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
景和帝輕車熟路摸到蘇府後院,直奔李嶠住的小苑,路過一口井,看見一個小廝蹲在井旁低聲哭泣,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這時兩個護院巡邏到這裡,景和帝忙躲在樹後隱去身形。
“嗚嗚嗚,爹孃,孩兒不孝,不能給咱們吳家留後了,嗚嗚嗚。”
護院頓了一下,這小廝他們認識,長得跟姑娘一樣,性子也柔弱得緊,平常沒少被欺負,如今大晚上蹲井旁,這是要跳井?
多年沒見過死人,護院甲頗有興致地湊上去,調笑道:“吳娘子!怎麼大晚上在這蹲着?是不是跟情郎私會呀?”
小廝最恨被人叫做“吳娘子”,偏偏他身體弱,打不過這些大老粗,只能紅着眼睛恨恨地道:“要你們管!”
見他惱怒,護院甲更是興奮了,還湊上去摸吳玉的臉,吳玉嚇了一跳,炸毛地跳開了,反應之強烈也嚇了護院甲一跳,他喃喃地道:“你幹嘛?我又沒怎麼你!”
以前他們也這麼打鬧也沒見吳玉反應這麼強烈,這次倒是跟要拼命一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不怕惜命的,就怕不要命的,護院甲還是挺怵的。
結果吳玉當即就嚎開了:“你們都欺負我!不把我當男人看!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你們也別囂張,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他一定化成厲鬼日日糾纏恐嚇他們這羣混蛋!把他們嚇哭!
說着吳玉心一橫就往井裡跳,護院甲趕緊抱住他,還招呼同伴幫忙,忙活了一陣,吳玉可算冷靜了,還一臉死灰地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訴了兩個護院,重點強調了李嶠摸了他的手!手!手!
末了,吳玉抹抹眼淚,聲音悽楚得緊:“我若是被一個太監侮辱了,還不如死了算了,左右胳膊也拗不過大腿,免得以後活着給我們老吳家丟人現眼,只可惜我還沒成親生子,沒給我們吳家留後,也不能給我爹孃養老送終,爹!娘!孩兒不孝啊……”
雖然吳玉有點娘,又跟女人一樣嬌弱,但哭成這個慘樣子,也很容易激起兩個護院的憐惜,他倆笨拙地安慰了幾句,還想了法子,說讓吳玉回家告病,再不成奔喪也成,趁着李嶠沒出手趕緊跑,一切還來得及。
吳玉聽得一愣一愣的,像他這樣沒有主見的人自然想不出除了死和屈服之外的辦法,如今聽到兩個護院熱情地替他想辦法,感動得稀里嘩啦的。
景和帝也冒着涼風和被發現的危險細細聽了一陣“被惡霸太監看上的清純小廝如何逃出魔掌的可行辦法一二三”,趁他們不注意沉着臉悄悄朝李嶠房間摸去。
託了李嶠名聲的福,小苑裡連只公狗都沒有。
景和帝翻窗進去的時候,臉色臭得要命,沒等他想好怎麼治李嶠,卻先發現了少年的不對勁。
李嶠捂着肚子蜷縮在牀上,嘴裡發出囈語一般的呻/吟,景和帝坐過去,把李嶠喊醒:“李嶠,李嶠?”
李嶠迷迷糊糊地睜眼去看,下一秒被肚子彷彿痙攣一樣的痛楚疼到了,說話都有些不利索:“皇……皇上……”
“怎麼回事?中毒了?”景和帝不愧是皇宮中人,想象力比較豐富,李嶠抽抽嘴角,徹底清醒過來:“應該是……胃疼,晚上沒吃飯,吃了一點水果,一點都不頂飽,哎呦,疼……”
他懷疑那水果是不是被噴了農藥,怎麼肚子這麼疼?一抽一抽的,陣痛!
景和帝聽完也沉默了,出門在外,就是他有時候也一天不吃飯,怎麼李嶠一個太監比他還嬌弱。
可見在皇宮裡被伺候得多好!
不過此刻看着李嶠這麼痛苦,他也沒精力去分析這些,大手摸進被子裡,冷不防摸到一雙滑嫩的雙腿,李嶠縮了一下,笑道:“別摸,癢……”
男子的腿怎麼跟女人一樣滑嫩?景和帝乾咳一聲,把手往上移,覆在李嶠捂着的部位,催動內功暖了起來。
他小時候也經常胃疼,母妃又不上心,只有安公公和蘭嬤嬤陪着他,那時候安公公就用這個法子給他暖胃,沒想到如今又用到安公公兒子身上……
李嶠只覺得腹部被一隻大手蓋着,接着無數暖流涌來,慢慢的,胃部就不疼了。
雖然很感動,不過這種女生來大姨媽男友手動暖宮貼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
李嶠彆扭地蹭了蹭景和帝的胳膊:“奴才多謝皇上垂憐。”
本以爲景和帝不會吭聲,沒想到他輕哼了一聲:“朕以爲你不知道。”
李嶠迷茫地望過去,景和帝扭過去又不肯說了。
過了一會兒,李嶠感覺好多了,只是餓得發慌,捂着肚子眼睛滴溜溜轉着,不知道廚房還有沒有吃的?他一個御使公公怎麼過得這麼悽慘,就是他太良善了,纔會被人欺負成這樣。
“餓了?”景和帝問。
李嶠點點頭,這次準確地摸到自己衣服,匆匆套上,朝景和帝道:“皇上,您過來可是有要緊事吩咐?”
景和帝哪能看不出來他的意思,左右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大事,只道:“這麼晚了,哪還有廚子,你會做飯?”
李嶠住的小苑配得有小廚房,不過並不常用,他晚上沒吃飯本以爲沒事,在現代誰不偶爾減了肥,但沒想到這個身子竟然如此嬌貴,餓一頓就胃疼,也真是沒誰了。
他想了想:“面還是會做的。”
景和帝突然就來了興趣,他不是嫡子,母族也沒什麼勢力,但先皇挺喜歡他,說他性子像先皇兄長,也就是前太子,當年先皇跟前太子關係最好,但太子被暗殺了,他才當了皇上,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欠了兄長的,最後便把皇位傳給了景和帝。當然景和帝自己也是努力掙扎,纔沒有成爲奪嫡的犧牲品,而且一個沒勢沒權的皇子受到父皇的器重只會給他的成長之路增加磨難,安公公和蘭嬤嬤也是對他最親的人,所以他一登基就給兩人賜了婚。
即使童年生活不怎麼樣,景和帝還是沒有自己做過飯,李嶠一提,他就來了興趣。
到了小廚房,李嶠先看了看廚房的食材,最終決定炒土豆絲,下一碗青菜肉絲麪,也不枉他大晚上爬起來找吃的。
李嶠家裡還有一個哥哥,身爲弟弟,他受寵得多,李母又是傳統的家庭婦女,從小到大,他連家務都沒做過幾次,這飯還是跑到發小家玩的時候開啓的,想到那幾個發小一個比一個誇張的廚房殺手特技,李嶠一邊切着土豆絲,一邊無意識地笑了。
少年穿着墨色錦衣,襯得皮膚更白了,因爲亂扔,衣服有些皺了,袖子隨意潦草地捲上去,配着同樣束起來的烏髮,整個人充滿了慵懶而溫和的氣息,尤其是笑得時候,長長的眼睫柔順地鋪在眼瞼,好像整個人在發光,吸引着人想去靠近。
景和帝看得眼睛都不眨,他這時才覺出味來,想必這纔是少年真正的模樣,漫不經心裡又帶着溫柔良善,永遠不會去仇恨什麼,又很容易滿足。
怪不得安公公那麼寵着這個兒子,擱他他也想寵着、慣着。
先皇器重他,時常把他帶在身邊教導,教給他的除了治國□□定國的經驗,還有對妃子們若即若離的絕情,他後宮妃子不算多,但也不少,他尊重皇后,也從不寵愛哪個嬪妃,如今他馬上就要四十,他的皇嫡子已經十五,他卻……
景和帝垂下眼眸,不自覺地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再看李嶠。
不一會兒,李嶠端着兩碗麪過來,麪條有些粗,配着青菜,有些寡淡,但聞着很香。
少年臉上滿滿都是雀躍:“皇上,奴才做了兩碗,還請皇上賞臉品嚐一下。”
景和帝還沒說話,李嶠又急匆匆去盛鍋裡的土豆絲,這時,窗外一閃,進來一個黑衣人,嚇了李嶠一大跳。
那人對着景和帝跪下,言簡意賅:“主子,人找到了。”
景和帝首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面,心裡多少有些遺憾。
李嶠也湊過來,黑漆漆的眼眸看着景和帝:“皇上,顧乘風找到了?”
景和帝點點頭:“處理完事,朕就回京了,你……”
李嶠一聽,頓時眼巴巴地看着景和帝,他不想外放了!這樣任務什麼時候才能完成?見景和帝有些猶豫,心中大呼不妙,連忙蹭到景和帝腿邊跪下:“皇上,回京一路難免顛簸,奴才放心不下,斗膽懇求皇上恩准奴才隨身伺候。”
這伺候着伺候着就回宮了,然後摁手印,妥妥的!李嶠想着,眼神越發真誠。
景和帝沉默了一瞬,四周彷彿都安靜了,他忍不住擡手,輕輕觸摸着李嶠的臉,這少年不知道怎麼長的,眉毛是他喜歡的,眼睛也是他喜歡的。
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拂過李嶠緋色的脣瓣,兩個人都一個激靈,景和帝手指一頓,看着少年的臉一點點變紅,最後蔓延到耳根。
“皇……皇上……”李嶠有點害羞又有點害怕,他保證景和帝是直的,但怎麼突然摸他臉來着?他更願意相信景和帝在思考要不要殺了他滅口。
死士默默地垂下腦袋,只想當個蘑菇。
“再說。”
景和帝拋下兩個字,就起身走人,李嶠迷茫地眨眨眼,等人走了乾淨,他才反應過來。
再說的意思就是他不用想着回宮了。
李嶠鬱悶地爬起來大吃了兩碗麪,就着土豆絲,他想了又想還是不懂景和帝怎麼就看他不順眼?
他不好看嗎?
他不可愛嗎
?
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