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金光，於林焰身前丈許，便停了下來。
只見香火氣機逐漸收斂。
金光消散一空。
浮現在面前的是一個白袍老者。
只見他鬚髮潔白，皮膚紅潤，手執一杆拂塵。
道骨仙風，出塵脫俗。
“當世大氣運者？”
這白袍老者靜靜看着眼前的年輕人，說道：“很好，世間這一代的大氣運，終歸落在人族之中。”
他往前半步，伸出手來。
林焰面無表情，只是握着照夜神刀的手掌愈發緊了三分。
鬥字真言神通已起！
兵字真言神通亦開！
而鎮魔神通蓄勢待發！
具備一龍二虎之力的金身神通，亦是在頃刻之間，有金光浮現。
“你戒心很重。”
白袍老者的手掌，忽然停頓了下。
他自嘲地笑了聲，旋即將手掌收了回來。
他轉而拍了拍衣襬，說道：“也是，在你眼中，老夫應該是背離人族的叛徒。”
“難道不是嗎？”
林焰語氣複雜：“天門祖師！”
白袍老者嘆了一聲。
只見他揹負雙手，轉身朝向了萬蠱神陣的方向。
那裡本是天門城的位置。
也是他剛纔來時的方向。
他將後背留給了林焰。
而在他的後背上，林焰透過這一件白色的長袍，看見了脊骨位置上的一條痕跡。
因爲痕跡的緣故，在白色長袍之上，顯得顏色稍微深了一些。
“先前有人獻祭了三百六十五個童男，三百六十五個童女，生辰八字與老夫相合，想要藉助老夫之力，來誅殺你。”
天門祖師緩緩開口，聲音之中充滿了複雜之意。
林焰從他的身上，沒有感應到殺機。
但修行到了這等層次，若有意收斂，可謂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這不能代表對方沒有殺死自己的意圖。
“但最後有一位天人，要入主此身，借我遺蛻，動手之時，冒出了一個人來。”
天門祖師收回目光，輕聲道：“他自稱天爐聖地第六少主，燃盡了自己的性命，用他的元神，作爲最純淨的藥力，喚醒了老夫僅存的一點真靈。”
他轉過身來，面向林焰，繼續說道：“那小子說，他本以爲要在天門之中，潛伏個數十上百年，未曾想纔來沒幾日，就得把命交代了。”
“天爐聖地第六少主？”
林焰目光微凝，印象之中，當初此人在聖澤城當中，強行催動了蕩魔真人的香火金身，試圖幫助天爐聖主，伏殺自己。
但事敗之後，逃出聖澤城，期間還傷及了聖澤城的鎮魔司指揮使。
未想此人居然入了天門，而且獲得了極大的信任，能夠在短短几日之間，便有資格接觸到天門祖師的遺蛻。
他心中頓時念頭轉動。
聖盟對於天爐聖地，早有防備。
這位第六少主，只怕是聖盟安插的人手。
但現在看來，安插第六少主，不僅是應對天爐聖地，也是應對天門。
當日逃出聖澤城，進入天門之中，想必也是聖盟早已鋪好了路。
否則不可能短短時日，就有資格出現在天門祖師遺蛻之側。
“他的元神，在徹底消盡之前，自言自語，提及了當今天門的現狀，以及當世大氣運者的誕生。”
天門祖師嘆息說道：“最後他元神消盡，老夫意識甦醒……只留下先前說的那一番話，流轉在空中，被老夫獲悉……”
他看着林焰，出聲說道：“這位天爐聖地的第六少主，讓老夫轉達一些話。”
“……”
林焰微微皺眉，說道：“他說了什麼？”
天門祖師神色如常，說道：“他說天爐聖地當代聖主，揹負着歷代的詛咒，遭受着最重的影響。”
“當代聖主，從繼任的那一天開始，就知道‘失控’的風險，也許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也許你見到的天爐聖主，已經不是人族的聖主，但不要否認，他曾經身爲人族，爲人族作出的巨大功績。”
“你見到當今這一代聖主的失控，但不要認爲，天爐聖地便是背棄人族的道統。”
“背棄人族的，是當今這一代聖主的晚年，而不是天爐聖地，也不是早年的聖主。”
“你將來的成就，必然可以決定聖盟的走向，希望你不要因爲此事，而對天爐聖地，有什麼異樣的看法。”
“他用他的命，來告訴你，天爐聖地的下一代，依然在爲人族，獻盡所有的一切。”
天門祖師這樣說來，眼神複雜，嘆了一聲。
林焰沉默了下來，說道：“我知道的。”
天門祖師低聲道：“可是老夫並不知道。”
他再度轉身，看向天門城的方向，說道：“老夫不知道如今的人族，究竟是什麼處境……也不知道當今的天門，究竟是什麼樣的勢力……”
“若是這位天爐聖地的第六少主，所言一切盡都屬實。”
“那麼便證明一點，老夫創立的天門，錯了！”
他遲疑了下，說道：“老夫的錯誤，不是創立天門，而是選錯了繼承天門的後人。”
——
聖盟之中，天命城。
老道爺掐指算來，低聲道：“這位天門祖師，本意是爲了讓人族更加強大？”
“他是純粹的天人，曾經上人一脈的繼承者。”
聖盟之主說道：“此人認爲，凡塵百姓皆如螻蟻，世間人族孱弱不堪，想要在詭夜當中不再成爲億萬妖邪的血食，就必須變得強大……”
“但在過往，強大的人族，通常會因爲庇護弱小的人族，而死在詭夜當中。”
“所以他的理念便是，強大的人族，應該捨棄弱小的人族。”
“將世間人族強者，全數匯聚在一處，捨棄作爲累贅的普通人族，好比消去了弱點。”
“如此一來，人族最頂尖的力量，擰成一股繩，結成一方勢力，便是一個無比強大的種族！”
“這個種族，是新的人族，所以稱爲天人。”
說到這裡，聖盟之主嘆道：“他想要捨棄弱小的人族，保留最強大的那一批人！但他的本意，還是以另類的方式延續種族……”
“可是如今的天門，已經將人族視作了敵人。”
“而天門之中，本該是人族強者爲根基，現在更多的……是那些曾經失控的肉身邪祟，甚至是真正的妖邪。”
“這些妖物與邪祟，以及曾經作爲人族的肉身邪祟，在歷代天門之主的幫助下，吞噬大量人族，獲取血肉，掠奪魂魄，凝聚意識。”
“這些被造就出來的‘天人’，只能算是一種具備‘思想’的妖邪。”
“這已經背離了天門創立的初衷，徹底背離了這位天門祖師的道路。”
聖盟之主緩緩說道：“我不認可天門創立的初衷，但更不認可當今的天門！”
老道爺思索着說道：“這位曾經壓制着聖盟的天門祖師，也不認可聖盟的創立！”
“但不妨礙他對於當今天門現狀的厭惡。”
聖盟之主緩緩說道：“當今的聖盟，讓人族更加穩定，而當今的天門，在破壞人族的根基……甚至破壞了‘純粹天人’的根基！”
老道爺頓時恍然大悟，說道：“天門祖師與聖盟的先輩，本是理念不同的大敵！但是如今的天門，則是我聖盟以及這位天門祖師眼中，最爲不可容忍的大敵……”
“不錯。”
聖盟之主揹負雙手，說道：“天門的初衷，也是以另類的方式，延續人族的生存，只是過於極端！但如今的天門，是要滅亡人族……”
老道爺遲疑着道：“這就是你認爲，解決這位天門祖師的手段？”
“不要小瞧他的理念。”
聖盟之主嘆息道：“此人踏破極盡天，本是有望存活一個甲子的，但爲了打壓聖盟，讓天門壯大，不惜性命，本領盡出，以至於提早隕落……”
——
“這座城池，是以我的遺蛻爲根基，建造而成的。”
天門祖師緩緩說道：“當下我要消亡了，這座城池也失了根基，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嘆了一聲，說道：“這些所謂的‘天人’，不過是鳩佔鵲巢，奪了我天人一族的基礎，他們該死的。”
“不過是一些肉身邪祟罷了，妖邪之流，也配稱天人？”
“當初老夫得到的大道之門，不是這麼用的。”
他偏過頭，看着林焰，問道：“當初老夫繼承的，是上人一脈，從初代人皇的時代，傳承至今！你可知曉，爲什麼到了老夫這裡，要改換門庭，成爲天人？”
林焰思索了下，說道：“是尊駕踏破了極盡天，遠勝先輩，故而開闢一脈，自立道統？”
“若是如此，你便小瞧老夫了。”
這天門祖師揹負雙手，說道：“那一年，老夫沐浴龍血，打破桎梏，踏破極盡天！也是在那一年，老夫蕩平了一座禁地，從中獲得了一件至寶的殘片……”
停頓了下，他看着林焰的照夜神刀，以及那九陽鍾，說道：“是比九陽鍾這等鎮殿至寶，還要更加可怕的寶物。”
林焰沒有迴應，靜靜聽着對方的聲音。
天門祖師繼續問道：“你聽說過天符麼？”
林焰怔了下，說道：“得獲天符者，可以成仙，可以成就真神……莫非你得到的寶物，就是天符？”
“不！”
天門祖師顫聲道：“是能夠孕生天符的至寶！”
他禁不住顫抖，往前半步，說道：“那是可以讓人成就仙神的至寶！那是可以讓踏破極盡天的人物，走過最後的‘道路’，位比仙神的至寶！”
但下一刻，他眼神黯淡，頹然道：“可惜是殘片。”
林焰沉吟着道：“所以，得了這件寶貝的你，認爲人族的強者，未來可以成就仙神……所以你們是即將成爲仙神的天人？”
天門祖師的眼神，顯得愈發激動。
他指向天門城的方向，說道：“詭夜時代降臨之後，仙神沉眠，後世生靈，盡都無法成就仙神之位……強大如人皇，都侷限在仙神的門檻之前！”
“歷代先輩推測，成仙道路已經斷了。”
“而老夫認爲，這一件至寶，就是成仙的道路，就是通往大道的門戶！”
“此寶殘缺，所以修行路斷絕。”
“老夫創立天門，就是爲了聚齊更多的人族強者，吸收此寶的氣機，最終填補此寶的缺陷，將之補足！”
“天人就是彌補天門的材料！”
“只要修補此寶，我等後世人族，就能在詭夜時代降臨之後，成就仙神，威壓世間！”
天門祖師眼神激動，說道：“待到那個時候，天人全數獻祭……只要最後一位天人，成就駐世真仙，就能蕩平十方妖邪！”
“……”
林焰眉頭緊皺，看着這位天門的祖師，一時間心緒複雜。
“但他們都廢了。”
天門祖師頹然道：“如今的天人，不再純粹，皆是肉身邪祟！他們只會玷污大道之門，只會玷污我天門……”
他神色黯淡，說道：“反倒是所謂的聖盟，竟然穩住了這天下的人族。”
“那天爐聖地的第六少主提及，如今聖盟治下，大致上算是安定。”
“雖說在任何時代，任何繁華的城池，也有身處底層，吃不飽，穿不暖，生計艱難的百姓。”
“但聖盟的選擇，讓更多的人族活下來了。”
“而那些普通人裡邊，走出了不少強者。”
“你這位大氣運者，也是從凡塵百姓之中，走出來的。”
他嘆了一聲，澀然道：“如果是天門治世，你這樣的凡人，在微末之時，就沒有出頭之日！這代表着……我天門的理念，其實輸給了聖盟。”
林焰看着眼前逐漸顯露暮氣的老者，一言不發。
天門祖師雙手一揮。
忽然有一大篇文字，浮現在林焰的面前。
“這是關於大道之門的操縱之法，是老夫以踏破極盡天的修爲，鑽研數年光景，才創造出來的法門……”
天門祖師看着林焰，說道：“你身具大氣運，是人族這一代，最具有希望的存在！如果天門有望彌補，只有你了……”
他神色肅然，說道：“你是要當一個人族的聖師也好，是要以強大的修爲，成爲天人的聖師也罷！這大道之門的法，便贈予你了！”
“除卻兩代人皇之外，獲得大氣運的，不止一人！”
林焰說道：“你傳我此法，只因爲我得了當世的大氣運？”
天門祖師微微搖頭，說道：“天爐聖地的第六代少主，說你有大宏願！”