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點綴着的夜空之下，山林彷彿也被鍍上了一層光華。
洞口之外，連山那高大的身軀正在做着種種不可思議的動作，然而一切看上去卻又那般的自然。
一旁的尹漓沒有放出神識，但依舊能感受到某種波動在向他身上匯聚。
這是屬於他獨有的修煉方式，在此之前，她已經看到過很多次。
這樣的修煉方式她從前聞所未聞，而且也並不適合其他人，但她卻還是感受到了一陣熟悉的氣息。
或許，即便沒有靈力，他也能開闢出一條全新的路吧？
不，或許正是因爲沒有靈力，他才能走上這條路。
他的修煉，並沒有避開自己，儘管這種事情原本算是許多修行者都忌諱的事情。
一旦信任，就毫無保留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結束了那已經變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隨後，他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長劍，開始練起劍法來。
連山知道她在看着自己，雖然兩人都沒有出聲，但此間的安寧卻讓他無比享受。
他並不知道，多年以前，他也曾在某個山洞前舞劍，而那時候，也同樣有一名女子在洞口看着。
“這一劍……”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劍勢之中的他。
他一臉平靜的收劍轉頭看向了她，打算聽聽她要說什麼。
“這一劍之後，最好接另一招。”
“哪一招？”他不禁皺了皺眉，如果他記得不錯，尹漓應該不是用劍的。
而在劍術方面，他向來都有着絕對的自信。
然而尹漓卻彷彿很不自量力，她虛握秀拳，在空中比了比，隨後劃出了一招。
“這一招，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只是在白白浪費力氣。”連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果換作另外一個人，或許他已經不會再有繼續交談下去的**。
但尹漓，顯然已經算是個例外。
“如果這一招之中，加入迴旋的力道呢？”
“迴旋？何爲迴旋？”
尹漓緩緩起身，在一旁的樹叢之中折下了一截樹枝。
片刻之後，連山的面色徹底變得凝重了起來。儘管，此時抵住他長劍的只是那截樹枝，但他確實感受到了另一種運勁技巧。
“爲什麼要教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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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難道不明白，這種技巧有多麼寶貴嗎？難道不知道，這是在幫助自己的仇敵嗎？
她輕聲笑了笑：“在離開玄羅大陸之前，我們始終都有着共同的敵人，我希望你能儘量活下去。”
連山沉默了，此時他的內心，已經再次被驚了波瀾。
她的心胸，讓他感到汗顏。
“多謝了！”他無比誠懇的對她道謝，甚至破天荒的彎下了腰。
學無先後，達者爲先。儘管不可能一眼就能學會，但他很清楚這是何等饋贈。
某方面，他和他曾經的五弟是一類人，都是那般的嗜劍如命。當年他的劍術境界，固然有連琴教導的原因，但他自身的狂熱專注，也同樣是不可忽視的。
對他而言，這就是最重要的禮物。
“不用，這是你應該得到的……”她搖了搖頭，不理會他眼中的不解，徑自回到了原地。
是的，這根本不是什麼饋贈，這就是曾經你自己的東西啊！
離開蒼羅大陸時，她和林四有過幾十次交手，對於那劍身帶着的迴旋之力，她的體會實在是太深了。
和林四交過手的人很多，但能從中學到這個技巧的，除了慕聶二人之外，就只有她了。
她不明白自己現在爲什麼要教他，或許，只是爲了儘量提前補償他一點吧？
他確實是個劍術天才，自己只是寥寥幾句話，以及隨手的兩次試招，他就已經找出了其中的關竅。
不過，或許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爲那個人留給這具身體的本能記憶吧？
只是，其後的三天，發生的一些事情，卻讓她也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他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恩惠’，所以他選擇了補償。而他補償的方式，竟然是告訴自己許多修行之上的見解。
許多她根本沒有聽過，但聽過之後卻仿若醍醐灌頂般的心得見解。
那些見解別說是她這個天境高手，即便是對聖境高手而言，也依舊稱得上極爲寶貴。她知道，那其中有的來自連琴，有的來自他自己的領悟。
畢竟，他那怪異的‘舞蹈’，完全就是他自創的。
他不可能不明白那些見解有多麼寶貴，但他卻輕易告訴了自己。
她有些措手不及，這樣的自己，將來還怎麼報復他？
然而，身爲蒼羅大陸第一修行天才，她自己何嘗不是一個熱愛修行的人？
所謂的我很天才，但我懶得努力，我不感興趣，但卻依舊比別人做得好。這種事並不是沒有，但那種人所取得的成就往往是有限的。
她當然不是那種人，所以這些心得見解，讓她不得不聽，不得不生出興趣，不得不陷入了和他之間的漫長探討之中。
“力量只是外在的表現，能通向頂峰的路很多，並不侷限於某一種力量。”
“是，或許我們修行的最終目的，就是爲了拉近和它的距離。”
“它？你也察覺到了嗎？這個世界，好像是有情緒的……”他顯得很是激動，彷彿終於得到了共鳴。
她笑着點了點頭：“嗯，一直以來總有一種錯覺，總覺得或許有一天，自己的情緒也能與它應和，進而影響到它，那無關靈力……”
“沒錯！靈力只是晉入破境，得到神識的一個條件。”
“嗯，修行其實不光是修身，還有修心。”
“哦？此言何意？”他興致勃勃的問道。
“無論修煉經脈氣海血液骨骼皮肉，都算是修身……”
“你的意思是，天境之後和外界的溝通才算修心？”
她搖了搖頭：“不，在我看來，那依舊是修身。”
“那何爲修心？”
“我也不清楚，但我想，有一個詞，或許能印證這一點。”
“哪個詞？”
“劍心！”
連山的表情變得呆滯了，劍心之境，是所有劍修的終極目標。
然而這個境界是否真的存在，其實一直以來只是個傳說。連山知道，自己的師傅封琴，其實也還是劍道境界。
劍心之境，他是很嚮往，但別說是他，就連他那位師傅似乎都毫無頭緒。
劍術通神，心之所向，無物不可爲劍。那可不是什麼摘草拈葉爲劍，那種事任何一名破境修士都能做到。
那種境界，已經超脫出了劍招的範疇。它彷彿，更像是某些人臆想出來的，就連它能展現出怎樣的威能，也無人能說得清楚。
然而這一刻，尹漓吐出的這兩個字，卻讓他如遭雷擊。
“難道劍心，就是先與它契合，再讓它變得和自己的劍術契合？”他彷彿在自言自語，但旋即又飛快的搖了搖頭：“不，應該沒那麼簡單！”
“是的，沒那麼簡單。所謂修心，是真正的修煉心境。”
“嗯？心境？”
“何謂修行者，許多人似乎都曲解了這個詞。將掌握更多的力量，當成了唯一追求。而事實上，修行又豈止是簡單的獲取實力過程？應該同時還包括更多的東西吧，諸如自身的情感理念目標成長變化都屬於一種修行……無論選擇的是怎樣的道路，只顧追求實力，而忘卻了本我，都是捨本逐末……”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說出了許多屬於她自己的見解。
這些見解，是她在心宮修行那麼多年自行體悟過來的。就連她自己，也不知對錯，也因此，根本就沒有其他人聽到過。
但現在，她卻很自然的將它們拿了出來，和他一起討論着，她彷彿知道，他一定會有所領悟。
果然，沒過多久他便重重的一拍手，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喜不自勝之色：“不錯，如果連自己都忘卻了本我，又何談與它溝通？只是越行越遠罷了！它是有情緒的，在和它溝通之前，自然要明確自己的心！是了，劍心，修劍之心嗎……”
尹漓不禁動容了，這一切，在任何一本秘籍上都未有記載，然而他卻輕易聽懂了。而且還加上了他的理解，甚至讓自己這個拋出見解的人都變得明悟了幾分。
她含笑點頭：“是的，所以修行，同樣也是讓自己自身變得更加適合這個世界的過程。那個過程，可不是僅僅修煉靈力神識結界就能得來的。無論順應它還是改變它，都需要讓自己先符合它的節奏……”
“符合它的節奏？讓自己的心，變得更加回歸這個世界的本意嗎？”
“或許吧，但絕不是你先前所說的什麼化身其中！”
她知道，那句話應該是連琴曾經告訴過他的。
她看到他再次一愣，彷彿質疑連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她靜靜望着他，她知道這種事情，對於一個修行者而言恐怕是巨大打擊，那往往意味着理念的崩塌。
但過得良久，她卻看到他忽然撫掌大笑：“哈哈哈哈，你說得不錯，那句話是錯的，他是錯的！哈哈！”
他並沒有陷入瘋狂，反而陷入了狂喜。
她並不知道，他最近其實已經時常會對某些話生出疑惑了，畢竟當時的連琴其實有時候也只是憑空臆想。
只是，他本能的不願意去推翻他。而現在，當尹漓捅破了這層紙之後，他似乎終於掀翻了頭頂的一座山，整個人反而變得輕鬆無比。
她怔怔望着大笑的他，這是她見到連山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
“你如果多笑一笑，會更受人喜歡哦。”
話音一落，笑聲立止。片刻後，他急匆匆的逃出了這座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