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殘垣上,新生的朝陽投下微光,灑在斷壁頹垣之間,彷彿給這座歷經浩劫的古城披上一層金色紗衣。
街巷裡,商販們剛剛重新支起攤子,熬煮的熱湯香氣在清晨薄霧中慢慢擴散,讓人恍若回到戰前的平靜歲月。
可李青雲清楚,這看似平和的景象背後,依舊潛藏着暗涌。
他站在城牆一角,俯瞰那些修補城垛的工匠,心中生出幾分欣慰,卻又隱隱覺得體內不安。
自從上次連場惡戰之後,他已踏入“混元太乙仙”的“真神”之境,不死不滅,無塵無垢,不再拘泥凡軀的桎梏。
城中百姓見他,往往如見神祇般下拜,口稱“李真神”,令他有些無奈。
他並非畏懼這份敬仰,只是擔心凡人的虔誠過度會再度引來神魔覬覦。
一聲輕微腳步響起。
穆桂英披着未整的鎧甲趕到城頭,朝他深深作了一揖,神情凝肅。
“青雲,北門外已補修完畢,只是多處破損依舊難以完全恢復。”
她話語中帶着疲憊,但眼神裡的堅毅不減當年。
李青雲點點頭。
“百姓已經夠辛苦了,先能築起防線就好,剩下的慢慢來。”
他溫聲說罷,目光落在遠方,將雨後初晴般的晨曦納入眼底,卻暗含一絲陰鬱。
當天夜裡,深宮行轅,燈火通明。
趙禎與幾位重臣商議國事,到最後免不得又想拉李青雲作後盾。
李青雲言語謙退,常常只是微笑迴應。
但當他獨自歸來,踏進院落時,卻陡然覺得一股刺痛在體內掠過,好似有什麼在他血肉深處輕輕撕扯。
他臉色微變,先前那份從容淡定也被警惕取代。
擡目只見夜空濃黑如墨,月光亦顯得黯淡,彷彿被無形的灰霧遮蔽。
一道冷風吹來,他倏地運轉神力,強行壓住體內蠢動的異樣。
一陣模糊而低沉的嗡鳴在耳畔縈繞,似有蒼老的聲音在暗處呼喚他的名字。
他內心沉斂,暗忖道:“果然……又來了。”
短短几息工夫,那疼痛忽然消失不見,彷彿方纔只是一場幻覺。
李青雲緩步走進房中,悶聲坐在榻上,閉目調息。
神念才一鬆懈,就感覺識海深處掠過一道詭譎灰霧,帶着些無法言喻的冰冷氣息。
他彷彿看到那長廊裡石壁龜裂,黑色紋路扭曲成各種詭異的形狀,四下回蕩着微弱哭泣。
這種模糊畫面來得迅猛,去得也急。
李青雲猛然睜開眼,一滴冷汗落在衣襟上。
昔日廝殺洪荒大軍,拼的是刀光與血火,而今,他卻要與看不見的陰影周旋。
深吸口氣,他並未聲張,只暗自記下此事。
翌日清晨,一場離奇事件震動汴京。
位於內城北隅的一座“李真神”廟深夜香案自行傾覆,殿門柱上裂開黑縫,供桌底下浮現一片漆黑符文。
更怪異的是,夜裡前去上香的十餘名香客齊聲尖叫,稱那符文竟有無數扭動的小觸鬚,宛如活物在地表遊走,嚇得他們魂不附體。
消息在城裡傳開,百姓惶恐不安,擔心是妖魔侵擾,紛紛擠到廟外圍觀。
李青雲聞訊趕來,遠遠就感到一股淡淡的異能波動,彷彿與他體內某種力量產生了共鳴。
他踏進神廟正殿,一眼望見那裂縫中露出的漆黑符印,竟和自己識海中灰霧浮現的圖案頗爲相似。
見他出現,原本嘈雜的衆人立刻退讓三步,紛紛躬身施禮,似在等待神蹟。
李青雲眉頭微鎖,暗中運神力探查,果覺地板下殘留一股神秘且邪異的氣息,與洪荒妖力迥然不同,卻讓他莫名熟悉。
那符文黑芒四溢,呈現隱約的螺旋紋路,一會兒像毒蛇甩尾,一會兒又變成尖笑鬼臉。
縱是身爲真神,李青雲也暗感心悸。
忽然,大殿樑上砰然碎裂,半截檁條險些砸在香客頭頂。
他眼疾手快,擡手一抓,將那碎木凌空化作粉末,隨手丟在地上,震得周圍百姓驚呼連連。
然而,那黑色符文彷彿受驚般抖動幾下,竟翻卷出一絲絲黏膩的黑液,緩緩蔓延過地面,使得在場之人驚恐後退。
李青雲眸光一凜,隨即右手凝出一縷金色刀芒,將那黑液一劈而碎。
腥臭與腐敗之味彌散在空氣中,一眨眼就化作白煙散去。
人羣尚未回過神,驚魂未定地四散奔逃。
待殿裡只剩一些隨行侍衛和義軍,李青雲蹲下身,伸手指尖在地面輕輕觸摸。
那殘留的液體雖已蒸發乾淨,但那股灰暗氣息卻彷彿刻進他腦海裡,令他體內神力又是一陣波動。
他輕嘆口氣,示意衆人暫且退下,自己要留在這殿中再探查一番。
半刻後,等到四下無人,李青雲索性盤膝閉目。
他令神識沉入體內宮殿,想查個明白。
一瞬間,他彷彿踏進一條幽暗的迴廊,腳下滿是碎裂的石板,空氣中瀰漫着灰白霧氣。
那霧氣本是他修煉“寂滅之律”時激發的力量,卻又夾帶一種怪誕的腐朽味道。
他環顧四周,只見原本破敗的長廊變得更爲扭曲,牆面多了許多裂痕,似從遠古撕裂至今。
每當他跨前一步,身後便傳來“咔咔”聲響,好像一扇門被緩緩推開。
“寂”……
這是一個從他神魂最深處浮現的意念,如同自帶冰冷氣息,叫他遍體生寒。
他的腳步加快,想看清那門後究竟有什麼。
可灰霧越聚越濃,陡然幻化成無數細長觸手,捲住他手腳,不讓他再進一步。
他奮力掙扎,催動真神之力,刀芒一閃,斬碎半數霧觸。
然而,霧觸仍無窮無盡地涌來,纏繞得他難以脫身。
“誰在此惑我心神?”
他怒吼一聲,神識刀刃猛地轟出,將四周灰霧震得倒卷,隱約見到遠處黑暗裡有一雙幽冷的眼睛睜開,眼底閃爍着嘲弄光澤。
“寂”二字在他腦海裡迴盪不休。
李青雲渾身冷汗,驟然退出宮殿之境。
再睜眼,他依舊坐在神廟裡,額上汗珠沿着面頰滴落。
大殿殘破,陽光從破洞灑下,恰照出他滿是疲憊的神情。
“終究……只是暫時封禁麼。”
他喃喃一句,目光掠過那些符文裂痕,心裡已然篤定:宮殿異變與“寂”的甦醒在加劇,若不及時想法鎮壓,它定會衝破桎梏,捲土重來。
默然起身,他將身上微亂的衣袍整理,走出殿門。
等在殿外的侍衛與百姓瞧見他現身,頓時圍攏上前,個個神色殷切,彷彿他就是一切安危的定海神針。
李青雲環顧四周,見到那一雙雙期盼或畏懼的眼睛,忽覺自己肩頭擔子無比沉重。
明明已成真神,卻依舊逃不脫與更高層次神魔糾纏的命運。
他一邊安撫圍觀者,一邊吩咐封鎖此廟,嚴禁閒雜人等進出。
至於那可怖的黑色符文,他會另尋方式封鎮。
衆人見“李真神”親自處置,無不心安,又對他更添敬重。
可在那敬重裡,李青雲分明感受到一絲危機。
若過度崇拜,也許會讓這種神廟越建越多,信仰之力越發集中。
誰能保證,“寂”不會藉此汲取人間香火,脫離他的掌控?
午後,李青雲回到城中將軍府,穆桂英與楊排風已在此等候,他們想向他彙報城防修補進度。
可見他臉色發白,兩人皆露出擔憂神色。
“大人,您還好麼?”
穆桂英輕聲問道。
李青雲定了定神,勉強笑道:“勞煩你們費心,想必最近加緊守備,需人需錢之事,儘管去找朝堂商議。
我……我明日再來聽你們彙報。”
他言辭雖平和,卻帶着一絲疲憊,似不願多言。
見他這樣,穆桂英與楊排風互相交換眼神,心裡一陣酸楚。
“大人已立於神境,卻仍要操勞這塵世瑣事,難怪如此勞累。”
在他們看來,李青雲值得世人敬仰也值得憐憫。
夜晚時分,城外暮鼓迴盪,街頭燈火稀疏。
李青雲獨自站在樓閣頂端,俯瞰這座雖殘破卻依然頑強的汴京。
遠處隱約傳來百姓歌聲,似在慶賀重建得以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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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歌聲和夜色裡的風聲融在一起,帶來難得的溫暖。
他默默唸及:若人間能永享太平,他甘願再戰諸神魔,也要把這片土地守護到底。
然而,在他體內,灰霧像陰影般蠢蠢欲動,似嘲笑又似挑釁,令他無法真正安然。
他忽地擡頭,望向無垠天幕。
心中清楚,只要“寂”未徹底伏誅,這風平浪靜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
也許,不久之後,他還要迎接比洪荒大戰更可怕的厄運。
他沉默良久,終在一聲輕嘆中斂去金芒,轉身回樓。
那一聲嘆息,隨着晚風飄向幽暗的城外,也飄向一個更深不可測的去向。
就此,汴京看似安穩的夜幕下,再度埋下了蠢動暗潮。
……
一個月之後。
汴京城內,天才矇矇亮,灰薄的晨光映在殘破的城牆上,似給那滿是裂痕的磚石鍍上一層淺金。
百姓們陸續推開自家木門,帶着謹慎與好奇走上街頭,東張西望,彷彿要確認這戰後的都城是不是真正平靜了下來。
李青雲站在一處殘垣之上,俯視街道,目光微凝。
放眼望去,臨時搭起的民居零星散落,義軍的營帳分佈在城郊。
遠遠還能看見數隊匆匆巡邏的士卒,甲冑不算完整,但透出一股重生的堅定。
偶爾有平民認出李青雲真身,驚呼着圍攏過來,口中喊着“大人”“護國真神”,言語裡滿是崇敬。
他也只微微點頭,並不多說。
在他們眼裡,這位曾經的半神如今已進階爲真神,威臨天下,如一柄鋒銳無匹的利刃護住大宋山河。
可李青雲自己心裡卻多了幾分難言的沉鬱。
昨夜裡,他再次感到體內那座神秘宮殿隱隱震動,耳畔似有低語,在漆黑的意識深處徘徊不去。
那聲音低沉嘶啞,帶着說不出的冰冷嘲弄。
他原以爲在斬滅冥將、擊潰玉虛宮仙人之後,一切陰霾都已退散,朝堂和百姓能迎來一段長久的太平。
然而那股潛伏在宮殿深處的邪意,卻彷彿一隻貪婪的巨獸,已開始在他神軀裡輕輕蠕動。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抱拳與周圍的百姓、義軍將士略作招呼後,李青雲縱身一躍,從斷垣上翻下,飄然落地,袍袖微揚,帶出一道若有若無的金光。
那是他晉級真神後自然流露的神韻,周遭人羣紛紛跪拜,不敢擡頭。
李青雲略示意大家平身,繼續往前走,心中卻在思索如何查明宮殿震動的根源。
不多時,他來到正陽門外。
這裡原本是汴京的門戶所在,經此浩劫後依稀能見戰爭留下的痕跡:斑駁的城磚與燒燬的箭樓。可從今晨開始,百姓和工匠們已在加固重建,叮叮噹噹的敲擊聲此起彼伏,聽來宛若鼓舞人心的樂章。
“把這根大梁擡上來,再往那邊一點!”
有人高聲吆喝,帶着火熱的生機。
李青雲腳步略緩,目光中浮現一絲欣慰——劫後餘生的人間,也並非只剩悲涼。
“青雲!”
忽然有人自後方快步趕來。
那是穆桂英,她身上還穿着戎裝,髮髻在額前有些散亂,但英姿不減。
她抱拳道:“早朝之時,陛下請您過去一敘,似乎與昨日新建神廟的異象有關。”
“神廟異象?”李青雲輕皺眉頭,“可有傷亡?”
穆桂英搖頭:“暫無人傷,但聽說供桌莫名開裂,有古怪符文浮現,還嚇跑了不少香客。陛下擔憂此事牽扯到邪祟,想請大人先行查看。”
李青雲本想天亮後就去調查體內宮殿的異常,沒料到外界也出現類似端倪。
他略一沉吟,微一點頭:“好,我先去宮裡,見過陛下再說。”
穆桂英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心生憂慮,卻也沒多問,帶路快步往皇城方向走去。
一路上,守備森嚴。
百官匆匆進出,個個神色鄭重。自從李青雲殺伐玉虛宮天師之後,朝堂上下對他更是敬畏難言,不少官員見到他都要施禮問安。也有人交頭接耳,說某些道門餘孽仍在深山潛藏,一旦捲土重來,形勢將再度惡化。
李青雲微微點首,權當聽見,卻不表態。
宮門前,皇帝和數位老臣已候在朱漆殿門外,看見李青雲的身影便迎上來。
“李愛卿。”皇帝面露疲憊,眼底卻一片急切,“昨夜之事可曾聽聞?朕心中頗爲不安,恐有新的變故。”
李青雲抱拳道:“微臣也略有耳聞,說那神廟裡突然顯現詭異符文?”
皇帝頷首:“正是,據目擊者稱,那符文似在不斷扭曲,凡目視者皆覺頭暈噁心,甚至有人險些神智失常。”
李青雲眉頭緊蹙。
他不由想起自己昨夜所經歷的靈魂刺痛,與腦海中迴盪的灰暗宮殿喃喃低語。兩者間的呼應,怕不是巧合。
“陛下,容我先去那神廟查看,然後再稟報詳情。”
皇帝欣然應允,隨即安排了十數名禁軍護衛隨行,又派禮部官員一起前往。李青雲不願興師動衆,但也不好拒絕皇命,只得一併帶着人出宮。
正午時分,陽光格外刺眼。
經過半小時的路程,一行人來到新建不久的“李真神廟”。它位於汴京城南,地勢較高,本是廢棄的觀神臺改造而成。此處香火頗盛,民間自發獻資,雕了李青雲的神像供奉。
然而今日廟外卻冷清異常。
門口跪伏着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神色惶恐,看到官兵到來才哀求:“上師饒命,裡面鬧鬼啊,供桌裂得好生詭異。”
李青雲示意禁軍將他們安置在一側,然後揮手讓衆人保持警戒,自己邁入殿門。
一進大殿,鼻間便聞到濃烈的焚香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息。偌大的廟堂裡空空蕩蕩,沒有往日香客鼎沸的場景,只有幾隻朝廷差役在此駐守,面露緊張。
正中央的神像乃依照李青雲外貌刻制,比真人更威武幾分,身着戰甲,腰佩長刀。但它此刻看上去蒙着一層灰塵,似乎昨夜異變來得太過突然,無人敢再靠近打理。
李青雲緩步走近供桌。
只見那沉重的木質桌案自中間裂開,內裡果然刻着些奇異符文。那些符文形似蟒蛇纏繞,又像扭曲的人臉,偶爾閃過黯淡的光,好像隨時會從木頭裡鑽出來。
他伸手輕觸桌案,掌心微微一涼。
霎時間,意識中浮現一抹灰霧的幻象,伴隨刺耳的尖嘯。
他猛地鬆手,額角冷汗滲出,禁軍見狀大驚,紛紛拔刀警戒。禮部官員也嚇得退後數步:“李……李真神,這是……”
李青雲揮手示意無事,嘴裡卻多了幾分苦澀。
適才那一瞬,他感受到了與體內宮殿如出一轍的氣息,彷彿“寂”的力量在呼喚着什麼。若不是他神識穩固,說不定會就此中招,迷失在痛苦夢魘裡。
他轉身看向大殿頂部,只見樑柱隱隱也顯出相同的花紋,蛛網般爬滿了四周,似乎在夜裡才逐漸冒出。
“將這些符文鑿除,並且閉廟修整幾日,先讓百姓不要隨意靠近。”
李青雲沉聲吩咐。
皇帝派來的差役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準備動手,然而他們的手剛碰到符文,就彷彿被燙到一般,驚呼着縮回。
那符文像有生命,竟晦暗地蠕動了一下。
李青雲目光一沉,手中微運法力,指尖凝現金芒,凌空一揮,一道精純刀氣飛射而出,把桌案劈成數塊,也將樑柱上方的黑暗紋路震得斷裂。短暫的風暴掃過,大殿裡煙塵四起。
待煙塵落定,符文已然消失不見,只剩下斷裂的木屑和一股淡淡焦味。
官員與禁軍們長舒一口氣,心下欽佩,連聲高呼“神威”。李青雲卻不見半點喜悅,他凝神感受片刻,發現那股邪異氣息猶若驚弓之鳥逃遁殆盡。
倘若說這符文是“寂”神力的一絲投影,便說明對方的滲透已不僅限於他體內的神秘宮殿,居然還延伸至人間的信仰場所。若放任不管,會否有更多廟宇乃至城鎮出現相似異變?
他想到這裡,心情更爲沉重。
皇帝隨後也趕到廟外,聽聞李青雲以刀氣蕩平符文,面露寬慰,但又憂心忡忡地問:“愛卿可知此符文來歷?是否與餘孽妖魔有關?”
李青雲緩緩搖頭:“眼下還不好斷言,但與洪荒餘波脫不了干係。臣需儘快回去查閱古籍,或許能尋得對策。”
皇帝欲言又止,最終只拍住他的肩膀,低聲道:“就勞煩愛卿了。朕只願大宋再無波折。”
李青雲心念微動,還是承諾:“陛下放心,臣盡力而爲。”
他無心在此久留,吩咐禮部官員封禁神廟,妥善安撫香客後,便匆匆離開。穆桂英見他神色凝重,不便多問,只默默跟隨在後。
不出半個時辰,李青雲便回到駐地,將自己關在一座安靜的院落裡。
他必須弄清宮殿爲何與這符文產生呼應,也必須警惕“寂”隨時可能爆發的力量。
斬仙台的血光記憶仍在眼前,他並不想讓大宋再陷入終日不安。
深夜降臨。
屋檐下的風燈微微搖曳,將院內古樹的影子投在牆上,彷彿詭譎的惡魔之爪。李青雲設下法陣,屏退左右侍從,盤膝而坐,緩緩閉上雙眼。
一股純粹且強橫的神力在他體內運轉,經由經脈和骨骼流向識海深處。
那裡,赫然懸浮着那座神秘宮殿的虛影。
隨着他神念投入,四周景色瞬間轉變,恍如墜入無底深淵。待他再看清眼前時,已然置身在一條灰暗的長廊裡。
磚牆破敗,柱子斜倒,地面遍佈碎裂的瓦石。迴廊盡頭飄着渾濁的灰霧,不時有粘稠的液體從石縫中滴落,發出詭異的“嗒嗒”聲。
李青雲握住手中那把虛影之刀,謹慎地往前邁步。
這裡本是他體內神殿的中庭區域,以往雖昏暗,卻遠沒如此死氣沉沉。如今空氣裡充斥陰冷,彷彿某種更古老的存在正在逐漸甦醒。
行至長廊拐角,他耳中忽然捕捉到一聲低沉的“桀桀”笑,像爬行生物的嘶啞聲帶,卻隱隱帶着蒼老的威嚴。
李青雲陡然心神繃緊。
他順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塊塌陷的牆壁後,浮現幾道黑色符文,與今日大殿上所見一模一樣。那些符文彼此連結,宛若巨大的蛛網,在幽暗裡閃爍。
他邁步上前,身後刀芒激盪,欲將其斬斷。
可就在那瞬間,一條灰霧化作的觸手猝然橫掃而來,攜帶着不祥的腥味,直奔他面門。李青雲冷喝一聲,閃電般揮刀,刀光斬斷觸手,但卻有更多觸手自陰影裡伸出,發出尖利嘯音。
這些觸手帶着某種靈性,不停扭動,彷彿要吞噬他的靈魂。
李青雲真神之力全力爆發,刀罡如狂風暴雨,將四面灰霧瞬間粉碎。一陣劇烈的轟鳴盪開長廊,牆壁隨之崩落,煙塵滾滾。
他咬牙穩住身形,心裡又驚又惱。
只怕這就是“寂”神念滲透後的跡象,它早已在宮殿各處生根,一旦被他觸碰,就會化成伺機而動的利爪。
灰塵散去時,視野中出現一道幽深的拱門。
拱門後方漆黑幽邃,沒有絲毫光亮,彷彿通往亙古之前的虛無。
李青雲心口微緊,卻遲疑着不敢貿然踏入。他能清晰感到那裡蘊含極度危險,若一時冒進,極可能被“寂”完全吞噬。
正在此時,那門內忽然傳來一陣微弱呼喚,斷斷續續,像是古神在荒原上絕望的嘶鳴。
李青雲額間冷汗涌出,刀鋒微顫。
他雖自問不懼任何妖魔,但對那不可名狀的古老恐怖卻本能生出警覺。那呼喚中彷彿包含着混沌初生的毀滅意志,令他心神一片刺痛。
“不能再深了。”
他暗歎,強行收束神念,退出了宮殿意識。
睜開雙眼時,已是滿頭大汗。外頭的風燈快要燃盡,微弱火光映得他面孔越發蒼白。
他平息心神,目中浮出一抹沉重之色。
看來“寂”果然在宮殿深處蠢動,且比他預計的更快、更強。那符文出現在人間神廟,恐怕就是“寂”投影的延伸。
若任其蔓延下去,終有一天,會把人間甚至三界的靈魂通通侵蝕殆盡。
可李青雲不甘坐視。他想起汴京城裡那些渴望安寧的平民,想起穆桂英、楊排風等爲他奮戰的故舊,更想起自己踏上成神之途的初心:庇護家園,絕不容神魔肆虐。
他攥緊拳頭,低聲道:“寂,你若真要染指天下,我李青雲,便先斬了你!”
說罷,他擡眼看向窗外。
東方天際悄然翻起一抹魚肚白,黎明將至。汴京仍沉睡在夜的餘溫裡,卻沒料到一場更深的陰謀正緩緩揭幕。
李青雲深吸口氣,把心中雜念壓下,暫時閉目調息,等待下一個啓程的破曉。
他知道,這僅是開端而已。如今他雖臻於真神之境,卻不得不面對來自體內更高層次的威脅。戰場從洪荒轉移到內心,從人間移向宮殿,那灰霧中孕育的黑暗,遠比刀槍更具殺機。
夜色漸微,外面天光一點點洇透。
世人以爲李青雲戰勝神魔後,天下將永享太平,卻無法窺見這真神眉宇間的陰影。那一道陰影,正是他與“寂”的對峙之暗潮。
且看他如何逆流而上。看他如何一刀光寒,護住蒼生。無論前方風雷多麼洶涌,若沒有人挺身而戰,又怎會誕生真正的平和日月?
窗外的風燈燃盡,在最後一抹火光裡,李青雲驀地睜開眼睛。
眸光犀利如刀,心中已然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