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房間內突兀出現的奇怪男聲,楊喬治和高深立刻用最快速掃視了一遍所有死角,甚至派出江心月走出房間,看看是不是屋頂上還是下方藏着人。
沒有一個人。這間房間,很明確,只有楊喬治,和高深,兩個活人。
對方的聲音,也不像是從音響之類的遠程設備傳出的。
高深在一堆符籙中,抽了一張好久沒有用過的顯形符,結印點燃之後,煙霧繚繞,同樣沒有在房間中照出那神秘的男聲真身。
很顯然,能在鐘樓搭一座小屋的,肯定也不是正常人類。尋常的方法根本找不到他的本體。
高深一邊心懷警戒,隨時提防着附近有任何意外發生,嘴上卻客客氣氣:
“請問前輩是誰?爲什麼要在這裡造了一座小屋?
“我們兩個只是普通旅人,從大蛆身上下來,無意中路過這裡,因爲好奇進來探查了一下。如果有任何得罪之處,我們立刻想辦法離開,請不要怪罪。”
對方神秘莫測,高深吃不準對方的實力,還是客客氣氣,不要故意去激怒對方。
那個無形的男性聲音,沉默了片刻。高深和楊喬治明顯聽到,一聲悠久的嘆息聲。
“你問我是誰?……
“說實話,我在這裡待了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記自己是誰了。
“鐘樓,是人類文明不屈抗爭的一部濃縮史。無數時代,無數國家,不同時空最頂尖的驅鬼人,都來過這裡,爲了結束這個怪談時代付出了比生命更加珍貴的代價。
“我是誰,並不重要。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就把我當做……是無數先驅者的不屈的集體意志和化身吧。”
男性的聲音蘇非常柔和,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絲毫沒有那些董老太那些頂尖驅鬼人的戾氣,
“我對你們並沒有惡意,請大可放心。
“雖然我現在這個狀態……也很難算是人類了。但是我和你們的目的是一致的,結束這無邊無際的怪談時代。
“我也並沒有欺騙你們,這個放置在牆角,一點都不起眼的米黃色破鍾,就是第四層的萬能許願鍾,敲響了鍾之後,許願人提出的一切願望都會瞬息之間得到滿足。”
聽了他這話,高深並沒有放下戒心,像是一個傻子一樣欣喜若狂,直接過去敲鐘。
廢話,他又不是藍笙,傻乎乎敲了假鍾,落得生不如死的失鄉客下場。
男人說自己是好人就是好人?誰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鍾又是什麼,敲響了之後,會發生什麼?
看着高深遲遲不動手,幽冥之中,男人輕聲道:
“看來,你還是不願相信我的話。
“當然,我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你是對的,謹慎一點,是好的。如果不步步小心,也沒法在殺機四伏的鐘樓,活着走到這個地方。”
一邊一直觀看的楊喬治,淡淡插了一句:
“實在不是不想相信你,而是你說得話,有一個致命的破綻。讓我不由懷疑你說得到底有幾分可信的?”
男人:
“比如?”
楊喬治繼續說道:
“你說,是一個驅鬼人,你來到鐘樓的目的,是爲了終結怪談時代,對麼。”
男人:
“沒錯,這是我說的。”
楊喬治:
“可是你拿到了這座許願鍾,照道理,如果它是真的,只要敲下去,許下願望,無數驅鬼人上千年的夙願就會得到了解。
“你在鐘樓待了這麼久,爲什麼不敲?你爲什麼一定要等到我們過來,千方百計引導我們來敲?
“你這反常的舉止,很難讓我們相信,這鐘真的沒有問題。”
面對楊喬治的質疑,房間中的男人再次陷入了沉默。這一次的沉默更加漫長,漫長到高深兩人,以爲他已經離開了。
同時,高深的手放在符籙堆中,全神貫注戒備。生怕楊喬治一句話,揭穿了男人的自相矛盾,對方惱羞成怒之後對着他們直接出手。
又過了許久,房間外的窗戶,只餘下風聲。男人的聲音,纔再度開口道:
“真不愧是頂尖驅鬼人,觀察真是細膩。
“我一開始一直迴避這個問題,是因爲我的懦弱。我不敢敲響這個鍾,來承擔這份沉重的責任。沉重到足以徹底壓垮我的脊樑。”
楊喬治並沒有放過對方的打算,繼續逼問:
“敲響了鍾,人類千年來承受的痛苦就將徹底徹底結束。你是拯救了世界的大英雄,何來害怕‘沉重的責任’?
“難道你的潛意識是一個怪談,敲響鐘結束怪談時代,對你而言是在殺戮自己的‘同胞’?”
男人似乎有意迴避他的答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知道,這世上,第一隻怪談是怎麼來的麼?”
答非所問。
關於這個問題,無數驅鬼人,還有頂尖的怪談學者,爭論了上百年。提出浩瀚如繁星的理論,但是沒有一個理論,能夠完美解開怪談之謎。
在李劍隱留在怪談論壇的帖子,高深知道,這個世界,原本沒有怪談存在。是因爲有人在鐘樓許下了願望,導致了連接人類世界和怪談世界的陰觀出現,無數不符合常理的“生命”入侵這裡,正常的時間線被改寫,所有平行世界都被污染,衆生蒙受巨大的痛楚。
雖然不知道男人什麼意思,高深還是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因爲有人在鐘樓中的許願?
“那第一個許願者,引來了不該存在的東西,對我們這個原本物理規律運行完美的世界的覬覦。”
男人:
“你說得沒錯。看來,在進入鐘樓之前,你是做足了充足的功課的。”
高深下意識跟了一句:
“第一個許願者,真是內心黑暗到何等的程度,會在這裡許下這個心願?
“他是毀滅了人類世界的罪人。”
房間中男人的聲音,反駁了高深的話:
“他不是什麼罪人,相反,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他想要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拯救人類這個脆弱而愚蠢的種族。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計劃失敗了,但還是爲人類多延續了幾十年的文明。”
這個奇怪男人的話語,越聽,高深和楊喬治覺得越是迷糊。
對方可能真的不是怪談……因爲怪談想要誘惑旅人敲鐘假鍾,不可能編出這麼荒謬的理由的。
怪談會拼命僞裝成人類,編造出完美合理的理由。男人越擬人,反而證明他是人類的可能性越高。
高深:
“我實在是不能理解,那位許願讓怪談進入這個世界的第一位許願者,在你口中反而是拯救世界的英雄?難道你的意思,怪談進入這個世界,反而是在幫助人類?
“如果這背後,藏着一段超越人類想象的往事。我願聞其詳。”
楊喬治一動不動,顯然也在側耳聆聽着,房間中的男人有什麼驚世高論。
身爲隊長,和怪談打了一輩子交道。見過怪談的種種殘忍之處,屠殺一個國家,毀滅了上萬人的家庭,讓死者死後都不得安息……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怪談來到這個世界推遲了人類的滅亡。
要是在大馬路上聽到這話,楊喬治會立刻把對方綁起來,先檢查一下是不是大腦被怪談入侵了。不是的話,就扭送到附近的精神病院。
男人的聲音,仍然在繼續:
“我當然知道,這樣‘奇特的言論’,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接受。
“事實上,當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那時候它還是一個明朝風格的草堂——聽到上一任房主這麼說的時候,我直接隨手撿起附近一個花瓶,砸向了天花板。
“這麼看來,你們兩位的修養,可比年輕時候的我好多了。
“不過不必擔心,我不是故意吊你們胃口。關於鐘樓的由來,還有第一位許願者發生的故事,我很快會原原本本告訴你們。”
高深心中微微一驚,從這男人口吻,他也不是房間的原主人。鐘樓中孤零零的小房間,像是一種傳承一般,不同時空的驅鬼人一代一代繼承下來。
啪嘰一聲,憑空落下來一把古銅色的鑰匙,落在了高深和楊喬治兩人中間位置。
高深沒有彎腰去撿。
這個房間發生的一切,比他進入之前心理預期的離譜一萬倍。
男人道:
“在我說完這個故事之後,你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敲響許願鍾,結束怪談時代。
“當然,如果你最終放棄了敲鐘。我不會責怪你,這是人之常情,當年的我聽完了第一個許願人的故事,在猶豫了一個月之後,還是選擇放棄了敲鐘。
“那位明朝的房間主人,給了我一個月的思考時間。這一次,輪到我成爲前輩了,我同樣會給你們一個月的思考時間。
“講完故事之後,我會把你們送回到你們的世界,讓你們慢慢思考。”
高深再次看了一眼腳下的古銅色鑰匙:
“如果你把我們送出去,那我們又如何第二次進來,找到這間房間?
“是通過這把鑰匙麼。”
男人讚許道:
“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只要拿起這把鑰匙,對準虛空轉動,那就會有一扇門自動打開,連同到這個房間。
“鑰匙只能使用一次,一定要想好了,再使用。”
他好心提醒道:
“除了一個地方,不要在陰觀使用。我不能確定那裡鑰匙是否還能開門。”
楊喬治俯下身子,開啓【常識】領域。鑰匙,穩穩入手。
沒有發生任何異變。那就是一把普通的鑰匙,不是什麼陷阱和詛咒。
“那麼,準備好了,瞭解一切一切的源頭了麼?”
在房間的角落,一座已經報廢了的大屁股電視,無人操作自動打開,雪花屏幕發出了滋滋的聲響,透露着濃厚的年代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