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中的懺悔室,高深之前進入過一次,裡面只有一個很普通的擋板,堆滿了灰的板凳,還有一些聖經的語錄。和任何一座普通的教堂的懺悔室沒有任何區別。
當然,在他完成六扇門任務之後,整個教堂的格局都發生了變化,那間普通的懺悔室,自然也不會是保持原來的模樣。
高深來到懺悔室前,門仍然關得嚴嚴實實,他原本打算直接推門而入。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敲了敲門。
他在確定,此刻的懺悔室內,是否還住着人。
做完這個舉動,高深不禁因爲自己愚蠢的舉止,有些想笑。
這個時候,懺悔室中,還會有誰?
血之門的建立者麼?
他在門口等了大約三分鐘,懺悔室內,仍然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響回答他。
太愚蠢了,高深真的像是要進入他人的房間一般,煞有其事敲了敲門,想要等到主人的許可才進入。
爲自己的行爲啞然失笑,他不在門口傻傻等待,直接強勢推開了門,在一片黑暗中,坐在了爲來訪者準備的長椅上。
這個椅子,之前他在白天坐過。第二次來坐,仍然是硬邦邦的,屁股的坐感十分不舒服,更糟糕的是,室外僅剩的一點陽光全部被莫名出現的霧氣給阻隔住了,室內又是黑暗又是潮溼。如果此刻有什麼怪談在黑暗中襲擊自己,恐怕高深都很難反應過來。
黑暗牆壁的對面,原本應該是神父所在的位置。兩人隔着一牆之隔,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來訪者開始講述自己不爲人知的罪惡,向着神懺悔。
“有……有人麼?”
對着一片虛無,高深咳了咳嗓子,試探性地詢問道。
他又做了一件蠢事,就像是走入懺悔室前,敲門徵求意見一般。
懺悔室中早就沒有人了,以前沒有,現在沒有,高深走後,以後也不會有。
和空氣對話,還等候着回覆,現在自己期待的模樣,一定很愚蠢。
對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麼。
想到這裡,高深感覺胸口悶悶的,像是有什麼巨物壓在胸口,喘不上氣來。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爲什麼只是眼睜睜看着衆生陷入苦難,卻只是冷冷袖手旁觀。
藏身於神像之中,機械地接受着信徒的香火和供奉,懦弱地,不爲信徒展現任何救贖的神蹟。
就算那是神,那也一定是邪神、惡神。
如果神只是一種強大的生物的話,那麼這個世界最符合神的,恐怕是怪談。
它們強大到足以滅世,不需要信徒,它們也拒絕和凡人溝通。怪談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徹底滅亡人類文明。
那麼,人類文明滅亡了,然後呢……
千百年後,人類遺留的痕跡全部被大自然抹去,大地之上,只留下無知蠕動的可憎怪談,它們是否會覺得無聊,怪談是否會相互廝殺,沒了人類這樣的“玩具”,它們滅世後的意義又有什麼。
不知不覺,思緒好像飄得有點遠了。
高深擡頭,看了一眼手機,不知不覺,來到小小的懺悔室中,已經待了差不多一刻鐘。
時間過得很快,從他的視角,彷彿連三分鐘沒過去。
“有人嗎?聽到的話請回我一下。”
高深不死心,舉起手臂,再次在隔壁的黑色牆壁上敲擊了數下,直到確定如果隔間有人,一定能聽到自己的呼喚。
迴應他的,仍然是和死一般的空虛和寂靜。
“難道是我進來的方式不對?”
高深在黑暗狹小的空間中踱步,四處摸索有無暗道,再次出去,倒退着回到房間之中,來到隔壁的神父間,換了七八種方式來試圖觸發升入天堂的方式。
直到他浪費了第二個一刻鐘,讓高深有一種深深的被愚弄的感受。
說起來,通過六扇黑門,就能完成洗禮,進入天堂,這個奇怪的說法,第一次是從哪裡來的?
是李梵。
那個高深剛剛進入大教堂,對着高深各種冷嘲熱諷,號召其他新人一起排擠高深的老試煉者。
從他口中得到的“升入天堂”,也是他從其他老試煉者那裡道聽途說的。更何況,李梵本人已經死在了門中,完全是路邊一條,他的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難道,自己真的是被李梵的道聽途說給狠狠耍了?
要是這樣,那未免有些太搞笑了。作爲歷史上唯一通過第六扇門的頂尖驅鬼人,最後得到的獎勵,就是一個人在懺悔室中,像是傻子一樣大吼大叫了半天。
這一切的原因,僅僅是聽信了一個一號門都過不去的菜鳥的以訛傳訛。
現在高深唯一興慶的是,整個大教堂就他孤零零一個人,剛纔自己做出的種種醜態,沒有人會看到。
高深抱着最後的希望,繞了懺悔室和大天使一圈,又返回到一開始的座位,對着對面空白的黑牆敲打。
“神父,在嗎。”
當然,等候着他的,仍然是一片空無。
放棄了一切希望的高深,慢慢站了起來,準備返回鐘樓了。
現在看來,鐘樓的最後一個願望,纔是最重要的。血之門的六扇門,已經被證明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傳說。
準備離開之前,高深仍然猶豫了一下。
大教堂的黑門已經全部消失了,這說明,有人通關了第六扇門,以後不會再有試煉者裡來到這裡,被逼着進行各種試煉。
那麼,這座廢棄的大教堂,還會繼續存在麼。
一座沒有了黑門的教堂,存在還有任何意義?
高深唯一能想到的是,是他之後在外面如果遇到任何危險,能夠直接打開血之門,逃入其中。
如果怪談也追入其中,那麼正好讓大天使來對付。
只不過,這世上,能將高深逼入狼狽境地的怪談和敵人,也是屈指可數。
如果真是面對那種滅世級別的怪談,打得高深必須開門逃走,那麼這個層次的敵人,確實只剩下大天使能夠對付了。
就在他起身,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平靜了許久的牆壁對面,此刻,終於姍姍來遲,響起了一陣輕微的白噪音。
呲呲,呲呲,呲呲……
高深一愣,推門離開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他屏住呼吸,確認,黑暗中那微弱的聲音確實存在,並不是自己錯覺。
呲呲,呲呲,呲呲呲……
像是老式的電視機,或者收音機之類機械,失去信號時發出的故障。
高深有一種衝動,立刻衝到對面的神父間,去尋找,這奇怪微弱聲音的源頭。
但是他還是強剋制住了自己這種念頭。因爲牆壁的對面,早就被他裡裡外外翻了一個遍,沒找到過任何能發出細小噪音的機械裝置。
此刻聲音的出現,說明是自己無意中觸發了什麼機關。
衝動行動的話,那個微弱的聲音源頭,說不定又會莫名消失。
呲呲——呲呲——呲呲——
聲音不僅沒有減弱,反而在逐漸變強。
像是一根逐漸凝聚成實體的、鋒利的針,刺入了高深的腦髓,疼痛開始具體化,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幻覺。
“有人嗎?”
望着噪音發出的隔間,高深再次,問出了這個無人迴應的問題。同時也試圖蓋住這尖銳的過分的怪聲。
對面的呲呲聲忽然之間停止了,像是聽到了高深的問題,對方也在思考。
片刻之後,一個生硬莊重的聲音,雖然不大,在寧靜的大教堂中,卻如驚雷般響起:
“沒有人。”
懺悔室內,果然有人!
直到此刻,這聲音才姍姍來遲,再晚來幾分鐘,恐怕高深早就起身走動,回到鐘樓。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像是這般細緻檢查懺悔室了。
高深沉默了片刻,生怕太過激烈的言辭,又把這位害羞且寡言的聲音主人,嚇跑了。
高深:
“沒有人的話,和現在和我對話的你,又是誰?”
那個聲音再次沉默了片刻。它每次開口之前,都會沉默一會兒,發出呲呲的奇怪響聲,像是一臺已經過時的機械電腦,用它那隨時都會散架報廢的框架,思考着外界輸入的問題。
聲音:
“我不是人。”
高深:
“那你是什麼?神麼?”
聲音:
“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從我能檢索到的信息,這個世上並不存在神。”
高深:
“既然沒有神,那更加沒有天堂。”
聲音:
“天堂,作爲一種修辭手法,如果用來比喻那些令人愉快、沒有任何威脅的棲息地,是完全可以的。
“如果用來代指神創造且居住的特殊區域,恐怕,您說的‘天堂’恐怕不存在。”
高深:
“我很遺憾。
“在進入這間懺悔室前,有人告訴我,如果能夠通過六扇黑門,我能在這間懺悔室中洗盡罪惡,進入天堂。
“看來,是我被騙了。”
聲音:
“什麼懺悔室?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懺悔室,從來就沒有什麼懺悔室。”
高深一愣。
越是和這個聲音交談,越是覺得古怪。
自己和對方,彷彿是在雞同鴨講,雙方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高深:
“如果這裡不是懺悔室,又是哪裡?
“你覺得現在身處在何處?
“你又是誰?”
聲音發出再次發出連續呲呲聲:
“您爲什麼不自己過來看看,這裡到底是哪裡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