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軍上下如同過年般高興,遠在千里之外的大渝皇宮,卻處處瀰漫着讓人喘息不得的壓抑。
皇帝寢殿外,太后坐在軟榻上眉頭緊鎖,手中飛快撥動着佛珠,皇后捧着茶杯陪坐在一旁,一顆心早已飛進寢殿內。
忽然,寢殿大門敞開,殿內服侍的宮女太監捧着髒污不堪的布巾和裝滿污穢的銅盆盡數而出,殿外的宮女太監捧着嶄新的銅盆布巾進入,來來回回七八趟,寢殿內帝王蒼老的嘔吐聲與宮女太監清理污穢的水聲才停止。
須臾,一名一身白衣、眉目溫和卻神情肅穆的和尚從容走出寢殿,雙手合十衝太后、皇后行了一禮,“阿彌陀佛。”
皇后焦急問,“國師,陛下龍體如何?”
“回皇后娘娘,陛下已醒,龍體暫無大礙。”
太后停下撥動佛珠的拇指,雙手合十回了一禮,才問道,“陛下爲何突然暈厥?”
國師不語。
太后看了眼身側,竹嬤嬤手一揮,殿內侍立的宮女太監盡數退下。
國師仍舊不語。
太后閉目吩咐,“皇后也退下。”
“母后”,皇后不甘。
太后厲眼看來,皇后心下一跳,猶豫片刻退出寢殿。
國師這才道,“陛下服用丹藥,中了丹毒。”
顧氏一族逐鹿天下,盛安帝身爲康治帝嫡長子,不可避免要帶兵打仗,經年下來身體遭受不少傷痛,在攻進前朝皇宮時被一箭射穿前胸,雖僥倖留了條命,身體卻元氣大傷。
大渝建立後,盛安帝被立爲太子,幫康治帝處理朝政,國事繁累又疏於鍛鍊,身體越發沉重,精神越發不濟,不但每到陰雪寒露天氣骨頭縫裡好似有數不清的螞蟻爬行啃噬,每日清醒時間也越發少了。
太醫院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
盛安帝登基後,便學康治帝命國師爲其煉丹。
“貧僧閉關前,爲陛下煉製的丹藥足可服用至年底”,國師雙目微闔,“然未至八月,丹爐裡的丹藥已所剩無幾。”
太后手裡的佛珠驀然散落一地。
“還請太后勸誡陛下,適度服食丹藥可增強體魄治療疾病,可若過度服食,輕則中毒昏厥,重則暴斃身亡。”
“哀家知道了”,太后深呼一口氣,“還請國師保守皇帝此次昏厥實情,以免前朝後宮生亂。”
“阿彌陀佛,貧僧從現在起,修閉口禪”,國師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轉身翩然離去。
寢殿外,皇后迎上去,“國師,陛下爲何”,一句話還未問完,國師已飄然遠去。
皇后的臉色極爲難看。
“國師未免太沒規矩,娘娘問話也敢忽視”,平嬤嬤語氣不滿。
“別說了”,皇后調整好表情,衝出來的竹嬤嬤道,“嬤嬤,本宮可能進去服侍陛下?”
“回皇后娘娘,太后有旨,請皇后娘娘回宮休息,陛下身邊有太醫院照顧”,竹嬤嬤低着頭,“太后還說,請皇后娘娘照看好六宮,不得有閒言碎語傳出。”皇后娘娘應下,見盤龍殿大門緊閉,浩浩蕩蕩率人回到鳳儀宮,派遣宮女急召六宮妃嬪訓話。
盤龍殿內殿內,太后揮退所有人,坐在龍牀邊看着彷彿比自己還要蒼老的盛安帝,眼淚終究滑落。
“兒啊!”
“母后”,盛安帝睜開眼,“兒子不孝,讓母后擔憂了。”
“國師都告訴哀家了”,太后擦掉眼角淚水,“哀家這就命竹嬤嬤將丹藥銷燬。”
“不可!”盛安帝呼吸急促,頓時劇烈咳嗽起來,“母后,沒了丹藥,朕如何處理朝政?”
“滿朝文武大臣是幹什麼吃的?朝廷科舉選人就是爲了幫皇帝處理國家大事”,太后邊給兒子順氣邊訓誡,“難道皇帝還要事事躬親不成?”那真是累也累死了。
“母后,朝臣只有商策建議,最終還要朕御筆硃批才能決斷”,盛安帝咳嗽漸平,“皖州決堤,南方洪澇,北方災民遍野,西北戰事摩擦不斷,國庫卻無錢無糧,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需要朕做主。”
太后聽後好久才道,“先帝便是如此積勞成疾才龍御歸天的。”
“沒辦法,朕既然當了這個皇帝,就要爲國事操勞,不求青史留名,只求無愧於天下。”
盛安帝苦笑,從前當太子時日日盼望着當皇帝,如今真當了皇帝,才知道這龍椅有多難坐。
太后建議,“太子已過而立之年,可以爲皇帝分擔國事。”
“母后,自太子進御書房來,未投效太子的朝臣送來的摺子總是最後呈遞,批覆亦是多加責難。”
盛安帝提起此事胸口又隱隱發痛,“若非如此,朕也不會多食丹藥,強撐着處理朝政。”
太后嘆氣,“太子的行徑,哀家不知,倒是皇后在後宮中隻手遮天,除了哀家外,競無人挾制。”
“母后說的朕也有所耳聞”,盛安帝一想到皇后母子這段時間的做派冷下臉,“朕打算將魏國公三女賜給二皇子爲側妃,並恢復二皇子監管吏部的權利。”
“魏國公的三女?那位被先帝褫奪姓氏的姨娘的女兒?”太后覺得太過委屈孫子。
“西南叛亂,朝中無將,朕不得已啓用魏國公”,不過才說了幾句話,盛安帝便大口喘息起來,“魏國公次女嫁入太子府爲側妃,若不分太子之勢,只怕朕這個皇帝不久就會名存實亡。”
太后心裡嘆氣,兒子終究走上了跟先帝一樣的路,“哀家明日宣魏國公老夫人進宮。”
“多謝母后”,盛安帝支撐不住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太后坐等了一會兒,聽兒子呼吸聲漸漸平穩,扶着竹嬤嬤的手起身離開,剛走了兩步,就聽龍牀上傳來聲音,“十月十七是母后壽辰,讓宣王派人爲母后賀壽吧。”
太后豁然回頭。
龍牀上的盛安帝彷彿真的睡着一般,再無一言。
太后抓緊竹嬤嬤的手,一步步走出大殿,回到慈寧宮後,才似被抽了精氣般踉蹌着跌坐在軟榻上。
“太后!”竹嬤嬤趕忙扶住太后歪倒的身子。
太后倚靠在軟榻上,“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