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變化僅僅持續了片刻,一切便恢復如初。
天地人三界無數的生命,甚至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在那三位帝主的護佑之下,連恐慌和駭然都沒有一點,只像是做了一場短暫的夢境,所有一切都回歸日常。
但只能說這一代三界的生靈,都是見過無數大世面的,從一開始的三界遠征,到隨後的太初入侵……大風大浪都已經見過了,所以面對於眼前的變化,除了心頭升起幾分驚訝以外,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只是短暫的停住了分毫,便該幹啥幹啥去了。
惟一有所變化的,恐怕就是往後茶餘飯後,多了幾分談資罷了。
對於他們而言是如此。
可看在那太初世界本源之地的心魔黃鐲眼裡,卻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他的觀測之下,先是看到整個三界被無盡的銀色流光所覆蓋,宛如一個無比龐大的整體。
然後,天空中出現一個巨大的裂縫,就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嘴,僅一瞬之間便將整個三界吞沒而去。
再也沒有了一點痕跡。
從此以後,整個太初世界進入真空——除了茫茫無盡的域外和混沌以外,再也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餘琛做得很絕的,不止天地人三界,哪怕就是域外無盡的亂流當中能夠被觀測到的斷界中的生靈,也是一同打包帶走了,一點兒沒給他剩下。
但儘管如此,心魔黃鐲也並沒有任何驚慌,他打下去的那股烙印和標記,仍然存在。
也就是說,只要他復甦過後,只要三界還沒有徹底毀滅,那他就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只是分出一縷心神注意到了這件事以後,他便再度將所有的精力用在那呼喚當中。
這會兒的太初世界的創造主,就好像是那舔狗一樣,一直呼喚和試圖溝通。
但……隨着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沒有任何迴應。
就像是他呼喚的,根本不存在一樣。
不過儘管如此,他也沒有分毫的氣餒,一遍又一遍的嘗試着,一遍又一遍的呼喚着。
新世界,邊緣,三界,人界。
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三界的改天換地,這是一項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的壯舉。
可對於三界內部的影響,除了先前那一瞬間的停滯和天空徹底被撕裂的駭然一幕以外,並沒有受到任何一丁點兒的震盪。
完成了這番偉業以後,三位帝主,再度齊聚於天葬淵上。
——他們從天地人三界當中抽身出來,回到了原本之地。
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但並非因爲情緒這種內因,而是……外界的環境。
——無數的生命感受不到有什麼差別,但他們卻能深刻的感受到,不一樣了。
如今三界所處的環境,雖然無比接近於當初在太初世界時的茫茫域外,甚至連同無盡的域外邪穢和混沌都完美的被複刻了出來。
可身爲三個世界本身的他們,卻感受到了一陣荒蕪。
——先前的天地人三界,都是依託於太初世界而生,就好像是池塘裡一株蓮花上的三朵花蕊,可現在的情況卻像是將三朵花蕊摘了下來,放進另外一座池塘當中。
無根浮萍。
這是三人的第一感覺,極爲彆扭,同樣也極爲不適。
“三位,需要一段時間適應一下。”
餘琛見狀也知曉發生了什麼,開口道:“——爲了整個三界無數生命,爲了最終決戰的戰局,三位……犧牲了太多。”
聽着他如此說話,三位帝主雖然渾身彆扭,但卻連連擺手搖頭,鎮元子道:“陛下言重了,比起我們來說,陛下考慮和犧牲的纔是大頭。”
張百忍也點頭:“陛下應當知曉,我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我鄙夷在戰爭中派不上用場的我自己,但現在也逐漸接受了這種狀況,陛下和那心魔黃鐲的決戰,不是我們能夠摻和進去的——但至少,我們不能將三界繼續留在太初世界拖陛下的後腿,能夠有所貢獻,別說是眼前這般彆扭和難受,哪怕就是立刻死去,也要比苦等着別人守護來的好受些。”
“就是。”姬天明也是點頭:“和那些已經被大世輪迴覆滅,葬送在歷史的塵埃當中,只能憑藉意思執念頑強的復仇的前輩們來說,我們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陛下不必介懷。”
餘琛聽罷,輕輕點頭,三人都心思通透,這就讓他放心了。
“那接下來……陛下有何打算?”鎮元子捋着鬍鬚,開口問道。
“我打算帶着新世界,航行於茫茫時空亂海,去往那些兇惡險地,讓新世界在這段時間中演化和發展地更加迅猛。”餘琛心頭早有打算,如今解除了一切後顧之憂,也是脫口而出。
三位帝主一怔。
——餘琛說的這些話,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接觸的領域了。
於是,只能躬身行禮,恭祝凱旋。
說罷,紛紛告辭,遠去回了各自的世界。
——如今整個三界雖不說百廢待興,但初來一個陌生之地,諸多細節和規則之上,都需要磨合和調整,這就是三位帝主的事兒了,他們沒有多少空閒的時間。
而閒聊了兩句以後,餘修也是告辭而去,同那些至強者們團聚去了——雖然他們來自不同的文明和時代,但彼此都曾擁有相同的志向和仇恨,無數萬萬年的相處當中,早已讓他們之間擁有了超越家人的情感,先前一別,漫長歲月,如今相聚,自是有太多話想說。
於是,天葬淵上,便又只剩下了餘琛和虞幼魚。
天色入暮,已是黃昏。
二人吃完了最後一頓飯菜,便啓了程。
只看兩道流光沖天而起,天葬淵上的燈火隨之熄滅,陷入了漫長的黑暗和寂靜。
時空亂海。
作爲一切的源頭和終點,作爲世界誕生的搖籃,時空亂海並不像一些話本中猜測的那樣,溫暖安寧,一成不變。 反而充斥着極端的兇險和恐怖。
尋常生靈只要稍微踏足,便會瞬間被那恐怖的時空洪流席捲,灰飛煙滅。
哪怕是至強者,也不可能在其中堅持多少時間。
只有那性質特殊的世界的壁壘,方纔能夠抵禦住時空亂流的碾壓和傾軋,並將其轉化爲供養整個世界運行和發展的能量。
而餘琛和虞幼魚,便在這一瞬間來到了世界的邊緣,隔着一層透明的世界的壁壘,看到了無窮無盡的時空亂海。
對此,餘琛當然是絲毫不陌生了。
但對於虞幼魚而言,一切卻都是顯得新奇而震撼——她望着那無盡蒼茫的時空亂海,真就像是一片無邊無垠的汪洋大海,呈茫茫的銀白之色,就好像是一片白銀流動的海洋。
但仔細看過去,卻發現這銀白之色並非液體,而是由無窮無盡的虛空亂流和世間洪流混雜在一起而產生的顏色。
——和世界之類的時空碎片不一樣的是,這裡的時間和空間更加混亂,更加無序,更加危險和可怕。
如果非要比較的話,世界之內的時空就相當於一件件精美瓷器,而這時空亂海當中的空間和時間,就相當於無數破碎的陶瓷渣子,夾雜在恐怖的風暴當中,撕裂和切割敢於闖入其中的一切存在。
那一瞬間,明明知曉背後的新世界無比龐大,無比恐怖。
但相比起這真正的沒有邊界,沒有盡頭的時空亂海來說,仍然好似是滄海一粟。
“有什麼感覺?”
餘琛笑着問虞幼魚。
“渺小。”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虞幼魚瞬間有感而發,脫口而出。
——渺小。
無論是她自身,還是新世界,還是任何東西事物,在這無窮無盡的時空亂海當中,都只有兩個字兒可以描述。
渺小。
就好像是一粒不起眼的微塵,面對那無窮浩瀚的天空一樣。
“妾身如今已是大天人之境,只差一絲,只要琢磨出那個真正的帝主世界,就能夠跨入和三位帝主一樣的至強者之境。”
虞幼魚好似失了神一般,望着那無窮無盡的茫茫時空亂海,喃喃開口,
“所以妾身自以爲,雖然比不上你這個看墳的,也暫時比不上那三位真正的帝主,卻也已經達到了這個世界最巔峰的那一小撮存在了,很少再有什麼事物能夠威脅到妾身了。
可如今親眼見證這茫茫無垠的時空亂海以後,妾身才感覺到……何等孱弱。
這時空亂海當中的任何一股風潮,便足以完全將妾身粉碎——甚至這種浪潮,隨處可見,就如汪洋中的浪花一般。”
對於她的感慨,餘琛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是啊,和這時空亂海比起來,一切都是那麼渺小——你可能不信,先前的三年,在尋找太初世界的過程中,我操控新世界一刻也沒有停,以跨越時光的速度跨越時空亂海,可哪怕三年過去,也未曾看到這茫茫時空亂海的任何邊界。甚至……幾次涉險!
可見,哪怕是整整一個世界,在這時空亂海當中也是……無比渺小。”
“涉險?”虞幼魚敏銳的抓住了餘琛口中的重點,眉頭一挑:“難道世界壁壘也無法抵禦這時空亂流的傾軋?”
她放眼望去,無窮無盡的時空亂流好似高高捲起的海浪一般拍擊着新世界的壁壘,但那一層並不厚重的壁壘就好像是堅不可摧的堡壘一樣,固若金湯,紋絲不動。
“現在這種程度,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餘琛開口道:“但我先前也和你說過了,時空亂海當中的亂流,並不是固定和平均的,有點地方相對風平浪靜,但有的地方……永遠在掀起驚濤駭浪,甚至還有那恐怖的漩渦,將周遭的一切全部捲進去。
除此以外,除了這時空亂海本身的危險以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說到這裡的時候,餘琛不免露出後怕的神色,就好像是勾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那樣。
“別的東西?”虞幼魚眉頭一挑:“難不成……這無盡的時空亂海當中……還有生命?”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用生命來形容它們。”
餘琛撓了撓頭,琢磨着開口解釋道:“——當初黃鐲剛剛誕生時,用了無數萬萬年的光陰,也沒有找到任何‘生命’的跡象,纔想到了在他自己的體內創造生命。
但,我曾遇到的那些東西……比生命更加……可怕和怪異。
它們隱藏在時空亂海當中,但卻沒有生命應該擁有的諸多特徵——沒有能量的流動,沒有生命的痕跡,甚至沒有任何形體,我甚至難以確定它們有沒有意識。但我可以肯定……它們就是存在着,如海浪翻飛一般本能地吞沒所有靠近的一切。
只不過當初太過着急,並沒有好好觀測它們,便駕馭着新世界橫衝直撞,如今,倒是有功夫好好瞧瞧了。”
虞幼魚紅脣輕張,聽得震撼,良久才反應過來,感嘆着時空亂海當真無奇不有。
但突然之間,她好像想到了什麼那樣,突發奇想,“對了,看墳的,你說你用了三年的光陰,尋找太初世界,在這時空亂海當中橫衝直撞,那你有沒有碰到過……陌生的世界?
就像是新世界和太初世界一樣,新的,龐大的,完整的……世界?”
——就像是人類對於一切未知,既有好奇也有恐懼那樣,虞幼魚眼裡閃着新奇的光芒。
餘琛聽罷,卻是笑了笑,搖頭道:“哪有那麼容易,世界誕生的機理,無人知曉,我那三年之間,從未碰上一個陌生的世界——哦對了,似乎有一處險地,有類似於時空糾纏,吞沒周遭一切,越來越膨脹的情況,我不知曉,那究竟是不是世界誕生的前兆。
不過哪怕就算是的話,恐怕也……還需要無盡漫長的光陰和歲月,纔可能誕生出真正的世界,然後又要等同樣無盡的時間,世界才誕生意識,再等更加漫長的年歲,它可能纔會允許生命……
所以說,太初世界,簡直就是個奇蹟啊……”
虞幼魚輕輕點頭。
隔着新世界的壁壘,眼眸中倒映着無盡的時空亂海。
但突然之間,無窮無盡的銀白色當中,一抹無窮龐大的灰黑之色,就好像是那冒出海面的龐然巨物的冰山一角一樣。
一閃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