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驚鴻班
幾天後。
清晨薄霧未散。
王希在庭院中起勢,身形如鬆。拳風忽如疾雷破空,轉瞬又似流水綿延,衣袂翻飛間竟捲起地上落葉,在周身形成一陣旋風。
師兄俞瑞陽、師妹霍巧兒和師姐霍思菱三人在一旁靜靜觀摩,眼神驚異。
嗖——
王希右臂橫擺甩動兩次,一震一翻,又是兩掌落下,彷彿落筆書寫“開”字,周身環繞的落葉旋風頓時四散。
待一套拳法打完,王希收勢站定,悠悠吐出長氣。只見以他爲界,十步之內纖塵不現,連方纔被拳風捲起的落葉都規整排布成圓,彷彿被無形屏障隔絕在外。
巧兒興奮鼓起了掌,面頰泛紅喊道: “師兄!你這套拳法莫不是把清風都降服,揉進了招式裡?真好看!”
“好看有什麼用,要能打。”
王希輕笑走來。
“師妹,我又不是仙人,哪能降服清風,只不過是將書法融入了咱們霍家拳,再加以運用炁,才顯得神異。”
“炁?”霍巧兒不解。她拿着毛巾上前,爲師兄擦汗。“師兄,什麼是炁?”
王希滴汗未出,卻也接受了師妹擦汗的好意,隨口解釋:“五氣朝元、三花聚頂後,於體內自行凝匯的無形力量。”
霍巧兒哦了聲,雖然不懂,但總覺得很厲害。
“復雲呢?”王希問了句。
“哎呀,說起他就惱人。”
霍巧兒氣鼓鼓,竹筒倒豆子似的抱怨起來。
“那沒出息的傢伙,整整兩日不見人影。我今早特地去張家問了,師兄你猜怎麼着?”她踮起腳尖湊近,哼哼道:“竟是被個戲班子勾了魂去!”
聞言,王希眉梢微動: “鎮上來了戲班子?”
“是呀,昨兒剛到,叫什麼‘驚鴻班’的,聽說唱得好嘞……師弟他那幾個叔伯出手闊綽,包了兩次場,每次都賞十幾二十塊。”
正說着,霍巧兒突然拽住師兄的袖口,輕輕搖扯:“師兄,那個……爹不是常說張弛有度嘛,其實……”
她支支吾吾,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畢竟纔剛埋怨師弟玩物喪志。
王希看着一臉赧然的小姑娘,眼底浮現笑意:“想去?”
“嗯!”霍巧兒忙點頭。“就、就看半場……可以嗎,師兄?”
“行。”王希笑道。“我陪巧兒去看。”
霍巧兒面露驚喜:“師兄真好!”
王希又看向師兄師姐,似是在詢問兩人去不去。
“師弟,你與師妹去吧。”
俞瑞陽微笑擺手。
“我這個師兄現在可落後你太多了,得勤練找補吶!”
“……”
霍思菱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似乎對看戲沒半點興趣。
見狀,王希便招呼師妹一聲,兩人離開了武館。
片刻後。
沿路打聽一番,王希便帶着巧兒,在鎮中一處廢棄的城隍廟前找到了那個戲班子。
這裡原本是商販聚集地,此刻卻臨時搭起了個綵綢棚子。
有些簡陋,但起碼是個像樣的舞臺。
幾個耳聾眼瞎的樂師坐在一側,敲鑼打板,簇擁着一個拉琴的白髮老者。
臺上正有一男一女在唱戲,演的是武生與花旦。另一個演丑角的矮漢子手持雙刀,咋咋呼呼,在那比劃。
西皮流水的快板中,那武生唱腔悲憤,仰天長嘆: “黑鰻翻浪遮月明,漁火黯淡照不清!強徵船稅充私庫,餓殍遍地泣無音——”
他手持一長竿,舞了個槍花:
“可恨那!洋旗高掛衙門裡——卻道番邦是貴賓!”
樂師立即換板,改爲二黃慢拍。
花旦提着漁籃,掩面泣訴: “昨日裡父兄鎖進牢籠去,只爲拒獻黃花閨女——說什麼‘通商聯誼’,分明是!黑鰻張口吞月明!”
突轉快板。
臺下觀衆連忙鼓掌,噼裡啪啦。
“好!”
“唱得好啊!”
臺下擠着百十號人。前排的鄉紳搖着摺扇,時不時往臺上扔幾個銅子。後頭的腳伕們蹲在條凳上,就着花生米喝粗茶。
幾個湊熱鬧的半大孩子攀在樹上,把樹杈都被壓彎了。
“師兄,這……”
霍巧兒掩口輕呼,眼中滿是驚詫。
“嗯。”王希微微頷首,目光饒有興致地落在戲臺上。“竟敢暗諷韓四爺的黑鰻軍,這‘驚鴻班’膽子倒是不小。”
他剛降臨青葦鎮時,就親身經歷三河幫仗着黑鰻軍支隊長撐腰,上霍家武館尋釁找茬。
若不是他實力非凡,武館怕是早已遭殃,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連這小小青葦鎮都如此猖獗,可想而知,在韓四爺治下的其他村鎮乃至城市,那些無權無勢的百姓,又該遭受怎樣的欺壓? 王朝興亡皆是百姓苦。
亂世尤爲難捱。
此刻,臺上那穿着黑衣白紋戲服的矮個丑角持雙刀跳踉,似是在扮演黑鰻軍小隊長,插科打諢: “嘿嘿!爺爺我刀劈北海龍王殿,腳踢南山土地公!洋大人賞的夢瓷片喲——”
他突然變臉,刀指觀衆,一副趾高氣昂的兇戾模樣。
“爾等賤民怎配懂?速速獻銀又獻嬌,否則……”丑角刀背拍手,陰惻惻笑道:“統統送去營房充苦役!”
“狗官該死!”
“還我血汗!”
臺下觀衆義憤填膺,朝戲臺扔爛菜葉與臭雞蛋。
那丑角也不是常人,王希分明看到他的詞條爲「驚鴻班丑角·趙蛤蟆(中立/四星)」,但他卻不躲不避,被砸得滿身污臭,故作抱頭鼠竄,嘴裡叫囂。
王希看向另外一男一女。
「驚鴻班武生·羅渠(中立/四星)」
「驚鴻班花旦·江小蘭(中立/四星)」
都是外家拳高手。
這時,樂師敲鑼打鼓,那白髮老者也拉起了激烈琴音。
「驚鴻班琴師·啞叔(中立/四星/精英)」
銅框四星,外家宗師。
王希眼神一凝。
難怪敢這麼唱,沒點本事豈不是找死? 戲臺之上,鑼鼓點驟然轉急,只見一襲紅衣的刀馬旦踏着鼓點颯爽登場。
身後一黑一白兩名少年郎分立兩側,黑衫少年端着枷鎖,白袍少年手持白幡。
只見刀馬旦靠旗獵獵,紅纓槍在手中挽出凌厲槍花,唱腔高亢:
“月黑風高鰻作浪,欺男霸女喪天良!爾等披着官家皮,腰纏民脂喂豺狼!”
同時,槍尖捅向那雙刀丑角,後者狼狽躲閃,動作滑稽,嗚呀怪叫。
刀馬旦橫槍立馬,怒目圓睜:
“今日驚鴻代天問——爾等是軍是匪是閻王?!”
黑衫少年幫腔唸白:“一查私吞賑災糧!”
白袍少年緊接附和:“二查通敵賣城牆!”
兩者一同朗聲:“三查血債千百樁——”
刀馬旦怒喝:“槍挑賬本見真章,紅纓專縛惡蛟蟒,戲臺便是——斷頭樁!”
旋身踢槍,一槍刺中那丑角胸膛。
那武生花旦齊齊高呼,朝天灑下一張張寫滿罪狀的白色紙錢。
“好!”
“好!!”
臺下掌聲雷動,觀衆喝彩。
“好!”霍巧兒站在人羣后方,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很快,她又有些擔憂地拽了拽王希的袖子,低聲道:“師兄,唱得真好嘞,就是……”
她善良聰穎,自然也明白戲班子這麼個唱法,必定會引起黑鰻軍的不滿,甚至招來禍事。
“不必擔心。”
王希輕拍師妹肩頭,安慰道。
“戲班子走南闖北,若無倚仗,怎敢如此鍼砭時弊?”
他的目光看向臺上那紅衣刀馬旦,扮演者實際是位三十出頭的男子。
「驚鴻班主·梅言溪(中立/五星/精英)」
銅框五星。
王希的元神有所觸動,能清晰感知到對方體內澎湃的血氣與流轉的先天之炁。
這梅班主不僅筋骨強健,五臟六腑更是生機勃勃,雙目精光內斂。
內外兼修,皆已圓滿! 同爲大宗師的梅言溪感知敏銳,陡然轉頭,銳利的視線朝臺下一掃,便與人羣最後方的黑長褂青年目光交匯。
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這偏遠小鎮,怎會有如此年輕的大宗師?!
心中雖驚疑,梅言溪仍不動聲色,遙隔人羣朝王希點頭致意,露出友善的淺笑。
王希身姿筆挺,頷首以作迴應。
兩位大宗師之間的默契,旁人並未察覺。
戲班成員呈一字型排開,武生抱拳,花旦萬福,梅班主向觀衆作揖: “多謝各位爺捧場!今日伺候不周,還望海涵!”
“戲是糙戲,人是真人。承蒙老少爺們賞臉,咱這黑鰻吞月全憑擡愛,若有幾分歡喜,還求個彩頭,給孩子們買包茶潤潤嗓!”
說着,梅班主一聲喝道: “渠兒,給大夥走一個!”
“好嘞班主!”
武生呼咧一聲,原地三連後空翻,又驚得臺下衆人鼓掌道好。
正討彩,身穿黑衫白袍的倆少年郎已端着紅綢托盤,去了臺下。
觀衆也算熱情,出手爽利。
闊綽的鄉紳能賞幾塊銀元;穿短打的莊稼漢雖拮据,卻也摸出三五枚銅元。
至於那些挎籃挑擔的販夫走卒,本是存了蹭戲的心思,此刻被這熱鬧一激,倒不好意思空手。
有的摸出幾枚磨得發亮的銅子兒,也有從懷裡掏出還溫乎的鹹鴨蛋往臺上丟,惹得那扮丑角的矮漢子一個騰躍接住,當場剝殼啃了一口,擠眉弄眼道: “謝爺的賞!這蛋可比黑鰻軍的餉銀還實在嘞!”
臺下頓時鬨笑一片。
可就在這時。
衆人忽聽一陣驚呼,伴隨驚雷般的暴喝:“黑鰻軍辦事!閒雜人等滾開!”
循聲望去,便看到黑裝挎槍的二十來人,在一名壯漢隊長率領下擠開人羣。
鄉紳忙起身讓開,幾個孩童被婦人拽到身後。一大幫子男人都四散,生怕殃及池魚。
完犢子! 真把黑皮引來了! “好個黑鰻吞月……”那壯漢隊長咧嘴冷笑。“韓四爺的名號,也是你們這些下九流能編排的?”
臺上梅班主一行面不改色,各個冷眼以對。
忽地,那隊長感覺有人拍他肩膀。
他扭頭一看,便發現自己身邊多了個黑長褂青年,剛想開口怒罵,卻臉色一變。
壯漢認出這青年了。
不正是那晚,由董團長親自送出營房的貴客嗎?
“爺,您也在這看戲啊……”
他擠出笑。
“帶你的人回去吧,莫來打擾大夥的興致。”王希揮蒼蠅般擺擺手。“你們董團長要是問起,就說是王先生的意思。”
“可這……”
王希不再多言,只是輕描淡寫瞥了他一眼。元神一掃,此人頓時像被猛虎盯着,嚇得心臟停擺。
“好、好的!”
一行黑鰻軍來多快,跑多快。
衆人皆是驚詫。
這青年什麼來頭,連黑鰻軍都要看他臉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