時了,感覺放不下的,心中覺得很難割捨的只有陳敏,就連調走了,競都沒有去告訴她。列車在夜色中急馳,我的思緒回到了一年前。
那天下午是我的班,勉強地堅持填完14點的地面天氣圖後,就回宿舍躺下了,有一種要虛脫的感覺,頭也感覺疼得利害。到開晚飯的時候,我還睡在牀上,蚊帳、天花板好像都在轉,那牀也似不在地上,而是在空中。沒有起來吃晚飯,起不來,也沒胃口。當兵以來,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心裡以爲睡一晚就會好的,可眯眯糊糊到第二天早上,那蚊帳、那天花板還是在轉動,胃也難受的想吐,人更是站也站不穩了。郭組長見我這樣,讓同室的戰友趕緊陪我去大院衛生所看醫生。還是那個女軍醫在值班,她聽完我的症狀述說,馬上就告訴我,是患上了植物神經功能紊亂,要吃藥、休息,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好。她當即給我開了藥,還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人還有植物的神經,還會紊亂,我算是又從女軍醫這裡長了見識。郭組長和組裡其他戰友都以爲我是前一陣的值班、訓練累的,郭組長還安排同室的戰友輪着給我打病號飯。只有我自己心裡知道,我這是怎麼病了的。
李麗那次休假後,沒有再到測報組來,她被調去了氣象室,在雲圖組工作,同時調去雲圖組的還有張銀喜。不在一起工作了,少了許多的尷尬。可因爲沒有正式提幹,李麗每天吃飯還是在我們指揮所的戰士竈,每天的早中晚吃飯時的見面還是難免的。開始的日子,遇上了,都有點不太自然,日子長了,慢慢的就好像又都適應了,會點個頭,有時也會像別的戰友那樣說一句,“還沒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