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當那一行人來到他們面前時,那名年過五旬的將軍溫聲問道。
三把刀商會雖然風頭正勁,但也僅限於南蕪行省範圍內,何況他的名字有些人或許聽過,但長什麼樣,卻並不一定會知道。
這名將軍不認識自己,但林三卻還是知道他的。
這位名叫鍾天景的四品將軍,就是東南戰區第五兵團的負責後勤籌備的主官,如果林三真的想要讓三把刀商會搭上軍部這條線,眼前這個機會他當然應該好好把握。
事實上現在這宴會廳內,已經不知有多少人在暗暗羨慕他,甚至嫉妒他竟然能憑空得到鍾天景的主動接近了。
“這是林三,三把刀商會的會長,一位難得的年輕才俊……”南蕪行省的總督蕭文康含笑道。
“見過將軍!”林三行了個軍禮。
“哦?你曾經是軍人?”
“在下曾在東南戰區第六兵團服役過!”他朗聲道。
“你和齊琪認識?”
齊琪連忙替他答道:“他從軍之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從軍,只是後來不在一個兵團,我就找不到他了。”
鍾天景眉頭一皺:“你們一起從軍的?那他爲何不在前線戰場了?”
齊琪是何時從軍的,他當然很清楚,可以說她從軍那段時期,正是戰爭最激烈的時候。這林三如果是那時候當兵的,怎麼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短几年就退伍,然後還開了個這麼大的商會吧?
“哈,將軍有所不知,這位林三林小兄,可是一位二級戰鬥英雄呢,他是帶着榮耀因傷退役的。”蕭文康身邊的巨盤城城主翟興言適時解釋道。
他的話音一落,齊琪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聽到的不是什麼戰功,而是因傷退役四個字。
“你受傷了?傷到哪裡了,什麼時候受傷的,你怎麼不告訴我呀?”她已經本能地如同從前那般,開始在他身上拍拍摸摸了,又哪裡還會顧及什麼形象?
於是下一刻,她終於注意到了他那古怪的站姿。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她的眼眶忽然就紅了。
“我沒事,還可以正常行走,也還能跑能跳。”他笑着寬慰了她一句,讓她不必爲自己擔心。
只是內心深處,他卻依然還是興起了一抹久違的感動。
是啊,她是真的擔心自己,也真的爲自己好的那個人,儘管她過去帶給自己的似乎總是麻煩。在她面前,自己不需要有任何的防備,甚至可以依賴她……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責怪他,然而這個場合終歸是不合適。尤其下一刻,那位鍾將軍也終於反應了過來。
“二級戰鬥英雄?第六兵團?”他雙眉一挑,似乎突然想起了點什麼。
是啊,赤血勳章的獲得者並不多,哪怕現在是戰時,也依然沒有超出三百位。而林三從軍的那段時期,讓他很輕易就想起了出處。
“你是在涇江城那一戰負傷的?你是當時扛鐵閘的那批勇士?”他的神情瞬間就變得嚴肅了起來。
那一戰雖然是第六兵團主導的,但第三四五兵團也曾派兵支援過,他當然記得很清楚。尤其那道鐵閘被扛起的事蹟,當時是傳遍了碧瀾全軍的。只是因爲當時倖存的人足有二三十個,他們的名字自然也就不那麼突出了。
“是的,那一戰後我負了傷,無法繼續在前線殺敵,只能遺憾退了下來。”
鍾天景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緩緩擡起左手行了個軍禮:“我代表當時參戰的第五兵團所有將士,感謝你們!”
他很清楚,當時如果沒有那些以血肉之軀扛住鐵閘的勇士,第五兵團那些派去支援的人只怕會全軍覆沒。那場戰爭的勝利,幾乎就是他們扛出來的。
而在他擡手的那一刻,隨行的另外幾名將軍和青年軍官也連忙擡起了左手。
在林三擡手還禮的時候,場內其餘人已經徹底愣住了。
說實話,林三是個二等戰鬥英雄這件事,他們大多數人都是知道的。他們之中一部分人還見過他那枚赤血勳章,只是不知何時立下的戰功而已。
畢竟他們和林三相處時,也不太會去談什麼前線戰事,談的多半都是生意,又或者只是閒話罷了。
他給他們的感覺,從來就沒有像過一個軍人,只是個純粹的生意人……
以至於時間一長,許多人甚至懷疑他那戰功是不是編出來的。畢竟像他這樣的‘成功商人’,刻意編造點光輝履歷給自己臉上貼金,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他們着實沒想到,那戰功竟然是真的,而且還是幾年前曾經感動過許多碧瀾人的一場著名戰爭。
不過更讓他們無法接受的,則是林三竟然憑藉那功勞得到了鍾天景的特別對待。這在許多商會會長的眼中,不啻於三把刀商會在這次軍部的生意中佔得了先機。
雖然軍方不會採購舊護具,但以三把刀商會如今的實力,生產新護具並非辦不到不是麼?更何況想要什麼貨,還不是看鐘天景的心情麼?
事實上,林三心內有些驚訝。確實自己當時立功算是救了第五兵團不少人,但這鐘天景也不至於這麼看重吧?這件事都過了好幾年了,而自己也只是那幾十人之中的其中一個而已。
不過此時,自然不會有人向他解釋這原因。他很快,就和鍾天景蕭文康以及其餘幾名將軍官員一起愉快的交談了起來。
阿寒和她面前那名男子的舞蹈依然沒有結束,只是她的心思早已飄到了很遠很遠。
確實林三的戰功竟然那般卓著,讓她有些意外。但她更意外也更在意的,是他在齊琪面前表現出來的樣子。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窘迫的模樣,認識他那麼久,她印象中的他幾乎永遠都是談笑自若天塌不驚的。即便在總督大人以及那鍾天景面前,他也依然表現得不卑不亢進退有據。
然而某些細節卻瞞不過阿寒,在那女人面前,他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一面。發自內心的喜悅,卻也有着些許的瑟縮,彷彿做錯事之後被人抓住了,往昔的鎮定早已不復存在……
那女人不過是個小小的百騎長而已,而且她只是稍微觀察,就能看得出這女人並非什麼厲害人物,他有必要表現成這樣?
她唯一明悟的一點,就是他剛剛之所以一反常態的宣佈放棄這樁生意,很可能就是因爲這個女人。
可是爲什麼?就因爲那個女人曾經是他的熟人,所以他就不願意做熟人的生意了?這生意又不是在那女人身上割肉,軍方本就要採購裝備,買誰的不是買?
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事實上她這些疑問,就連林三自己都說不出原因和答案來。他似乎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齊琪的事情,真要算起來,他其實還救了她幾次,對她有恩呢。
對於自己的這種心態,他也感到很莫名。然而即便是心思複雜無比,向來自覺擅猜人心的他,此時也仍然無法解釋這種狀態。
他能知道的,就是見到她之後,自己其實是很高興的。而看到她過得很好之後,自己是更高興的。而這,似乎就已經夠了。
“涇江城之戰你也在?我當時也在啊,你沒看到我嗎?”
齊琪滿是驚訝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內,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反應過來嗎?
他心內不禁暗笑了一聲,卻又覺得異常的懷念。是啊,她就是這樣的人,總是讓他感到無奈而又慶幸。
“我沒看到啊,當時人那麼多……”他幾乎是本能的撒了個謊。
他當然不敢告訴她,自己當時其實第一眼就發現她了。如果被她知道,一定會很生氣吧?雖然她的氣總是消得很快,但他還是不想讓她失望了。
她一無所覺的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惋惜之色:“也是哦,好可惜,如果那時候就見到你,說不定你就不會受傷了。”
果然,她還是如從前那般‘好騙’。
兩人這種敘舊般談話也算是到此爲止了,因爲一旁還有鍾天景和蕭文康這些大人物,無論是他還是她都很清楚,現在不是他們隨性而爲的時候,畢竟這裡不是欣榆城那個窄小的房間了。
因爲鍾天景以及其餘幾名將軍的存在,蕭文康和翟興言等文職官員也主動將話題轉到了戰事上。
一行人談論着前線的某些著名戰例,談論着戰術的高明之處,談論着戰略的長遠之處,這一刻每個人都彷彿化身爲了軍事家。
鍾天景似乎是真的對林三有着極好的印象,談話之時還會適時地將話頭挑向他,好讓他也參與進來,而蕭文康等人自然能看得出來將軍對這位年輕會長的特別對待,於是一時間他身邊的氣氛倒是熱烈非凡。
以林三的能力,即便沒有人刻意提點他,他其實也能自如地切入談話之中,畢竟生意做到這一步,類似的場合他經歷得多了。
但這場戰事討論的談話之中,他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之處來。縱然衆人在得知他在第二軍事學院就讀過之後,特意給他‘機會’,讓他表達對某些戰例的看法,他的回答也只是中規中矩,完全符合一個正常軍校學生該有的樣子。
他依然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樣,事實上這個領域纔是他真正感興趣,也是他最擅長的不是麼?能寫出《七策》的人,對戰事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他只能告訴自己,出風頭有時候並非什麼明智之舉,因爲你出風頭就會搶了別人的風頭,所以自己這麼藏拙是對的。
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卻騙不了他自己。
他之所以會這樣,只是不願意在她面前鋒芒畢露,他至今還記得當初在源慶城那場自作主張的表演以及演說之後,她表現出來的驚慌和疏離。
是啊,那不符合她心目中‘傻三’的樣子。那會推翻他們從認識第一天開始,他就刻意表現出來的形象,他不確定她到時候會是何種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